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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被猛然撲倒的瞬間,洛臨翩腦中一陣眩暈,右腿上傳來劇痛。他費力地半撐起身體,待看清了眼前景象,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支長近四尺的黑色□□穿過完顏潮前胸,又釘入小霍的肩胛,斜透而出。適才低沉的悶響原來是□□頭爆裂發出的,周圍濺起大片泥土碎石,自己為了防備萬一,在銀甲內多穿了一層能抵擋刀槍的護身寶甲,但是看樣子,仍是被箭頭碎片刺傷了腿。


  生死須臾,小霍是如何做到將自己推開,又拽過完顏潮做了盾牌?洛臨翩用長劍拄著地麵,費力地起身:“把劍給我,魚腸劍!”


  曲觀瀾也在附近,左臂上中了一塊箭頭碎片,他本來被毒煙所迷,神誌昏沉,疼痛之下反倒清醒了不少,搶前一步遞上短劍。


  雲王用寶劍削斷黑色箭杆,幸而幾人傷口流出的鮮血都是殷紅,箭上應該無毒。再看完顏潮雙目圓睜,已然氣絕身亡,恐怕他至死不能理解,何以千等萬盼想回夷金,一條命卻不明不白葬送在金人手中。


  霍望垠衣甲染血,額頭掛滿冷汗,天工弩爆裂時,他距離最近,除了肩膀,身上還中了好幾塊碎片,傷勢實在不輕。他強撐著站起,低聲道,“我不要緊,倒是殿下,須得速速撤離才好!”


  洛臨翩心裏很不好受,前幾日議定策略的時候,雲毓提出代替自己到陣前主持,瞞過夷金,在場眾人都十分讚同,以雲堡主的樣貌,經過易容足以亂真,但他沒有多想就謝絕了,隻請雲毓留在綏寧城中,協助楊奉先穩定軍心,萬一自己真的遇到不測,禹周也會立於不敗之地。


  盡管雲毓武功高妙,比自己更能應付金人的謀刺手段,但作為統兵主將,緊要關頭一味依賴別人以身相代,甚至冒著風險充當誘餌,並不是他所能接受的。避過了一時,難道今後上陣打仗都要用替身?更何況,事情是安王惹出來的,沒道理和洛君平有血緣關係的自己縮在後頭,卻讓雲毓出麵救人。他對所做的決定並不後悔,但是每一次,不管逞強還是禍從天降,最終為自己承受傷害、付出代價的卻都是小霍。或許回去以後,該要設法更換影衛,讓小霍過得安閑一些了。


  毒煙尚未散盡,兩名禦林衛擺脫了金人糾纏,心急火燎地趕到旁側,見四殿下沒有大礙,才鬆了一口氣。洛臨翩指了指雪嶺五花驄,命他們扶小霍和曲觀瀾上馬,先行一步護送回陣。從開始換質到現在,夷金步步進逼,禹周一方則顯得手忙腳亂,窮於應付,敵軍的全副注意力想必都已被吸引到戰場中心,無暇顧及其他。自己拖延了這一陣,確實該盡快返回軍中,不過,總須將安王帶上,完顏潮已經死了,洛君平若是落回金人手中,恐怕再無生路。


  霍望垠知道以他的秉性,說一不二,多勸隻會耽擱時間。他坐上馬背,望見薩木赤率領手下已到了不遠處,心念一動,一把扯下雲王的披風裹在自己身上,喝道:“快跑!”腳上用力一磕馬腹,雪嶺五花驄撒開四蹄朝來路奔去。兩名禦林衛對視一眼,一個急忙去趕小霍,另一個留下護著雲王。


  薩木赤急著查看天工弩是否取下了雲王性命,又惦記最好能生擒洛君平,解救完顏潮,因而也是迫不及待。他透過彌漫的煙霧,看到五六丈外一騎白馬載著兩人往禹周陣營方向疾奔,靠後之人身著染血玉色披風,低垂著頭,似乎傷勢不輕,正是雲王的坐騎和衣著,旁邊還有侍衛護持,他哪裏會懷疑,大喝一聲就隨後緊追。


  夷金押下重注要刺殺雲王,事先自然謀劃妥當,天工弩方一發射,早有安排好的金人兵士大聲叫道:“雲王死了!禹周雲王被射死了!”呼喊聲越來越大,一浪高過一浪。緊跟薩木赤的弓箭手瞄準十數丈外繡著“雲”自的大旄,連連發箭。


  禹周大軍親眼見到黑色□□的威勢,即使四殿下穿著護身寶甲,血肉之軀也萬萬抵不住如此攻擊,戰場中央又被騎兵馬蹄踏得煙塵滾滾,難以看清狀況,禁不住焦慮起來。隨著玄黑繡金大旄被連珠箭射倒,陣型明顯開始躁動,千萬兵士的臉上都現出了焦急不安。


  “夷金的伎倆,原來僅止於此嗎!”中軍陣前的徐定臻忽而仰天大笑,笑聲中氣充沛,遠遠送出,“跳梁小醜,也配覬覦我禹周錦繡山河!”


  他驟然提高聲音:“雲王殿下料敵機先,豈能容奸謀得逞,薩木赤,你且回頭看看發生了什麽,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薩木赤追襲雲王的白馬,眼看堪堪趕上,馬上白袍身影突然回頭,揚手射來三隻袖箭,冷笑道:“蠢貨,你中計了!”


  薩木赤身披重甲,當然不懼幾枝小小暗器,但一照麵間,他已發覺對方根本不是洛臨翩。這句“中計”連同徐定臻的後半句喝斥一同在耳邊震蕩,他本能地回頭望向身後。戰場當中依舊煙塵飛揚,然而再往北百丈,夷金陣營後方卻傳來隆隆戰鼓與喊殺,勢如排山倒海,金兵的喧嘩騷動聲越來越大,迅速向整個軍陣擴展,士兵開始推擁奔走。


  禹周派兵偷營了,要從背後包抄,來個前後夾擊!他腦海中刹那反應過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任何時候,腹背受敵都是兵家大忌,而且看禹周軍的聲勢,後方來襲的兵馬數量絕對不少,自己這邊為何毫無覺察,連個及時報訊的都不見?

  按照他的計劃,天工弩五支連發,足以奏效,即使雲王洪福齊天,既沒命喪武林人士之手,也沒被□□當場射殺,也必定受傷甚重、場麵慘烈,隻消趁機動搖禹周的軍心,一萬三千兵馬就勢衝殺過去,必能穩占勝局。


  誰料爾虞我詐,萬事不順,巫朝煥臨時失信,夏文山不中看也不中用,天工弩才射出一發就被禹周攔截,遠遠沒發揮出預期威力,戰車還被燒得麵目全非。雲王是生是死尚未弄清楚,就挨了對方的暗算,頃刻間,士氣大挫的反而成了夷金。兩軍對陣。勝負之數往往取決於瞬息毫厘,若不能迅速提振士氣,自己怕是難逃敗局,叫他焉能不怒發衝冠?


  但是,即使計謀不遂,綏寧守軍統共才兩萬五千,此刻兩麵出擊,城中定然空虛;而夷金的兵力可比表麵上的兩萬足足多了八千精兵,隻要胡克塞能輕取城關,截斷退路,禹周不敗也得敗了。


  沒等他轉完念頭,仿佛為了印證徐定臻的話和戰場上的如雷戰鼓,綏寧城中遠遠傳來陣陣歡聲呐喊:“雲王殿下!四殿下平安!夷金上當了!”


  薩木赤赤紅的臉膛變得鐵青,心中大罵胡克塞酒囊飯袋,他一時弄不清雲王在耍弄什麽詭計,但情況已不容他想下去,周暉率五百精兵迎麵到了眼前,與他的親兵麵對麵地廝殺起來。薩木赤豈會將一名副將放在眼裏,但他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穩住己方的陣腳,根本無心戀戰,匆匆砍殺幾下便撥轉馬頭,要回歸本陣重整旗鼓。


  被小霍用障眼法騙過的不僅是夷金武士,連禹周眾護衛都以為四殿下已經上馬奔離,加上薩木赤隨後追趕,眾人愈發信以為真,除了仍在交手無法脫身的,其餘幾人都急忙尾隨白馬而去。戰場中心仍是混亂不堪,有性命相搏的護衛和金鐵司武士,也有奔襲的敵兵。洛臨翩提著長劍,料理了幾名金兵,終於找到昏在地上的洛君平,他懶得理會夏文杉,徑直架著安王從動彈不得的千手書生身上踏過去,那名跟在身旁的護衛匆匆在煙霧與混亂中尋到了兩匹馬,將其中之一牽到他麵前:“殿下,另一匹馬蹄上受了傷,一瘸一拐的,這匹雖然不太好,倒是沒傷。”很不幸,正是夷金給三皇子準備的那匹倒黴的棕色長毛瘦馬。


  雲王沒好氣地看看一身泥土的洛君平,又望一眼瘦馬,覺得自己在北境四年都沒這麽落魄過。


  嫌棄歸嫌棄,他還是在護衛的協助下將洛君平拖上馬背,自己也費力地騎上去。右腿的傷口雖然不大,卻刺得很深,鮮血汩汩流淌,這會兒也顧不得止血包紮,就在此起彼落的“雲王死了”、“夷金中計了”,以及兩軍喊殺喝罵聲中奮力朝禹周陣營衝去。夷金所有的布置,都是將取勝之機押在他的生死上,正因係於一線,也就格外脆弱。譬如注意力全放在行刺,疏於防範營盤,被禹周昨夜埋伏下的一支奇兵一擊即潰;再比如,一旦在綏寧城下見到易容成自己的雲毓,必定戰意全失,不敢攻城。


  歸結起來,為了一戰而令夷金元氣大傷,值得犯險一賭。現在,隻待他平安回到陣前,夷金兵卒將會徹底喪失戰役和底氣;而按照事前布置,即使出現最壞的情形,自己真的身遭不測,有蘇淩雪和雲毓在,此戰也必是禹周取勝。


  不知是冤家路窄,還是被安王以及長毛瘦馬的喪氣拖累,雲王殿下今天的黴運注定還沒有到頭,奔出不多遠,就在亂軍中與同樣急欲會合自家兵馬的薩木赤狹路相逢了。之前的護衛騎著傷馬,已經被衝散到十幾丈外,而夷金元帥後麵,隔著數十名金人騎兵,才是禹周兵馬以及發覺不對,急忙掉頭接應的一眾護衛。


  “來得好啊!”薩木赤怔了一怔,待看清對麵馬上兩人麵貌,登時大喜過望,放聲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雲王殿下,你說是不是天助我也,讓本帥於萬軍中取你的首級!”


  他心知必須抓緊機會,否則待禹周兵將殺到近前,自己便徹底大勢去矣,故而話音未落,手中金背大砍刀已經挾著勁風,朝洛臨翩當頭劈落。


  雲王抬手格擋,劍鋒與刀刃相交,但覺手臂酸麻,差點握不住劍柄。薩木赤天生神力,素有夷金第一勇士之稱,一柄厚背砍刀足有三十六斤重。洛臨翩所持雖也是難得的寶劍,但無論分量還是膂力都相去甚遠,眼見對方表情猙獰,又是一刀泰山壓頂,隻得打起精神迎戰。


  洛君平是被劇烈的顛簸和震蕩弄醒的,迷迷糊糊地感覺腿上濡濕,黏黏的不太舒服,跟著又覺得頭疼欲裂,俯趴著硌得難受,睜開眼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伏在馬背上,臉貼著馬頸,而這匹似曾相識的瘦馬正在不住後退、戰抖,像是下一刻就要撐不住癱軟在地。


  耳邊充斥著呐喊呼喝,以及頭頂的兵刃互撞聲,安王控製不住地就要驚跳起來,實際上他當然不可能跳起,而是險些摔下去,好不容易才按著馬頸直起了身體。


  正直兩匹馬交錯,薩木赤高舉砍刀,煞氣騰騰的一張臉盡在眼前,嚇得他本能一縮,再回頭時就看見了洛臨翩。雲王的頭盔早就在躲避天工弩時掉了,烏發披散,氣息淩亂,臉上沾著塵灰和血跡,與洛城時白衣如雪的冰山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不知為何,狼狽到這種程度,望上去卻愈發令人目眩。


  洛君平實在背運了太久,呆怔了一下,才意識到沒在做夢,雲王居然真的沒將他丟在戰場上自生自滅。盡管看起來,目前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


  他還沒搞清狀況,洛臨翩冷冰冰瞥他一眼,目光寫滿厭煩不耐:“老實呆著,再添亂,我立時將你丟下去!”


  洛君平肩頭被他用力一按,鼻子重重磕在馬頸上,撞得生疼又險些氣歪,他分明從洛臨翩神情裏見到了自己最恨的輕視不屑,剛剛升起的一絲感激之情刹時煙消雲散。裝什麽了不起,那個勞什子千手書生,還是本殿下放倒的!


  耳邊又是一聲兵刃相撞的銳響,似乎比方才更近,戾風像是就從頸後削過。


  洛君平感到背後的身體劇烈震動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腿上發黏的觸感是洛臨翩在流血。


  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璿璣閣主昨夜離去時留下的話:“他日回京,望三殿下莫要忘記,同為兄弟,是誰不惜借刀殺人,加害於你,又是誰遠赴邊關,戰場相救。”


  自己和雲王之間,似乎的確也沒有深仇大恨,全是些雞毛蒜皮的過節,日積月累,如此而已,至少,怎麽也比不上被洛文簫笑裏藏刀,利用陷害的仇恨。甚至在已經遺忘的很久之前,他還曾經對芷汀宮裏那個雪團般的小娃娃挺感興趣,時常想著去逗弄玩耍,如果不是洛臨翩從小分走了父皇的關愛,連帶讓母妃更早失寵,搶走了本應歸他的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偏偏還永遠一副冷漠不當回事的表情,自己本來也用不著從小討厭他,全沒有身為兄長的風度。及至長大成人,樁樁件件就更加罄竹難書……


  洛臨翩哪裏想得到,命懸一線之際,安王腦子裏竟塞滿了一堆不著邊際的烏七八糟往事,禹周人馬眼看就能趕到支援,但他也被震得虎口流血,一陣陣眼前發黑,但覺難以為繼。吸進毒煙還不是最糟的,要緊的是腿上傷口一直沒騰出手包紮,有些失血過多了。


  他竭力咬緊牙關,要多支持片刻。薩木赤口中雖在大笑,其實早已殺紅了眼,這是他唯一逆轉敗局的機會了,想到戰敗的後果,恨不能一刀將雲王斬為齏粉。他感覺到對方劍上傳來的力道有所減弱,顯然氣力不繼,不由欣喜若狂,雙臂運足平生之力。


  三尺青鋒與金背砍刀又一次狠狠相撞,洛臨翩手中長劍再也拿捏不住,直飛到數丈開外。


  禹周將士目眥盡裂,聶寂巒從馬上縱身而起,不管不顧地持劍刺向薩木赤背心,但終究是遲了些許,即使隻是一瞬,沒有人能阻止夷金元帥將落的刀鋒。


  洛君平抬起頭,雪亮的刀光刺得他眼睛發痛,勁風如割,直奔身後的雲王而去。刀鋒自半空劈落的刹那,比瞬眼更短暫,又仿佛奇異地漫長,長到他腦海中甚至還能冒出一個念頭:倘若洛臨翩死了,大概到了九泉之下,也仍會繼續輕視自己,會覺得為了救他而死,是如此地不值得;而禹周朝野上至皇帝,下到黎民,難道不也同樣將做如是想?得到便宜的唯有洛文簫,雲王死了,太子做夢都要得意地笑醒。


  在四起的變調驚呼、斥喝聲中,眾人包含無數情緒的注視下,他倏然在馬上坐直身體,就似畢生的憤怒不平都化作了力氣,猛地將雲王向後一推,高聲叫道:“洛臨翩,誰要你救,記好了,我洛君平寧願死了,今生今世也不領你的情!”


  下一瞬,血光迸現,灑落如雨,大戰在即的邊關戰場,仿佛也在瞬間蒙上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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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沒忍心讓小霍死,安王也木有生命危險,簡直違反了正劇的規律。戰場的部分就到這裏,實際上,從開始換質到這會兒,應該隻是大約十到十五分鍾左右發生的事。


  節日快樂,謝謝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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