第十九章1
劉繭隻當他是和富兒一樣的孩子,即便他說得過分點,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心底對他的印象,再落了幾筆。原先隻當他是睚眥必報的腹黑少年,如今看來……他還是自戀過了頭。
俗話說童言無忌。
她自然不可能和個孩子較真。
既然何正彥不想見她,她避一避也就是了。
骨老兒采來的草藥,她在外麵熬製好--掐著何家小哥半日昏睡半日醒的空兒,在他睜眼之前,把藥湯熱乎乎地擱在床邊,留字條讓他自己喝。至於粥餐水飲,依舊擱在邊上,總不會讓他餓著。
何正彥養病在屋中,她自己便在屋外的樹丫上尋個舒服的位置,喝酒,看天,看地,看雲卷雲舒,看風陵和他們什麽時候到。
她以為這樣相安無事,治好了何家的小哥便能送走他--
數著日子等何正彥的瘴毒痊愈。
可就沒想到……
這一避,居然又避出了麻煩。
第一天倒是還好,沒出岔子,何正彥乖乖吃藥,默默養病。可安生日子才過了兩天,到第三天時,劉繭去收拾殘羹冷湯的時候,發現草屋中無論是藥湯還是粥湯,少年一樣都沒動。
一進門,就看見他側躺著,麵朝牆壁,渾身透著低壓沉沉的鬱氣。整個人的上方都似盤旋著冷空氣。
室內藥香濃鬱。
床頭邊上的木碗擱在原處。
平日喝得幹幹淨淨的藥湯,今日竟原封不動地近乎滿溢。隻是藥湯上方沒了熱氣,顯然是涼了許久。還有藥碗旁邊的飯菜也是——翠的是野菜,白的是米飯,連筷子擺放的地方都沒動。
這就是……傳說中的鬧絕食?
指尖從被磨得光滑的木碗上掠過,劉繭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麽個念頭。
從前在東夏帝都的時候,皇長子提到皇孫,便是不思進取。他說皇孫為了逃避學業,居然絕食抗議,那時,劉繭隻當皇長子教子苛刻,小孩子有逆反心理很正常,也沒當一回事。
可真等到她自己遇上,她才發現,這不吃飯的毛病真是要不得。
端著木碗,劉繭怔怔地看碗上細小簡單的木輪樹紋,看藥汁浸透了木碗邊緣,將整隻木碗染上了層厚重的褐色,正想著改用什麽辦法,才能把一碗涼了的藥湯全部塞到何正彥的肚子裏。
她想的入神,床板突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劉繭瞄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自己手上的木碗上,心道:捏著他的腮幫子往下灌,能不能把藥不灑出來?
不得不說,在某種時候,劉繭和何家小哥的想法簡直神吻合。當初她昏昏沉沉躺在金黃色的稻渣上,何正彥嫌事多,不也是捏著她的腮幫,不由分說地一口氣把藥湯全塞她嘴裏。
如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劉繭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走到床邊,正準備把沉睡中的何家小哥扳過身子,強行灌藥--
少年冷不丁睜開了漆亮如珍珠似的眼眸。
四目相對,劉繭愣了下。唯恐小哥認為自己是來“辣手摧花”,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幾步,可還不待她走開,“啪”的一聲,女子纖細的手腕突的一隻溫熱幹燥的少年的手,緊緊攥住了。
“劉繭……”
少年眼神漆黑,蒼白的臉上透著淡淡的戾氣,那聲音恨得仿佛從牙根中蹦出來。
——
嘖。
——
真是個大麻煩!
劉繭心裏一陣陣的發怵。唯恐這孩子心思太活,又腦補出大段“女將軍調戲良家男子”的故事,白發清麗的少年女子思前想後,終是摸了摸他的頭,先發製人,一副悲天憫人的長者模樣。
“喏,我拿你當弟弟,對你並無邪念,你好好養病,不要多想。乖,鬆開手,你知道你不想見我,我出去了,你自己慢慢喝藥……”
“你……”
何正彥被她晾了這麽些日子,每天清醒的日子短,睜開眼,四下空寂,孤獨地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
好幾次,他明明感覺到劉繭就在旁邊……
可是一醒來,周圍空蕩蕩的。
空氣裏,似還留著劉繭身上獨有的梔子花香。那香味越是清遠,衝淡藥香,就越發讓他心裏說不出的落寞。
他從小與阿姆相依為命,哪怕不說話,睜開眼都能看見阿姆就在自己身邊守護著自己。可是到了雲隱上,他不僅嚐試到什麽是死的滋味,還嚐試到寂寞。那種生不如死,躺在床上的滋味……
無論昏睡還是清醒,陪伴他的隻有屋外滲人的鴉叫、蟲鳴、風穿樹林的呼嘯聲。
一開始,他以為這是劉繭氣惱他說話口無遮攔,故意要給他顏色看看。
可樹屋中,無論湯藥和粥飯從來沒短過。
他第一天,怨死了劉繭的獨斷專行。
到第二日,便開始堵心……
拚盡了全身力氣,好容易讓自己清醒著,不要昏睡過去,於是遇見她,可她居然兩句話沒說完,又要走。
何家小哥真的要被她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