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6

  好大的膽子。


  和王的是非也敢嚼舌,她就不怕被喜怒不定的風陵和割掉舌頭?

  劉繭心靜如水,手中一杯茶,若有所思。


  曹江氏說話,劉繭就一瞬不眨地盯著自己手中碧色浮動的綠茶,好像那粼粼水波間,藏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又好像曹江氏口中的王妃不是自己。


  風陵和簡直駭笑出聲:“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候在一邊的店家、小二心裏咯噔一聲,摸了摸脖子,突然有種奪門而出的不安。


  ……


  九寸日光,從窗欞外流瀉而下。


  酒館中坐著的幾人,皆是光風霽月、氣度卓然之人。


  氣氛仿佛在瞬間凝滯下來。


  就在風陵和清冷宛如秋星的目光不動聲色掠至曹江氏身上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個嘹亮清嘯。


  清嘯聲音恍如洪鍾,曠達廣漠。


  聲震百裏,卻不尖銳刺耳。


  霎時間,一場普天匝地的大雨似乎傾盆而降。


  被甘霖雨露砸中之人,紛紛都神清氣正。


  青城不過是彈丸之地,物少人稀,不該有這樣清正豁達的隱者。


  風陵和凝眉而思,鮮豔如墨的眼瞳赫然似冬水沉沉,一瞬間斂藏了所有精細算計,側耳傾聽。


  “啪。”


  對桌,劉繭手中茶盞發出一聲極細小的脆響,似是手指捏壞了紫砂茶杯。


  倘若風陵和能夠再仔細一些,必然能發現他素來神色淡漠的王妃,此時臉上竟已浮現出難得的緊張之色。


  “哈哈哈……”


  就在劉繭心事重重之時,清嘯聲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像是方才的清嘯還不足夠震撼人心。諸人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個豁達的歌聲。


  “茫茫太始,闕初生山。下根坤軸,上薄玄間……”


  雄渾奇麗的長歌如清風般倏忽入耳。


  不知為何,聽見這幾句古遠歌聲,在場無論是高低貴賤亦或是貧富有別——所有人的眼前,都像是浮現出廣袤大地——似天地之初,有魏巍高山拔地觸天。


  在鏗鏘歌聲中,所有人都似見識了太阿崇峻,見過草木為其紛披的長發,山埋五彩之玉,鬼怪神祗為其守門。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在那歌聲裏,所有人心弦起伏,波瀾四起。


  長歌似與清嘯遙遙呼應,鏗鏘之音,直聽得你胸腔湧上一股說不出的壯闊雄偉。


  連淬玉樓跑堂的小廝都聽傻眼了。


  唯風陵和,麵色如常,不為所動。


  風陵和從小在明槍暗箭中長大,心智極其堅忍冷酷。倘若淬玉樓裏坐著的那人,是他的九皇弟風陵恭--聞此佳音,風陵恭一準激動起身,吐哺去迎這位奇人。


  可惜,他從不是被人寵大的風陵恭。


  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壓下心底最深切的期盼和歡喜,淡看雲卷雲舒,不聞百姓慟哭,舍棄崢嶸棱角--堅忍不拔地藏起鋒芒,平平安安地爭一分父皇的憐憫,從而活下去。


  九皇子風陵恭聽此歌聲,聽到的是“驚豔”。


  可風陵和聽到這古歌,聽到的隻有“詭異”。


  這樣的古歌,這樣的奇人,合當在三皇五帝時,為堯舜而歌。如今天下大勢,動蕩不安。奇人都藏在深山老林,不會出世……他風陵和在青城待了三年,也沒見青城有奇人。


  這人是誰?為何而來?


  正想著,一個身著布衣短襖的青年樵夫推門而入,爽朗而笑:“內子無狀,若驚擾了和王殿下,還請殿下海涵。”


  這人步履如飛,神色從容。


  眨眼的功夫,就進門了。


  侍衛們臉都黑了。今兒個一定是出門沒燒高香!被曹江氏這麽聽牆角闖了進來也就罷了。門邊還守了倆哥們,這個樵夫到底怎麽進來的!嘩啦啦的兵器聲響了起來。


  “大膽賊人,竟敢衝撞和王殿下!”一撥人衝了過去,就先拿下樵夫。


  可真的是奇了怪了!


  那麽多人,竟攔不住個手無寸鐵的平凡樵夫。


  也不知那人踏著怎樣的步子,進了淬玉樓,竟似入無人之地。


  無論是哪個侍從的兵器刺來,他總能險而又險的躲過去。


  偶有幾人的刀槍幾乎要戳到他的臉上,也沒見這樵夫如何動作,隻雙手翻飛,夾著兵刃兒笑嗬嗬道一聲:“去!”使刀的侍衛登時覺得雙手一麻,似有一股大力順著刀柄襲來,不察之下,連兵器都脫手而出。


  “好俊的功夫!”


  曹江氏看得興起,自吹自擂,拚命地鼓掌稱讚。


  是啊,這“萬軍之中取人首級,如入無人之境”的功夫,哪裏會不厲害。


  那樵夫丟開一人,曹江氏拍掌笑讚一句,劉繭也搖搖頭,悄無聲息地在心裏歎息一聲。


  “閣下何人?有何不滿直接與本王說道說道,便是。何苦為難本王的侍衛。”


  “殿下多慮了,草民不敢為難於您。”粗獷的嗓音,朗聲響起。


  風陵和定睛望去。


  隻見這樵夫三十出頭的歲數,膚色黝黑,身材健碩。看穿著,就似青城普通的農家樵夫,平平無奇。可當他走來,你才會察覺到他每一步走得極穩。每一步都似踏著天罡,有跡可循。


  風陵和自小生存不易,他的武功都是偷師而成。


  看得多,也學得雜。


  學得雜,必然廣博。


  眼下這位樵夫走的步子,看似簡單,每一步卻大開大闔,暗藏了奇門五行的奧秘。


  風陵和心裏“咦”了一聲,心道:無論冬夏還是西蒙,他從沒聽說過有這樣武學路數的門派。


  這麽一奇,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尋常樵夫遇上皇家貴胄,大多是瑟縮不安。唯唯諾諾,則麵目可憎。可這個樵夫談吐舉止竟然有理有度,並無半點拙態。細看下,此人容貌雖然平平,一雙眼睛卻似點漆,精光閃爍中有吞吐八荒之豪情。


  一個人的容顏,怎麽能和精神是兩般模樣?

  看到這,風陵和要猜不出這樵夫恐怕是易了容的,真是白瞎了他七竅玲瓏的心肝。


  倘若這兒站著的九皇子風陵恭--奇人就在眼前,有大好機會擺在這兒,九皇子必會使出渾身解數,與奇人交好。可風陵和呢?竟覺得無趣極了,撇開一絲茶末,淡道:“不止是你的內人無狀,本王看來,你也無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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