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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韓貴妃火燒含章殿,自焚而死,消息傳到東宮,洛文簫先是凝滯在原地,石化般毫無反應,當周圍的從人、內侍以為太子是悲痛過度或者嚇傻了時,他卻猛地仰起頭,爆發出一陣難以遏製的狂笑。


  笑聲無休無止,充溢在空寂冷清的宮室內,直上頂梁,幾乎要傳遍整座太子府,仔細聽來,竟似頗為歡暢,又帶著無法言述的瘋狂之意。


  侍從們麵麵相覷,都有種寒毛倒豎的恐懼感,太子殿下莫非與貴妃一樣,受刺激過度患了失心瘋?

  溫逾壯著膽子靠近:“殿下,娘娘已然仙逝,人死不能複生,請您節哀……”


  “哈哈,節哀,當然了,哈哈哈!”洛文簫大笑道,“有這麽一位母妃,做兒子的不節哀怎麽行?父皇還等著我的請罪折子呢!哈哈哈哈!”


  他用力將溫逾推到一邊,踉蹌地朝殿外走去:“滾開,都滾開,跟著我做什麽,本殿下還能插上翅膀飛出去不成!”


  負責看守的眾人見到這副光景,都不免心中唏噓: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本就處境岌岌可危,再攤上一位失心瘋犯下重罪的母妃,著實是不發瘋也難。


  沒有人能了解,洛文簫笑聲中的真實含義,無論是矛盾難名的心情,壓抑已久的怨恨,還是那份隱秘的竊喜。


  接到報訊,他想起的是韓貴妃當初蘸著茶水,在桌麵上寫下的八個字:假以時日,必毀解藥。


  從很久以前,他心裏就時常冒出一個怪異的疑問,究竟是母妃在全力以赴地為他鋪路,還是,自己其實隻是一件工具,被操縱利用著幫她達成心願?如果說,一步步的道路都是自己走過來的,那麽最初的最初,又是誰在心底播下嫉恨的種子,讓自己感受權利帶來的無上快感,品嚐攫取的血腥,驅使著他在每一次分岔路口做出選擇?

  時至今日,他算是看清了,在韓貴妃眼裏,贏得與江璧瑤之間的勝負比任何事都更重要,超過家族的興衰,甚於自身的性命,肆無忌憚,無所敬畏,至於自己這個兒子,最大的價值就是替她贏過洛湮華。


  之所以大笑不止,並不是無法接受或感覺悲哀,而是相反地,他發覺自己根本不在乎。聞之西偏殿全毀的一刻,難以言喻的狂喜自心底湧出,遠遠壓過喪母之痛與可能被牽連的惶恐。他是皇子,隻要不牽扯謀逆,再多幾條過錯也罪不至死,而靜王卻注定要死了!碧海澄心根除不了,即使天宜帝仍然肯在月中賜藥抑製毒發,洛湮華的身體又能拖延多久?短則數月半載,長不過兩三年,畢生最大的敵人就會在痛苦中死去,而自己卻依然活著。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與死去的韓貴妃心意相通,將彼此看得透徹。他從未如此了解母妃,而對方又何嚐不是早已洞悉了自己?

  現如今,自己一方已推出了全部籌碼,韓貴妃賠進性命,魏無澤身死江南,合力將洛湮華逼入絕境;而先前的布置也如預期般進展順利,夷金十分守諾,也可以說,果然舍不得放過機會,在邊關為洛臨翩設下殺局。不管雲王還是安王命喪綏寧,對自己都隻有好處。


  他已經無事可做,餘下唯有等待。當然要含悲忍痛地節哀順變,恭順卑微地泣涕請罪,等著看情勢變化、好戲連台。即使暫時保不住太子之位,他也是天宜朝的二皇子,隻消沒有了靜王,一切來日方長。


  洛文簫終於止住了歇斯底裏的笑聲,用衣袖擦了擦笑出的眼淚,相較悲痛,他此刻心頭洋溢著期待與興奮,還有某種暢快難言的狂意。死吧,都死了才好,唯有自己能夠幸存!漸漸地,他的唇角又勾勒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可惜,真想親眼欣賞,看洛湮華得知解藥燒毀時,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含章失火的情報與李平瀾的信通過飛鴿傳書送到江南,就像平地驚雷,將所有知情的人都震懵了。


  廂房中,洛憑淵手裏的茶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朱公子,你不要和我開玩笑,這怎麽可能!”


  朱晉神情愴然,遞上手中揉成一團的帛書,苦澀說道:“五殿下,我也盼望隻是玩笑,但李統領是不會弄錯的。”


  洛憑淵機械地接過,一時仍然無法置信,書信上的字跡在眼前跳動,每個字都像化成了一把刀,戳得他痛徹心肺。他的臉色變得紙一樣蒼白,帛書從指間掉落:“不,我不信,我不信!那明明是給皇兄的解藥,憑什麽說沒就沒了?!”


  聲音裏帶著不自覺的憤怒絕望,就像猝不及防遭遇了重創,朱晉和容飛笙都說不出話,他們對如此殘酷的打擊同樣反映不過來。


  洛憑淵也不指望聽到任何回答,他突然明白,誰都沒辦法,事實已經發生,凝聚著眾人全部希望的解藥是真的毀在一場大火中,被韓貴妃燒掉了。那皇兄怎麽辦?距離奚茗畫給出的期限隻有三個多月了啊!

  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轉身奔出房門,徑直朝向靜王養病的臥房。


  “五殿下,主上才睡下……”穀雨和白露守在外間,見到最近被拒之門外的寧王白著臉往裏闖,都嚇了一大跳,生怕他又要衝撞宗主。但是哪裏來得及攔,眼前一花,人已經進去了。


  室內氣氛安寧,洛憑淵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趨近床前看見洛湮華合著眼睛側躺,正在靜靜地小憩。皇兄的臉色依舊蒼白,但與前些天剛蘇醒時相比,多了少許柔和,不再脆弱地好似一碰即碎。輕輕靠近,就感覺到他身上溫暖的氣息,經過這些日子的悉心用藥,好容易才不再時時低燒。


  洛憑淵怔怔望著他線條清麗的側臉,心如刀絞。


  他的皇兄,從來不曾令人失望,自己求他醒過來、不要走,他就盡力地醒了,即使病得嚴重,也在艱難地一點點恢複。可那些惡鬼卻要從地獄爬上來糾纏,生生從自己身邊將他奪走。


  記得在恬園中,聽見魏無澤向青鸞言道,還有些事要辦,再過十天半月才會撤到島上;又說江南士族無用,幸而也沒寄托希望,原來,這才是他們最後的底牌。


  為了不留痕跡,幽明道並不直接動手,而是在外圍騷擾端王府和睿王府,分散大內侍衛的注意,韓貴妃則不惜搭進性命引火自焚。如此安排,罪名都落在死去的韓貴妃頭上,正在軟禁又遭逢喪母之痛的太子反而顯得甚是無辜,受到的牽連也會減到最低。


  有一刹那,寧王血灌瞳仁,如果皇兄因此不治,他要將洛文簫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洛湮華覺出身邊輕微的動靜,但近些日子,奚茗畫為了讓病人少思多睡,方子裏添了幾味助眠的藥材,弄得他迷迷糊糊,好一會兒才辛苦地張開眼睛。


  “憑淵,你怎麽了?”他低聲問道,頭腦還有些昏沉,“可是出了什麽事?”


  “不,沒什麽,”洛憑淵如同從噩夢中驚醒,慌忙說道,“真的沒有事,是我太不小心,吵到了你。”


  他用盡平生的定力,讓自己不要流露出異樣,輕聲說道:“皇兄,我隻是想你了,溜進來看看。再睡一會兒吧,你……你需要多休息。”


  他強押住心頭的淒惻與惶然,趕緊退出了臥房。縱然瞞過一時,又能如何呢


  似乎一直以來,每次遇到難題,他總是本能地想到靜王,依賴皇兄,但是這一次,唯有自己麵對,因為皇兄已不可能實現他的願望。沒有解藥,寒毒就會侵蝕洛湮華的身體,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


  他知道,一旦病情到了後期,五髒六腑都將逐漸喪失生機,出血、僵壞。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折磨,將要降臨到皇兄身上。


  洛憑淵重新找到朱、容二人:“朱公子、容管事,我們要即刻尋找解藥,宮中失了火,世上難道就沒有雪蔓青了”


  朱晉和容飛笙都是點頭讚同,但神色間並不見多少希望。容飛笙說道:“五殿下,宗主的解藥是琅環的頭等大事,從去歲年初開始,懷壁莊就多方尋找,至交好友、武林同道,但凡有一絲可能,亦是一一求助相詢。然而雪蔓青果乃是稀世奇珍,我們花費無數時間精力,卻至今難覓機緣。”


  朱晉神情沉重,也緩緩說道:“北至蒼山雲堡,南到雲貴苗疆,屬地唐門,東海蓬萊,南海瓊花,以至大理、吐蕃,琅環都曾一一詢過;三山五嶽,名門正派如少林、華山、崆峒,更是不曾遺漏,實不相瞞,在下也曾腆顏寫信到翠屏山,向尊師莫真人求助,但時至今日依舊遍尋不獲。”


  他深深歎了口氣:“主上為了琅環身中至毒,受盡皇帝牽製折辱,若是有一點其他可能,我們也不會將希望寄托在宮裏。”


  隨著他們的述說,洛憑淵覺得一顆心在不住地下沉,沉入深不見底的冰寒淵蔽,即將永遠不見天日。如此奮力搜尋,一年半都沒有結果,而現在,隻有三個月了。


  “情勢演變至此,必須拋開以往的顧慮,”他咬了咬牙,“單靠琅環暗中尋訪,速度太慢,我們必須盡全力,調動所有力量,才有機會化不可能為可能。”


  “五殿下的意思是……?”朱晉心裏一動,約略明白了他的想法。


  “放出消息,向江湖同道發布懸賞,讓更多人加入尋找。”洛憑淵說道,“無論是誰,即使是十惡不赦的魔頭,隻要能在期限內找到雪蔓青果,我洛憑淵什麽要求都答應!”


  朱晉和容飛笙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異,以寧王而今的身份地位,許下這般承諾可不是鬧著玩的。


  “五殿下說的有道理,時間緊迫,所有的辦法都要嚐試,懸賞令是一定要發的。”朱晉苦笑,“隻是殿下這一諾的分量未免重了些,還是以琅環的名義來辦吧,莫要藥材還不知在哪裏,先引起朝野大嘩,讓主上再添煩擾。”


  容飛笙也道:”具體的措辭也須慎重,江湖中人心莫測,若是將話說得太滿,有時反而會導致爭鬥算計,耽誤了我們的本來目的。”


  洛憑淵默然,在他心目中,皇兄的病情原是比任何事都要緊,但自己閱曆不足,已經因為莽撞衝動鑄成了大錯,不能不考慮他人的意見。


  他微微點頭:“也好,那麽事不宜遲,咱們立刻就辦,先將消息散發出去,且看看可有回應。”


  天宜二十二年七月初三,琅環通告江湖,發布懸賞令,為宗主求取一味名為雪蔓青果的藥材。令帖中言明,任何門派、個人,隻要能在一百天期限內提供藥材,在不違背江湖道義的前提下,不論有何要求,琅環無有不應;若能提供可靠線索,幫助尋或雪蔓青果,酬銀十萬兩。


  此令一出,一日間轟傳長江南北,正邪兩道為之震動。按照武林規矩,提供有效線索給予的酬金通常是全部賞格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為了一枚雪蔓青果,琅環至少願意付出百萬兩白銀,或者滿足同等價值的要求,而後者,往往是無價的。這份懸賞令規格之高、數額之巨,在百多年來的禹周江湖中堪稱首屈一指。


  雪蔓青是一種什麽樣的藥材,為何好似比千年人參、九轉靈芝還要貴重,難不成它能起死回生?多聞琅環宗主江華身體虛弱,年初時還盛傳過他身中奇毒,看來不是虛言。必然是宗主到了病情危重的地步,琅環才會一改素來低調的行事風格,向整個江湖尋求延命的靈藥。一時間,江湖人士聞風而動,三日之內金陵懷壁莊就收到了七八種藥材,二十多條線索,但查驗下來,沒一樣靠得住,絕大多數來人連雪蔓青長什麽樣子都不曉得。


  洛憑淵從未感覺時光這樣短暫,又是如此難熬。一百天是多久?一百個晝夜,一千二百個時辰,四千八百刻。日冕伸縮的影子,夜半街巷響起的更鼓,靈隱寺晨起的鍾聲,都在一遍遍地告訴他,時間正從身邊流逝。百日期限就像月中十五的月輪,一夜夜變得殘缺,轉眼隻餘下九十多天。一同流逝的,還有洛湮華的生命,任憑怎樣挽留也無法留住。他甘願為了解藥傾盡一切,然而當解藥本身都無從尋覓時,再是用盡力氣伸出手,抓住的也隻是虛空。


  金陵府和杭州府的清丈田畝如期完成,接下來是複核造冊,將世家大族吞並的田地重新分發給失地的農戶。這一步同樣是水磨工夫,如果按照原定安排,洛憑淵是準備交給鍾霖,自己先行與皇兄一道坐船踏上歸途;但現在,趕著回去洛城已失去了最重要的意義,還不如在江南耽一些日子,尋找藥材,讓靜王多幾日養息。


  洛憑淵不再去驛館,除非必要,也不再處理公務、麵見下屬。他請容飛笙在外院收拾出一間不大的書房,命人將所有能搜集到的,記載百餘年中世間情狀的典籍、書冊都送到裏麵,從醫書到遊記,從筆記漫談到地方縣誌,奇花異草、機關暗器,奇聞異事、武林實錄,……堆積如山的書冊占據了房中大部分空間,洛憑淵就待在裏麵,夜以繼日地查閱卷冊,尋找線索。


  他隻能想出這個笨辦法。雪蔓青數量稀少,幾百年才有一次結實的機會,果實成熟後,如果在數月內未能被煉製成藥材,妥善保存,就會失去效力。因此即使發動整個江湖,要想在期限內遇到正值長成的新鮮雪蔓青果,希望微乎其微。洛憑淵想到,如果曾有哪一位高人異士因緣巧合地采擷、製出藥材,或許會留下文字記載,就算同樣機會渺茫,也不能放過其中微小的可能性。


  書房中除了他,認識的琅環中人也常常進來,連著幾個時辰以致通宵徹夜地一道瀏覽,江晚璃、慕少卿、謝瀟、白清遠,相互誰也不說話,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響。


  所有人都明白機緣微薄,接近於無,但如果不竭盡全力地追尋,直到困倦欲死,直到無以為繼,又將如何麵對每一次日升月落,暮鼓晨鍾。


  如是晨昏交替,光陰似箭如飛,轉眼間十天過去,最初的熱度開始減退,向懷壁莊提供藥材或線索的人在減少,寧王這邊,查過的書冊成摞成堆,值得追蹤的發現卻一條也無。


  沈翎在白家庭院門前下馬,取下雨披遞給迎上來的從人,又擺手示意四名隨從在門房等候,才獨自隨著一名管事踏入門廊。


  他已經有些天沒見到五殿下了。而上一次來到這座靜王養病的庭院,還是將近一個月前、查封恬園的時候。


  庭院裏並不冷清,時時有人往來走動,卻比印象中更加寂靜。前去書房的路上,他看見好幾名相識的琅環下屬,有玄霜暗衛,也有白家的公子,但每個人都保持著靜默,沒有誰過來同他打招呼寒暄,隻是遠遠地頷首。


  沈翎吸一口氣,在夏末的細雨中覺出一絲寒意,他仿佛聞見了從遙遠的重華宮城飄來的濃煙與烈焰氣息,那場大火要奪去琅環的靈魂,也無怪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痛苦悲憤。


  五殿下忽然召見自己,難道與靜王以及琅環有關?他心裏不禁忐忑起來。


  洛憑淵仍在埋頭查閱,相比靜王剛病倒那陣子,他明顯消瘦了,因不眠不休而神情疲憊,眼中布滿血絲。書架上、角落邊,案幾上,到處堆積著小山般的書卷。


  沈翎知道他與靜王感情親厚,但驟然見到自家殿下變得如此憔悴,不禁擔憂起來,等聽到寧王的吩咐,更是吃驚非小。


  “殿下,琅環的賞格已經足夠豐厚,您何必再頒一道。”他忍不住要勸說,“非是屬下不願從命,但靖羽衛不是江湖門派,就算咱們不正式行文,這一道懸賞發出去,被朝中那些有心人知道了,隻怕也要招惹非議,陛下那裏難保不會怪責。”


  他斟酌著又道,“或者,殿下一定要親自出麵的話,還是通過琅環散發消息更為妥當,不至於招來太多攻訐。”


  “沈副統領,如你所言,以琅環在江湖武林中的地位,加上懸賞,已經達到極致,如果我也照樣去做,能起到多少實際作用呢?”洛憑淵神色不動地聽他說完,才淡淡道,“而靖羽衛是官身,會引起不同的關注。有些人或者勢力,不缺少銀兩,不需要江湖地位,卻可能在意權勢。”譬如期望結交權貴的富商巨賈,再比如,被朝廷驅逐的昆侖府,日後總要謀求重返禹周。


  話到此處,他目中倏然現出明銳懾人的光采:“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朝廷說什麽,父皇怎樣看,都是日後的事,我既顧不了,也不想管。沈副統領,皇兄的情況你都明白,一切有我擔待,你盡快去辦就是!”


  沈翎明白無法再勸,躬身領命。他總覺得洛憑淵與以往有些不同了,看似衝動的決定,其實已經過深思熟慮,但若說理智,又像隱藏著不惜代價的執著,甚至瘋狂。靜王洛湮華淡雅從容的風華,沉靜的目光不期然浮現在腦海,過往交集不多,但對方的睿智與沉著令他無法忘懷,也唯有那個人,能夠如此深刻地影響寧王。


  “許久不見大殿下,不知近日,情況可還好”他不覺試探地問道。


  “皇兄他,還是在靜養。”洛憑淵銳利的神情柔和下來,頓了頓,才慢慢說道,“雖然大家都盡量不拿外麵的事讓他煩心,但是,我想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


  聲音裏有著不易察覺的沉鬱,沈翎怔了一下,見到他眉宇間的暗淡神情,對自己的貿然提起頓時有些後悔,連忙胡亂勸道:“吉人自有天相,靜王殿下人品貴重,非是尋常人等,想來定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


  此語實在不過是一句泛泛的安慰,洛憑淵卻深以為然,頷首說道:“確實,常聽人說盡人事、聽天命,但我卻覺得,像皇兄這樣的人,縱然天地不仁,也應還他一條生路。既然有了碧海澄心,又怎能缺失雪蔓青果?如若不然,天道何存?”


  他起身走到窗前,凝視籠罩天地的無邊煙雨,目光仿佛投向極遠的遠方。蒼茫世間,上窮碧落下黃泉,那一枚喚回生命的小小果實,究竟在何處呢?

  是年七月十四,寧王通過靖羽衛發出賞格,凡能為琅環找到所需藥材的人或幫派,除卻懷壁莊給予的酬勞,還可以任意要求五皇子洛憑淵為其做一件事,隻要符合道義、不違國法,則承諾既出,絕無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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