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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財富

  盒子裏是一份文稿和一張地圖。地圖的樣式一看就是帶有現代風格的,這種地圖與中國古代常用的輿圖區別很大,它更能直觀的地形地貌的狀況。中國古代的地圖稱之為輿圖,又叫魚鱗圖。這是因為古代反應山地丘陵就是在地圖上畫一個圓拱,山畫得多了地圖遠遠看去就像畫的是魚鱗,因此古代反應陸地的地圖除了稱之為輿圖之外還俗稱:魚鱗圖。


  如果沒有意外這種具有現代地圖特點的圖紙隻有閩國才會擁有,打開地圖看了一眼,王越就能確定這是一張百分之百出自於閩國內部的軍用地圖。地圖囊括了閩國原有的五個州,上麵的山川河流、道路橋梁、城鎮鄉村、隘口駐軍無一不標注的清清楚楚。這張圖除了大小和製作精細不及王越書房中那張巨幅地圖外,其他的完全如出一轍。


  這張地圖是紅旗軍各部偵查分隊曆經三年幾乎踏遍了閩國的山山水水,畫了無數的草圖,甚至犧牲了生命,而後又曆時一年校對訂正才完成的閩國地圖。這是閩國的最高核心機密之一,如果敵軍用它進攻閩國,紅旗軍即使裝備再精良也很難取得勝利。


  在地圖邊的小冊子,王越拿起來翻看了一下。這是關於紅旗軍五個軍人員編製手冊,上麵詳細的寫明了五個軍的戰鬥序列,武器裝備,人員編製,軍官詳細到了營一級。各個部隊防區同樣詳細到了營一級。可以說除了海軍之外,陸地上的軍事力量幾乎全部暴露。


  王越不知道唐王將這個盒子送來的含義究竟是什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閩國的最高核心機密正在被泄露出去。


  如果南唐趁著閩國與南漢開戰之際,哪怕就是用查文徽這樣的將領,隻要把地圖交給他,他就能夠率軍徹底擊垮閩國。看到這裏王越的汗禁不住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能接觸這樣核心機密的人並不多,那張地圖隻有王越、幕僚部、各軍軍長的手上才有。能夠將紅旗軍軍官詳細到營一級的更是隻有幕僚部才有的能力。王越當夜就召見了封天賜,將這些東西交給他。封天賜見到這些東西立即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回去立即抽調精幹人員進行全麵的排查。


  經過兩多月縝密的偵查,一個以章大路為首的涉及閩國文官要員、門閥世家、各級軍官甚至士兵的叛國集團終於浮出水麵。其中涉案的閩國官員及士兵共計一百七十餘人,主要案犯四十七人,其他還順帶挖出了一個南唐間諜網和吳越間諜網。南唐諜報網十七人,吳越諜報網十一人。王越調動了第一、第三軍的骨幹力量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經過秘密審訊再次挖出了一個由門閥暗中資助組成編練的軍事力量,這是由林、陳、鄭、何、胡五家出資、章大路及部分軍方成員提供招募、訓練、裝備的準備武裝暴動推翻王越政權的武裝力量。總數將近五千人,分布在福州、建州。王越再次調集力量將這夥人一網打盡。繳獲了可以裝備一個軍的武器彈藥。


  由於有章大路一批在幕僚部任職的軍官,這支武裝力量的成立與訓練都是打著紅旗軍的旗號,除了高級軍官和部分中級軍官以外,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並非正規的紅旗軍。他們的編製、軍裝、條令、訓練幾乎與紅旗軍一模一樣,甚至很多命令都是正式的幕僚部文件。包括這支軍隊的番號:紅旗軍山地獨立軍,都是有正式文件的。他們駐紮地的地方官員都不知道這支軍隊並不在紅旗軍的作戰序列當中。

  這起案件從發現到結案整整用了一年的時間。最終二十九名主犯被公開處決;其餘兩百餘名主要涉案人員被秘密處決;南唐諜報網、吳越諜報網的成員入獄服刑;罰沒涉案人員家產八百萬貫;在紅旗軍第五軍監護和甄別下重新整編紅旗軍山地獨立軍。


  針對該案中發現的享樂思想王越在整個紅旗軍係統內開展了整風運動,要求所有的中高級軍官認真反省自己,提高認識,繼續為國為民做出貢獻。


  這個案件對福州的文官集團同樣也是一個震動,他們沒有料到竟然有人暗中打算暗中推翻閩國現有的統治,他們同樣沒有想到門閥世家竟然有這麽大的能量和決心。如果不是閩王及時發現了這個陰謀,其後果不堪設想。文官集團並不喜歡王越,甚至經常是站在王越的對立麵上的。然而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幾年的閩國是積極向上的,不管是軍事實力還是經濟實力都處在一個飛速發展的階段。門閥世家的勢力在這些年的確萎縮了許多,但是其重要原因是固步自封不願意接受新的形勢。假如他們能夠及時的放棄以前那種聚斂財富的方式,現在也未必會出現江河日下的狀況。


  第四軍的軍長邵九郎曾經去看過章大路,他也是莊子上少年的出身與章大路共事多年,他實在弄不清楚章大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在牢房裏他看著神情激動麵目猙獰,滔滔不絕大談自己的功績與能力的時候,邵九郎打斷了他的話:“你還記得十九他們嗎?二少爺對他比對九將軍更好,可是十九他們都是最早戰死的。論功績、論才華福老大、九將軍、王十這些人比你們更有資格進幕僚部!你知道我們這批人裏麵死的、殘的八成都是跟在二少爺身邊的小廝。為什麽我們能活下來,不就是因為二少爺每次都把送死的仗都交給他們去打了嗎?你們覺得二少爺虧待你們了,你們有沒有想過假如那些仗換成你們,你們有命活到今天?!小時候咱玩搶山頭,你見過二少爺說:給我上麽?他永遠都在說:跟我來。你們幕僚部現在有哪個打仗的時候是下到部隊的,你們現在都躲在後方拿著筆在地圖上做文章。知道你這次指揮作戰給我們丟了多大的臉?要不是二少爺也在前方,我們要是按照你們的打法,到現在還在跟漢軍在死磕呢。”


  章大路冷笑一聲,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要抱王越的大腿盡管去吧,不必假惺惺來此見我。”


  邵九郎也冷笑道:“我邵某光明磊落,是則是,非則非。章大路以前你是以愛兵如子著稱,不過是你做出來給我們看罷了。你在把我們的機密賣給別人的時候,已經是在拿著我們的性命在換取你的榮華富貴了。什麽狗屁的愛兵如子,你隻不過是愛你自己。”


  說著話邵九郎指著隔壁的門閥中的人繼續說道:“他們嫉恨二少爺還有點兒那麽回子事兒,畢竟二少爺砸了他們的飯碗。你憑什麽也嫉恨二少爺,想當初你們家連飯都吃不飽,二少爺帶著我們打兔子,那回不是你們兄弟吃得最多!是二少爺把你兄弟帶出來的,你們沒進來之前你爹你娘穿的是什麽、吃的是什麽,你怎麽娶的親成的家!沒有二少爺的栽培他們憑什麽看得上你把家裏最優秀的小娘子嫁給你。就憑這些,二少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章大路被邵九郎的一番話說得麵紅耳赤卻堵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有人高喊:“閩王殿下駕到!”


  隨著話音王越走進了牢房,在他的身後跟了許多人,這些人大多是章大路兒時的好友。不過最顯眼的是一位帶著兩個孩子嫻靜的女人,她是章大路的妻子。本就被邵九郎說得啞口無言的章大路見到妻子和孩子之後,更是羞慚的低下了頭,剛才邵九郎話他們應該是聽到了。

  王越走到邵九郎的麵前,說道:“來福州也不通知我一聲。”


  邵九郎尷尬的笑了笑,答道:“二少爺,我是打算看了老章就回去的。”


  王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既然出來了就要這麽急著回去,還有這麽多老友也在,不如多住幾天好好聚一聚。”


  邵九郎歎了一口氣,說道:“二少爺,我們莊上從家裏出來的除了回去的幾個基本上都在,可是莊子裏的已經沒了十幾個,是我們對不起你。”


  王越笑了笑說道:“沒有誰對不起誰,莊上的也是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咱們這邊的情勢一直都不太好,也就是最近才慢慢好了一點。”


  章大路的妻子鄭氏走到牢房門前,從帶來的食盒裏取出酒飯。放在牢門前輕聲的說道:“這是你平時愛吃的菜,多吃一些。”


  章大路看著麵前的飯菜百感交集,這時一同出來的兒時夥伴一個個走了過來,他們帶著酒,有人說:一路走好,有的什麽也沒說,他們每人和章大路幹了一碗酒便出了牢房。


  鄭氏向王越請求道:“父母養育之恩或不敢忘,請殿下準許臣妾探視。”


  王越不介意的,笑道:“為人子女者本該如此,請便。”


  鄭氏帶著兩個孩子離去之後,隻剩下王越、邵九郎和爛醉的章大路。王越收斂了笑容,說道:“還不錯,長進不少。我若是知曉的再晚一些隻怕你們便要得逞了。”


  章大路喝了不少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腦子到還是清醒的。他不解的問道:“殿下,自古以來便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章某行事不密落得今日下場也怨不得別人,隻是殿下您逆勢而行卻又為的是什麽?”


  王越略顯奇怪的答道:“逆勢而行?我怎麽沒有覺得,如果說逆勢而行應該是你們才對。”


  章大路幹笑了兩聲,說道:“殿下,自古以來便是門閥世家協助帝王執掌天下之權,您繼位以後為何如此排斥門閥世家?若無門閥世家何人有能力助你保衛王位?”


  王越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平日裏我跟你們沒少聊門閥世家,為何你還有這等念頭?”


  章大路笑道:“殿下,您不覺得您的理由過於牽強了麽?自古以來無論哪朝哪代,莫不是門閥世家出人出力協助君王。秦王、唐王又有那個不是出身豪門,若是說帝王與門閥是死對頭臣如何能信。”


  王越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轉身看見邵九郎欲言又止,隻漲的臉紅脖子粗。便著對他說道:“裝睡的人我們是叫不醒的,仁至義盡我們走吧。”


  遠處關押鄭家的牢房中,似乎是鄭家老祖宗在說話:“你的見識連一個婦人都不如,如何又能成事,早知如此真不該將事情交給你去辦。”


  估計是鄭家的族長對鄭氏提了什麽無理的要求被鄭氏拒絕了,惹得鄭家老祖宗在一旁說風涼話。


  背後聞聽章大路高聲叫道:“殿下今日為何不肯多言?是說不過章某了麽?”王越沒有搭理章大路依舊緩步前行。邵九郎想停下來找章大路理論,但是見王越的神色,他隻好裝作沒聽見跟著王越繼續走。

  “殿下一直跟我們說國家是所有人的國家而非君主一人之國家,然而為何殿下將閩國財富盡皆操於自家之手?”


  章大路的叫喊令王越猛地止住了身形,他霍地轉身目光如炬盯著章大路問:“何以見得。”


  章大路看著王越笑著說道:“殿下將海貿抓在手裏,又用保險行斂財。表麵上繳納稅賦實際上卻將閩國財富收於自己手中,不知章某所言對否?”


  這時鄭氏帶著孩子匆匆從王越身邊走過,王越見她臉色蒼白走得甚是慌張,心中一動。叫住鄭氏:“章夫人請留步。”


  鄭氏聽到王越讓她留下,更是慌張卻又不敢不停下來,她故作鎮靜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王越見她雙手緊緊拉住兩個孩子的衣袖,顯然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他笑了笑溫言,安慰:“章夫人無需慌張,我隻是想問問,夫人可是懂得主持中饋的?”


  鄭氏未及回答,章大路緊張道:“殿下這是何意?”


  王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沒什麽我隻是問問,你連我的反都敢造,這有什麽可以緊張的?”


  王越說得平和章大路和鄭氏卻愈發的緊張,邵九郎奇怪的看著這一切,他已經明顯感受到了王越的緊張。從背影上看得很清楚,此刻的王越就如同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獸。


  迎著王越逼視的目光,鄭氏用顫抖的聲音回答:“臣妾略知一二。”


  王越依舊保持微笑,說道:“隻怕不僅僅是主持中饋吧,夫人在家可是掌握章府度支的?”


  鄭氏不敢否認,輕聲回答:“是。”


  王越點了點頭,說:“這就對了,我所知道的章大路可是對這些是一竅不通的。剛才章大路那番話隻怕也是夫人的見解。”


  這時鄭氏猛然跪下,說道:“這些都是小女子的胡言亂語,求殿下寬恕。”


  王越伸手示意鄭氏站起來,他說:“章夫人不必驚慌,我沒有任何怪罪你的意思。作為一個內宅婦人你能看得懂這些十分難得,我想請你到我母親的保險行任職。一則章大路和你娘家都涉及此案,根據判決你們的家產將被全部沒收。隻怕以後你和孩子再也沒有經濟來源,生活一定艱難。二則你有這樣的才華我覺得浪費了可惜。如果夫人願意,可以在三天內到保險行見我母親,就說是我推薦的即可。”


  鄭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徹底的砸暈了,她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愣愣的跪在哪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邵九郎連忙提醒:“還不趕緊謝過殿下!”


  鄭氏作勢正要表示感謝,章大路看著這一切,忽然大喝道:“王越你這是何意?!想邀買人心麽。”


  王越轉身冷冷的說道:“你覺得我有這個必要嗎?章大路,我一直以為你之所以叛國是受了他人挑唆,現在我才明白你是咎由自取。你認為已經掌握了我的治國之策便想取而代之,但是你錯了,你根本不了解該怎樣治國。”


  章大路敢在這裏對王越直呼其名,是古代最為忌諱的以下犯上。沒有人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越是保守的人對此越是深惡痛絕。鄭氏驚恐的看著這一切,她不知道王越接下來會怎樣。邵九郎也是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王越說的是什麽。


  王越看著他們解釋道:“一個國家的財富是會增長的,但是百姓為什麽會越來越窮?國庫為何會越來越空虛?這是因為財富都集中到了門閥世家的手中。財富究竟是什麽?以前或者說大部分時間內是糧食,然後是布帛、珠寶、房子、馬車、柴草等等隻要能變成錢的都是財富。糧食之所以能成為財富,是因為我們需要食物才能活下去。因此在最初它的生產量最大,所以才會成為我們最主要的財富。以前如果我們生產糧食的能力的增長和人口的增長不對稱,就會造成饑荒國家就會不穩定,所以曆朝曆代都會把糧食生產放到第一位。因此在這個階段土地和人口主要是用於糧食的生產,門閥世家聚斂財富的手段主要是以種田為主。但是商業改變了這一規律,比如我們閩國。我們閩國山多地少,糧食生產是不足以滿足整個國家需要的。我們之所以能夠生存下去,就是因為我們通過海貿賺取了大量的錢財,再通過貿易獲得了自身所需要的糧食。”

  聽到這裏鄭氏的眼睛忽然亮了,她問道:“殿下的意思現在的閩國不依賴糧食作為財富,所以門閥世家以往聚斂的財富就不能稱之為財富了對嗎?”


  王越讚許的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事實上這種財富的變化要複雜得多,商貿僅僅是影響財富變化的一個因素。財富的變化還依賴於工藝和工具的改進,比如自從紡織機械改進之後,布匹就成了一個重要的財富。雖然布匹的價格下降了,但是作為財富的總量卻增加了。對於這些你們都不是非常了解,章大路更是一竅不通。他隻是簡單的認為我是通過壓製豪門獲得了大量的金錢才能走上這個位置的。”


  鄭氏抬起頭用崇拜的眼神看著王越,說道:“殿下的意思臣妾懂了,殿下聚斂財富的手段很多,同時讓門閥世家的財富不能成為財富,所以門閥世家才會反對你。”


  “當然,還有人口和土地,這些是財富產生的根本。無論財富以什麽樣的形式出現都是由他們製造和生產的,我們和豪門最大的爭奪就在於此。所以我們和豪門爭奪的不是財富本身,而是如何製造財富,由誰掌握財富、分配財富。”


  王越看著正在一臉沮喪苦苦思索的邵九郎笑著,說:“你不必難受,章夫人在金錢這方麵有天賦。你的天賦在打仗,這是不一樣的,如果讓章夫人領兵與你對抗十有八、九會被你打得全軍覆沒。”


  王越回頭看著同樣苦苦思索的章大路,說道:“你也不必多想了,你沒有這樣的天賦。你甚至沒有打仗的天賦,更沒有自知之明的天賦。還記得嗎?你連廖八都打不過。”


  廖八也是莊子上的少年之一,是所有人中最沒有打仗天賦的幾個人之一。他雖然也參與了這次暗中推翻王越的行動,但是廖八隻是幕僚部中官職較低的人員。


  章大路被王越說得臉上一紅,的確在他們少年時期章大路沒有打贏過任何一場由他組織的爭鬥。雖然章大路每次都倔強的戰鬥到最後,但始終無法改變失敗的命運。


  章大路不服氣的問道:“那你為何要讓我負責幕僚部?”。


  王越笑了笑,答道:“原來我覺得你堅守、忠誠。幕僚部不是一個立功的地方,沒有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是管不好幕僚部的。隻是我看錯了。”


  說完,王越再次轉身神情寂寥的走出了牢房,邵九郎和鄭氏也隨之而去,章大路低頭沉思沒有再叫住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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