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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為了謀刺雲王,攝政王完顏灼不僅借助巫朝煥的力量,金鐵司也是盡遣精銳,對上靖羽衛和禦林衛中的年輕高手,戰場正中白刃相加,混戰在一處。


  攸關生死利害,雙方都拚盡所能,甫一交手就打得異常激烈,夷金要對雲王不利,搶奪完顏潮固然不能夠,禹周眾人急切間也難以靠近安王。


  刀光劍影中,曲觀瀾手上短劍如紫色流光,所到之處摧枯拉朽,金人兵刃紛折。


  “魚腸劍!”有人失聲驚呼。


  夏文杉是盜匪出身,遇到如此寶物不免起了貪念,但他還不至於忘記最重要的目的,兩眼牢牢盯住雲王的動向,見他退向戰團外圍,護衛在身旁的隻餘小霍,冷笑道:“四殿下,已經來了,想走可沒那麽便宜!”


  一言未畢,一條丈二長索自他袖中飛出,如灰色靈蛇般攔住二人去路,左右盤旋著繞向雲王。洛臨翩出劍格擋,那長索纏住劍刃大力拖拽,如要將他生生拉下馬。小霍掉轉刀背,重重拍在索上,啪地一聲如中敗革,鼻端聞到淡淡的硫磺氣味。


  “有詐!”他臉上變色,以刀刃絞住索身,一躍下馬,“殿下快退!”


  他的反應已是極快,但仍然有些遲了,幾乎是於此同時,夏文杉長索末端揚起,“篷”地爆出一團火苗,劇烈燃燒起來。


  雲王的坐騎雖然隨著主人久曆戰陣,但動物怕火乃是天性,受到驚嚇人立而起,險些將洛臨翩掀下馬背。聶寂巒在旁見勢不好,拋下對手搶上前,一連數劍攻向夏文杉,小霍脫出身,連忙按住馬頭安撫,極力要它平靜。


  洛臨翩鬢邊一縷長發被燎得卷曲,又感到自己這匹雪嶺五花驄仍在躁動不安,隨時可能亂奔亂衝,他沒有猶豫,直接翻身下馬。


  “四殿下,您須得盡快離開,這裏交給我們!”聶寂巒見他仍舊置身險地,急得額頭冒汗,不住用眼神催促霍望垠趕快保護雲王撤回。


  “還不是時候。”洛臨翩沉著氣,注目敵方軍陣,淡淡說道。夷金不肯同禹周硬拚實力,而是將勝負的關鍵押在行刺上,想要一舉鎖定戰局、左右大勢,哪有這般便宜?他可以給金人機會,薩木赤要取自己的性命,就得付出代價。


  簡短對話的功夫,夏文杉手中長索已變成一條伸縮吞吐的火蛇,冒出大團大團黃煙,小霍最先察覺不對,提聲叫道:“是毒煙,大家閉氣!”


  兩邊激鬥正酣,禹周眾人本已逐漸占據上風,聞聲發覺身周煙氣彌漫,吸進少許便頭暈乏力,不得不屏息趨避。而夷金武士事先服用過解藥,自然不受影響,場中一時攻守易勢。


  夏文杉甚是得意,愈發使動火索四下攻擊,戰場地勢空曠又常年吹著西風,毒煙勢必維持不了多久,但隻要暫時令雲王的護衛自顧不暇,也就收到了效果。


  禹周陣中,一眾將士望見四殿下周圍火苗亂竄、殺機四伏,而夷金陣前已有小股人馬湧出,像是隨時準備發動進攻,不禁躁動起來。無數目光投向徐定臻,隻待他一聲令下,就要掩殺過去。


  “傳令周副將,速帶所部五百精兵接應殿下,”徐定臻事先已得到雲王的命令,沉聲道,“其餘各部約束人馬,不準妄動一兵一卒,違者軍法處置!”


  副將周暉率領的是綏寧軍中精銳,人數雖少,作戰時卻往往能以一當十,早已部署定當,傳令兵一到,他立即指揮人馬出陣,向混戰地點殺去。


  隔著對戰的人影和煙霧,加上眾將心神集中在交戰上,沒有人發覺,夷金派出的小股兵馬裏,夾著一輛樣式古怪的高大戰車。


  夏文杉的長索是以銅絲為骨,外纏浸過硫磺、毒粉的油布,他準備了兩條,用完一根再換一根,既對準雲王,纏住四皇子不能抽身退離,又時時向周圍遊走虛晃,幹擾禹周眾人應敵。千手書生的武功其實也算不得高明無比,論實在功夫,相較在場禦林衛□□力最強的祁萬裏或靖羽衛中的聶寂巒,尚有不及,但他身法滑溜,詭計多端,往往於旁人專心對戰時冷不防來一記暗算,轉眼又溜得不見蹤影,急切間也確實不好對付。禹周眾護衛趨避之下,不覺漸漸分散開去各自為戰,彼此不易支援聯手。


  一片紛亂中,卻有一個人正咬牙切齒在心中咒罵,乃是夷金的世子完顏潮。他肩、臀中劍,入肉不深,受傷並不重,然而隻差一線就能逃出生天,偏偏功虧一簣,眼看著夷金的手段一出接一出,又是放火又是毒煙,混沒將他的死活放在心上,叫完顏世子如何不怒?

  他滿懷怨毒,忍痛悄悄爬起身,再不快點溜到安全的地方,就算禹周顧不上對他下手,也難保金鐵司裏沒有人受兩個弟弟所托,要特地關照自己這條小命。


  孰料才溜出兩步,肋下忽而一麻,就此僵立著不能移動分毫,曲觀瀾收回手,冷冷道:“老實待著罷,再要找死,我就成全你!”他憑借寶劍之利,最先收拾掉對手,分出身來保護四殿下,就瞧見人質要溜,是以出手阻止。


  夏文杉用餘光掃過夷金陣營的方向,望見一輛駟馬戰車已停在約莫五百步開外,幾名兵卒正爭分奪秒地撤去頂棚,露出一架閃著寒光的機弩。即使有些許煙霧,一身銀甲白袍的雲王身影想來仍是清晰可辯,而現在,除了一個寸步不離的隨身護衛趕不走,其他可能礙手礙腳的人都在至少丈許開外。


  天工弩以準頭奇佳和破壞力巨大著稱,是昆侖府最得意的機括,多年來統共才製成兩架,由於結構過於複雜精巧,需兩人配合操作方能發射。夷金為了製勝,不惜血本向巫朝煥借來了這架天工弩,夏文杉見識過它的厲害,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段,以免受到波及。


  他本待去擒洛君平,注意力卻轉到了曲觀瀾身上,在他而言,魚腸劍的價值可比什麽皇子、世子大多了,當即施展身法,如一條滑不溜手的影子,朝曲護衛襲去。


  曲觀瀾覺出側近有熾熱的氣流卷到,急忙閉氣回身,就見夏文杉的長索餘燼未熄,如昂首吐信的蛇一般迎麵撲來,他不敢輕忽,使出一招“斜風擺柳”,短劍看似不著力,斜斜劃去,已將銅絲索割為兩段。才略鬆了口氣,忽覺耳側微涼,轉頭看去,正對上了千手書生那張枯幹的瘦臉,朝他咧嘴一笑,噴出一口濃煙。


  這下突如其來,曲觀瀾猝不及防,頓覺頭腦暈眩,退後兩步,搖搖欲倒。


  此時與他相聚最近的就是雲王和霍望垠。洛臨翩多年習武,弓馬嫻熟,在宮中和北境邊關都曾得名師指點。但他近年大部分精力用在兵法治軍上,為了上陣作戰,兵刃招式倒不曾擱下,內功進境卻不免慢了。他方才吸進了少許毒煙,也有些頭昏不適,正想取一枚解毒丹服下,卻見曲觀瀾中了暗算,於是向小霍做個手勢,示意他支援曲護衛,自己去救洛君平。


  夏文山對自己的手段頗為自得,他袖中藏有一隻煙鬥,裏麵填滿煉製成的煙草,需要時就吸一口噴出,往往能出奇不意而克敵製勝。他低頭又含了一口煙氣,急不可耐地伸手抓去,意欲一舉奪下魚腸劍。


  曲觀瀾頭昏眼花,胸中煩惡欲嘔,能維持站立不倒已經不易,眼見敵人欺身進襲,勉力再退了半步。然而下一瞬,夏文杉的動作突然凝固,誌得意滿的表情仍掛在臉上,好像變成了一副麵具。他全身關節格格作響,緩慢地回過身,丈許開外,安王正搖搖晃晃、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站起,手中一柄長不盈兩寸的柳葉匕首灼灼生光,對著他的卻不是鋒刃,而是匕柄。


  洛君平滾落馬背的那一下摔得著實不輕,渾身好似散了架一般,差點昏過去;但他趴在地麵,金人的箭矢落了空,也沒吸入毒煙,稱得上幸運。他在夷金的兵營中學得乖覺,索性裝作失去意識,藉著混亂,盡量隱蔽地拔出了鞋內匕首,一邊割斷手腕繩索,一邊偷偷觀察情勢。


  夏文杉早年曾得到“鬼隨身”的綽號,最擅偷襲,性格自然也極為警覺,但他視安王如砧板上的肉,說什麽也料不到這麽一位無用的質子有本事反過來偷襲自己,竟而冷不防中了一記飛針。


  他步伐僵硬,一步步逼向安王,臉上現出怒意和不可置信。洛君平嚇得退後一步,心裏隻是叫苦,玄機閣主不是說中者必倒,這幹瘦老鬼怎麽還能動彈?正發慌時,夏文杉猛地向前挨近,又是一口煙噴到他臉上,接著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此時此刻,禹周眾護衛與夷金武士纏鬥未休;夏文杉和安王一先一後中毒栽倒,小霍將到曲觀瀾身側,洛臨翩打呼哨召喚自己的坐騎,同時朝洛君平行去,聶寂巒在五丈外與金鐵司排名第二的海泰巴激鬥;周暉部下五百精兵正朝五十丈外的戰場中央衝來;薩木赤同樣領著一小股騎兵縱馬急馳,欲加入戰團;也是這一刻,四名玄霜暗衛突入敵兵守衛,終於靠近戰車,揚手丟入幾枚霹靂雷火彈。但他們畢竟晚了一步,天工弩已經發動。


  機括轉動,隨著斷弦般的裂響,黑色□□帶著淒厲的呼嘯破空之聲,閃電般飛向五十丈外那一道白色身影。


  一切宛如電光石火,驚叫與慘呼同時響起,沉悶的爆響聲裏,鮮血迸射而出,一下就浸透了戰場中央的漫漫塵沙。


  薩木赤勒住馬韁觀望前方,嘴角泛起滿意而傲慢的笑意,天工弩一旦發射,就是連發五箭,威力可覆蓋一丈之地,禹周的雲王就算身手高強、洪福齊天,也非得殞命當場不可。他側耳期待,然而在最初的呼嘯和爆響之後,遲遲沒有等到第二聲、第三聲。


  東北戰場千鈞一發,綏寧城西側的丘陵後卻出現了另一支夷金兵馬,密集的馬蹄與腳步踏過枯黃草叢,疾速奔向城牆下。


  城上起先十分安靜,直到敵兵將至近前,才有幾聲驚喊傳來,零星地開始放箭,可以看到軍士慌慌張張地跑下城頭去報訊。


  情況盡如預期,率兵的夷金大將胡克塞輕蔑地冷笑一聲,這會兒才警覺未免太晚,他看見城門已打開了一條縫隙,而且正在擴大。


  那幾個細作還真是能幹,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不枉了自己器重。把守西城門的副將也是個軟骨頭,綁了他的妻女再許以高官厚祿,就成了任憑揉搓的泥巴,果然如約開城門了。


  寬闊厚重的西城門開啟兩尺,裏麵的人探出頭,小聲道:“胡將軍,楊奉先巡視四門,好巧不巧快要過來,呂副將擔心動靜太大反而壞事,不敢大開城門,將軍原宥則個。”說著,縮回身去,半扇城門軋軋又向後移動了兩尺,能容下一騎進入時就停止了。


  “膽小如鼠,也能帶兵!”胡克塞罵了一句,知道是那個呂副將害怕做得太明顯,來不及逃走就被楊奉先察覺端倪,生出了畏縮之意。


  “趕緊行動!”細作都是悉心培養的自己人,他倒是不擔心,揮手道,“馬上進去,給我占領城門!”


  一隊夷金兵卒應聲而動,快步從城門縫隙衝了進去,先是腳步甲胄亂響,繼而恢複了安靜。


  胡克塞等了一刻,裏麵卻悄無聲息,既不見城門開啟,也聽不到交手砍殺聲,他不由犯起疑心:一塊石子投進湖麵,尚有聲響和水花,百十來號人殺入,怎地毫無動靜,倒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你帶人去看看,那幫兔崽子搞什麽名堂?”他不信能出意外,不耐煩地又點了一名親信將官,“再拖拖拉拉,老子等會挨個擰掉他們的腦袋!”


  又是一個百人小隊快步入城,依舊猶如泥牛入海,胡克塞終於覺得不對,命令手下兵卒用力推撞,然而,一丈多厚的高大城門非但沒有開啟的意思,反而從裏麵漸漸合攏了,關緊的瞬間,裏側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呼,正是方才那名將官發出的。


  胡克塞暗道不妙,待要下令後撤,頭頂一聲炮響,滾木擂石齊墜,砸得金兵哀嚎四起,死傷一片。再抬頭看時,城牆上甲兵林立,無數劍矢對準下方,守將楊奉先披掛齊整,氣定神閑地在城頭現身,一旁赫然就是近來口口聲聲願意歸降的呂副將。


  胡克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裏隻是大罵,原本計劃趁禹周兵力分散演一出奇襲綏寧,想不到弄巧成拙。他不是頭一次與楊奉先作戰了,這位楊將軍諳熟用兵,尤其擅長防禦,多年來將城池打造得壁壘森嚴,夷金每每攻城都如老鼠啃刺蝟,沒處下口兼紮手無比。但他已在薩木赤麵前立下軍令狀,箭在弦上,就算硬著頭皮也得攻上去。


  夷金兵卒已朝上方叫戰起來,但由於一再吃虧,士氣顯然已變得低迷。胡克塞有些焦躁,忍不住朝主戰場方向望去,如果今朝還想啃下這塊硬骨頭,非得得到增援不可。


  就像呼應他心裏的急迫,東北方忽然傳來一道撕裂般的尖嘯,鼓噪聲隨之而起,越來越大,不知多少人聲馬嘶混雜在一起,隱隱聽到許多人在高喊:“雲王死了!雲王被射死了!”


  胡克塞大喜,縱聲長笑:“什麽戰神,牛皮吹上了天,還不是死在薩元帥神機妙算之下!哈哈,又不是真的神仙,天工弩一箭射來,照樣一命嗚呼!”又伸手指向上方:“姓楊的匹夫,聽見沒有,雲王已死,禹周必敗無疑,識相的就快點獻城投降,不然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


  “放箭!”楊奉先皺緊眉頭,沉聲下令。從城頭望去,遠方戰場喧囂混亂,雲王的玄黑繡金大旄方才還穩穩屹立,此刻卻找不到了。


  “城牆下方,夷金兵馬已在豎起盾牌抵擋劍雨,用沙包木板填平壕溝,胡克塞揚聲笑道,“給我架起雲梯、預備火弩,薩元帥不用多時便要進兵圍城,拿下綏寧就在今朝!小的們都聽著,誰第一個殺上城頭,賞金千兩,封萬戶侯!”


  楊奉先見金人個個如狼似虎,奮勇爭先,再環視周圍將士,多有慌亂惶然之色,心中不禁歎息,向側後使了個眼色。


  “誰說雲王出事了,真是荒唐可笑之至!”呂副將踏前一步,朗聲道,“四殿下知道夷金財狼之性,必定言而無信,怎會受騙涉險?自然是坐鎮城中,專等爾等蠻夷自動送上門,好來個將計就計!”


  語聲未落,用手一指,一道修長身影徐步踏上城頭,在城上城下無數驚詫的目光裏從容走到楊將軍身側,並肩而立,西風浮動素銀披風,襯出眉目如畫,昳麗生華,不是雲王又是何人?縱然離得較遠看不清容貌,那凝如霜雪的風神,又豈是任何人能夠模仿?

  “雲王殿下!殿下安然無恙,上當的是夷金!”綏寧城牆上爆發出如潮的歡呼,敵軍兵臨城下,但每個士兵臉上的神情,就像業已取得了勝利。


  胡克塞麵上青一陣白一陣,雲王好端端在城裏,戰場上又是怎麽回事,兩軍陣前代表禹周主持換質的能是誰?他瞥一眼手下兵丁如喪考妣的表情,不管怎樣,這仗是沒法打了,發生如此變故,放棄攻城也不全是自己的過錯。


  “快,報知薩元帥!”他黑沉著臉說道,想想停留此地恐有風險,又急忙下令,“收兵,先撤回軍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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