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這一天,守在聚仙樓外等消息、看熱鬧的一幹江湖人士多少有點失望,從十數丈外的樓下當然不可能得知裏麵發生了什麽,慕少莊主佩劍簡從而來,全須全尾而去,盡管離開時臉色有那麽點古怪,但多數人預想中的衝撞斥罵、拔劍動手,似乎一樣也不曾發生,前後兩三個時辰,但聞古箏清音杳杳,縷縷不絕,從三層窗欞中若有若無飄出,融入雨中。
倘若不考慮目下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僅從旁觀狀況來看,倒真有幾分故友重逢的味道。
不過這場晤麵總歸是有成效的,風聲陸續透出:琅環宗主與昔日的慕令主以擊掌為約,在即將到來的試劍大會上厘清恩怨、辨明是非,從而決定鳴劍是否會如慕少卿所願,脫離琅環另立門戶。鑒於屆時眾多武林同道將齊聚萬劍山莊,雙方對賭約的內容都沒有諱言之意,經有心人士探問,很快從在場作陪的南宮琛口中得到了證實。
那麽江宗主答允給個交代的恩怨究竟是哪一樁?或者說,到底為了什麽緣故鬧到了這般地步?聽到消息的人大多會繼續追問一句。可惜,關於這一點,仍然語焉不詳、眾說紛紜,畢竟涉及琅環的內務,南宮公子依舊選擇三緘其口,懷壁莊與萬劍山莊也無人肯明確答複。
各種猜測與想象還沒來得及展開,好打探的武林子弟又聞知了另一件值得熱議很久的新鮮事:就在江、慕二位樓中晤談的同時,萬劍山莊果然不負眾望地發生了意外,已被強行軟禁三月之久的懷壁莊副莊主朱晉,恰恰在這個微妙的時候突然脫身逃走了。
外麵的紛紛揚揚,洛湮華都不予理會,從聚仙樓回到懷壁莊,莊內已然沸騰,人人喜形於色,奔走相告:朱副莊主回來了!
朱晉已先一刻抵達,正候在前廳,此時急忙迎出來參見主上。他被慕少卿扣留多日,心中盡是焦慮煎熬,看到久別的宗主就在眼前,一時間百感交集,幾乎落下淚來。
洛湮華知道他體力虛乏,反正日子還長,隻敘談了片刻就命令趕緊去歇息。莊裏有大夫,加上唐瑜公子在,解去軟筋散的藥性不是難事。
護送朱晉回來的是聶寂巒和曲觀瀾一行,當然還有躲風頭的顧箏,以及萬劍山莊十餘名守衛。司徒予和夏簡起先都一心一意認為事端乃是對方挑起,自己不過迫於形勢予以配合,回頭不至受責太重。因此兩人行動間各懷小心思,既防著對頭走脫,又琢磨過後如何解釋分說。誰想一出莊門,顧二少露出真麵目,司徒和老夏雙雙傻了眼。十二個人被顧箏一個騙得團團轉,委實說不過去,就算道出實情也是丟臉無比、難以交代,跳進黃河洗不清。眼看主謀要溜號,他倆想到莊主的熊熊盛怒,齊齊打個寒噤,盡管很想將這小子一把掐死,最終還是垂頭喪氣地跟著一道來了懷壁莊。顧箏的話聽上去也不是沒道理:大家本是自己人,待到宗主與莊主釋去前嫌,今日之事豈不是有功而無過?就算沒這麽美滿,也好過直接領板子不是。
靜王在書房先見了顧箏,而後是這一堆被顧二少拐騙出來、心靈嚴重受創的守衛,寧王殿下走了一遭萬劍山莊,要說要問的話攢了一籮筐,當然也等著見皇兄。
洛湮華不知不覺忙到後半夜才回房安歇。或許是思緒太多,還沒有完全理順,他雖然有些疲憊,卻了無睡意。
“該睡了。”秦肅見他靠在床側隻是出神,快半個時辰仍沒有躺下就寢的意思,忍不住出聲提醒。
“睡不著啊。”靜王有些苦惱,“要不然,阿肅你和我換換床?”
江南人家對床的看重遠甚北方,不僅挑揀木料,而且講究手工繁複、精雕細琢,越是大戶人家越是如此。容飛笙唯恐主上住得不夠舒適,特地命人尋來一張楠木千工拔步床安置在主院,足有一間屋子大小,雕飾層疊、裏外數進,可容納四五名從人侍女歇在內部隨時服侍。洛湮華素簡慣了,見到這張隆重的大床哭笑不得,又不好推卻,六七天下來仍是不免頭痛。
“點些香吧。”秦肅心裏有一絲笑意,但麵上依然保持沉肅。他對主院的屋梁倒是沒什麽不滿,這幾天破例睡在窗側的長榻上,主要是為了使初抵的靜王休息得安心一些。
奚茗畫臨別前留下的藥材中,有安神助眠的香料,穀雨年紀小挨不得困,這會兒已經在外間夢周公,秦肅起身取了幾片放入仙鶴形的香爐,帶到清淡微苦的香氣從鶴口中嫋嫋吐出,才說道:“別往心裏去?”
洛湮華一怔,旋即會過意來,微笑道:“沒事的,少卿是遭人暗算,才會失了正常的判斷。即使許多人都如他一般存著誤解,至少憑淵是信任我的,再說,不是還有阿肅麽。”
“好好休息。”秦肅簡短地說道,掌風平推處,案上唯一的燭火無聲熄滅。於他而言,這已算是竭盡所能的安慰。他熟悉洛湮華的性情,辨得出那份掩在平靜下的黯然,再是無愧於心,慕少卿的尖銳言辭終究帶來了傷害。
至於慕少莊主,帶著複雜的情緒回到萬劍山莊,顧笛慚愧地向他請罪,戒備來謹慎去,防不住後院失火,待到察覺時,落葉居裏外已經空無一人,後莊山門處的守衛統統被放倒。慕少卿自然是七竅生煙、氣不打一處來,大罵洛湮華奸猾狡詐、笑裏藏刀,難怪隻要求謹言慎行,卻始終不提放還朱晉,原來是直接下手了。
此次落葉居眾守衛集體監守自盜,事先全無征兆,過後仍然撲朔迷離,司徒予、夏簡居然在短短一下午拋開成見,攜手合力護送朱公子逃之夭夭,莊裏任是誰都是大惑不解,但覺不可思議。
隻消將前後經過略加對照,就能推斷出事情與顧箏脫不了幹係,問題是顧箏已經拍拍屁股遁了,總不能拿盡心又負疚的顧笛當出氣筒,於是慕少莊主能做的也隻限於在自家書房裏摔幾件擺設、罵上幾句而已。須知人家寧王殿下登門拜訪是為了正事,代表戶部核查田畝,從頭到尾都依著禮數,替你家減免田賦,幫了不小的忙,末了要求參觀藏劍閣被拒,也沒仗勢為難,不過是讓顧堂主陪著在莊裏閑步遊覽了一番,以便興盡而歸,請問還不夠友好麽?至於你家守衛趁這空隙自個兒把重要的人質放走了,那是你作莊主的馭下不嚴,不要說陸公子很無辜,江宗主也沒招惹你啊。何況,無冤無仇就將懷壁莊的副莊主關了三個月,人家朱晉要跑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找你興師問罪就不錯了,再去糾纏,除了徒惹人笑話還能指望什麽結果。
氣過之後,慕少卿發覺自己其實也沒那麽怒發衝冠,心頭躁鬱反而較平日更快消退。他當然不會多想原因,回憶著聚仙樓上的對談種種、戟指宣泄,三分舒暢七分著惱,還有些恍神。沒想到洛湮華看著一派沉靜,內裏比他慕少卿還要狂妄,賭什麽不好,偏要將勝負係於自己的一念之間。
他覺得其中十之八九有詐,但武林盛會眾目睽睽,能耍出什麽花招?心念微轉間,顧笛所描述的寧王洛憑淵的形貌舉止浮現在眼前,慕少卿唇邊漸漸漫起一絲冷笑。表現得再有擔當,洛湮華也脫不開處處倚賴他人出頭的作風。隻是,萬劍山莊不是皇宮大內,要通過比劍爭勝迫使自己心服認栽,憑著個不過二十歲的寒山派陸淵,怕是還不夠斤兩。
慕少莊主對兩件事有充分的自信,一是自小磨煉的劍法,二是毫無動搖的決心。賭約既定,恩怨去留就在試劍大會上見分曉,他正要從五皇子手中奪下傳說中的名劍純鈞,為自家一壯聲威,順帶將今次的悶虧一並討還。
情緒漸漸平複,他從懷裏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平放在書案上,凝視這淡黃色封麵上架構秀麗的字體:清澗蘭舟曲。傍晚走出聚仙樓時,雁晴追上來襝衽行禮:“小姐有一物相贈,今日所奏之曲是特為少莊主而作,命婢子送上曲譜,前路未卜,惟願珍重。”
幽沁如泉的音韻仿佛又回到耳畔,在心底鋪展開一片清涼。兩個多時辰裏,晚璃一直彈箏,難道不隻為了洛湮華,更多是因為自己嗎?長久的心意已然點破,她又是怎樣想的?
慕少卿取下寒水劍,放在箏譜旁邊,久久看著兩件東西擺在一起的樣子。這一刻,悵然蓋住了積怨,已然選擇了背離的道路,就不可能回頭,隻是不知試劍大會過後,自己與晚璃可還有相見之機?
隨後數日,江南地界緊繃混亂的局勢明顯緩和。朱晉主持懷壁莊多年,沉穩重義,素來為琅環子弟與武林同道所推重。他一歸來,琅環內部尚存的微瀾立時消弭大半,前來參謁宗主、探望朱公子的屬下絡繹不絕。
萬劍山莊也還遵守約定,與鳴劍盟有關的行動一概中止,不再有攻擊性言論傳出。三江幫一幹幫派受到冷落,紛紛表達不滿,說慕少卿行事剛愎任性,不肯與琅環劃清界限,卻將盟友至於何地?真真教人好生心寒。
但慕少莊主獨斷獨行又不是第一天的事,加上本來就看不上這幫人,當下置若罔聞隻做不存在,將外務往屬下身上一推,徑自到後莊閉關不出。據說日日習劍聽琴,也不知是終於冷靜下來了,還是憋著一股勁,預備五月初五再度發難。
不能扯萬劍山莊的旗號,周贄等人再去挑釁琅環就等於送上門找揍,鼓噪了一陣子,眼見無人理睬,隻得暗暗記下這筆賬,蟄伏待變。
在趨於平靜的表象下,深流暗渦卻加倍湍急。端午的試劍大會已遠不止是劍門弟子切磋品評、以劍會友的盛事,琅環究竟會內亂平息還是分裂離散,或許就在此一舉。誰能說得準三天比劍過後,武林將是何種情勢?消息傳到之處,一些原本不準備參與劍會的江湖人物也動身往金陵趕來。
眾說紛紜間,被議論最多的還是琅環宗主何以自尋煩惱,提出了這種怎麽看都勝算渺茫的賭約。現在收服不了慕少卿,難道過個十來天就辦得到?凡是稍微了解慕令主性格作風的人,都覺得要此人當眾服軟,不若讓他橫劍自刎來得容易。打聽緣由的人越來越多,刨根究底、百般探尋,除了起因是為了找出昆侖府的臥底這等機密,硬是將琴師裴素雪事件拚湊出個七七八八,一些變形和演繹自然是免不了的,說來說去,竟成了江華為防慕少卿有異心,安插了一個精心培養的妙齡女子來施展美人計,陪姑娘一邊完成任務,一邊卻與衛澄有了私情,結果一來二去,衛澄被莊主誤殺,裴素雪自感命苦,也悲憤道出實情,殉情而死。眾人恍然大悟,受此折辱,得力屬下與美人雙雙身亡,無怪氣得要與江華勢不兩立。
應該說,在投向五月初五的諸多目光中,期待著湊熱鬧、開眼界、高談闊論的固然很多,為琅環乃至武林命運憂心忡忡的也不在少數,而連月來有所圖謀的另一部分人,無不瞄準時機,加緊新一輪的暗中謀劃。
杭州府距離金陵數百裏,城西一條窄巷深處,有座陳舊的小院,門臉是一間很小的釀酒坊,當家的是個守寡的女子,帶著不滿十歲的兒子住在後院。
酒的味道不好不壞,寡婦也很普通,遠談不上俊俏風流,故此來這裏照顧生意的人一向不多,母子倆靜悄悄地過著略顯拮據的日子,一如其他類似情形下的人家。
這天傍晚時分,酒坊唯一的夥計打發走幾個零星的熟客,就提早下了門板。後院的天井裏站著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焦黃麵皮、絡腮胡,看衣著像個行腳商販,一雙眼睛倒是有幾分氣勢,不時閃動精光。他已等候了好一會兒,但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仍然神態恭謹地低微微彎著腰,不敢發出聲息。
又等了一刻,才見寡婦掀開門簾走出來,她平淡無奇的麵容也像是帶上了某種威儀,做了個允許進入的手勢。
中年男子知道規矩,也不出聲,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進入堂屋。他是周贄的親信副手,名叫羅運昌,在三江幫坐第三把交椅。
還不到掌燈的時候,堂屋裏有些昏暗,一道黑色布幔將空間分割成兩半,從羅運昌的角度,隻能透過布幕隱約看到後方負手踱步的身影,是名身材頎長的男子。
“小人見過尊主。”他立時跪拜行禮。
“起來說話。”那男子的聲音略帶低啞,似乎有些漫不經意,“飛鴿傳書還不夠,周贄有什麽要緊事,巴巴派了你來見我?”
“回尊主,周幫主日前接到命令,已讓下麵弟兄將琴師之死透露出去,加意渲染。”羅運昌站起身,恭聲說道,“幫主是想著,如今金陵城中各家門派雲集,據說再過兩日,少林、華山、崆峒這些道貌岸然的大派也要陸續抵達,說不準還有寒山派的人,故此特地遣小人來向尊主請示,可需要未雨綢繆,提前做些準備。無論尊主如何安排,我等都是赴湯蹈火、聽憑驅策。”跟著又恨恨道,“那性慕的反複無常,不過上了一趟聚仙樓,下來就翻臉不認人了,煞是可恨!”
“赴湯蹈火、任憑驅策。”那尊主像是低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我看周贄真是長進了,除去奉命,還曉得轉回頭跟我探口風、要章程了。”
他的語氣並不如何嚴厲,還帶了幾分戲謔,羅運昌卻覺得背後一陣發涼,像是一股寒氣順著脊骨緩緩往上爬。在過去數年中,他多次來到杭州,每一回都是前往這座城西小院求見。由於地位太低,大部分時候隻能得到轉達的指令。有限的幾次麵見都是隔著一層捉摸不透的黑色布幔,僅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然而這位隱於幕後的尊主身上仿佛永遠帶著深入骨髓的陰冷,連笑的時候都令人不寒而栗。
“周幫主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有一絲一毫試探尊主的念頭!”他不假思索地雙膝一軟,複又跪下,“是我等駑鈍,眼見情勢有變,原來的計劃不好接著用,又恐臨時應變不及誤了尊主的大事,這才僭越了。”
“難為你們了,就憑這點斤兩,還想著替本座分憂、辦大事呢。”對方嗤笑一聲,好在似乎懶得追究下去,“所謂情勢有變,洛湮華在聚仙樓約見慕少卿,使的不過是一招緩兵之計,立下的那樁賭約更是險中求勝,稍有差池就要翻船,現下頭痛的是他,何時輪到蝦兵蟹將著急忙慌了。”
“尊主說的是,”羅運昌眼前一亮,探知這位大人物下麵的判斷安排,正是他此行的目的,這樣三江幫才好在未來的變亂中獲利,“我等資質愚鈍,原是庸人自擾。”他本想多加一句“尊主必然早有妙策”,但這話過於露骨,說不定反而弄巧成拙,是以忍住沒出口。
“洛湮華窮盡心力要複起琅環,但任憑他思慮周詳,始終有彌補不了的弱點。一個從繼任起就遠在千裏之外,常年被軟禁的宗主,要如何確立威信,屬下又怎能心安?”那尊主若有所思,緩緩踱了兩步,聲音仍是似笑非笑,好像很是愉悅,“表麵上看,是慕少卿輕率偏激,為了些許誤會就不依不饒,然而能鬧這麽大,缺少信任才是背後真正的原因。以他鳴劍令主的身份,又是根深葉茂的江南人氏,琅環內部必然會有人理解甚而支持他。洛湮華匆忙趕來救火,倘使強行鎮壓,雖能解一時之危,卻會令眾多部屬心寒齒冷,埋下更深的隱患。以他的才智,不會不明白,若要如臂使指、徹底整合琅環,就得設法讓慕少卿心服口服。所以不管這賭約多難辦到,於他都是迫於無奈、勢在必行。”
說著,他嘲弄般地冷笑一聲:“可憐啊,要不是武功盡失,那慕少卿豈敢造次至此。”
羅運昌聽得發呆,深感經此一說,整個事態頓時條縷分明,連忙道:“尊主早已成竹在胸,真乃我等之幸。看來那琅環宗主投鼠忌器,壓根不敢動武,聞說洛湮華其人詭計多端,想來是要在試劍大會上耍弄手段了。”他已察覺簾幕後的人此刻心情不壞,壯著膽子又道,“周幫主是見那慕少卿出爾反爾、喜怒無常,恐怕他萬一臨時生出幺蛾子,又聞說寧王也要赴會,才遣了小人來向您討主意,防備這些變數影響到鳴劍盟的大計。”
“這一盤棋局,慕少卿就是棋眼。他偏向哪一邊,另一邊就必敗無疑。”尊主果然沒有怪罪之意,但語調微沉,收起了幾分玩世不恭,“人心執念,豈是能輕易解開的。洛湮華就算想當頭棒喝,憑幾番道理加一曲琴音還不夠分量。慕少卿原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本座自會設法提點,讓他執意一頭撞死。至於寧王,就算有寒山派的出身,琅環中人也忘不了他是個皇子,靠他出戰,無論勝負都不能讓慕少卿心服。何況洛憑淵年紀尚輕,心性未定,還揣著監視的聖旨,除非萬不得已,洛湮華應該不願選擇這條下策,而是寧可采用自認為有效的辦法賭上一把。以他的性情,萬事求全,到頭來自誤己身,號稱驚才絕豔的聰明人向來都是這麽死的,本座怎能不善加引導,讓他在迷途上走得更遠?”
話到此處,他語聲一頓,倏然轉為陰寒:“好了,本座一時興起,容你多待了片刻,現在,滾回去告訴周贄,插不進手就老實待著,不嫌命長就別打鬼祟小算盤!輪到他派上用場時,我自會傳令。”
“小人遵命,”羅運昌但覺一股遠甚於先前的壓迫感迎麵而來,全身汗毛根根直立,沒口子地頓首答應,“這便動身返回金陵,定然一字不差將尊主的話帶到!”
像從前每次一樣,他帶著來時的一包衣料簪釵,還有若幹小孩子的新奇玩具小心離開,就如方才是上門賣貨一般。出得窄巷,才感到裏衣已被汗水浸透,粘乎乎地貼在身上。他回想著那位尊主的每一句話,以及話音落下時激起的無形恐懼,但覺滿含深意、深不可測。或許這種感覺不止來自真實的壓迫,更源於傳聞中的種種手段過往,由無數鮮血、哀嚎、仇恨堆砌而成。
據說檀化羽取代魏無澤成為陰使後,第一步是整頓門戶,下令昆侖府的勢力逐步撤出中原,朝西域收縮。但魏無澤多年經營,豈是易與,願意繼續受他支配,留在煙柳繁華之地的手下大有人在,譬如原屬於幽明的舊部,十萬春花、丁歌甲午四分舵中的部分人手,應該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潛伏暗樁。
如果說來時還有些忐忑,羅運昌此刻已毫不懷疑前任陰使有能力操控局勢,將適才的分析化為現實,也知道在這個人眼中,自三江幫以下,連同周贄召集來投入鳴劍盟的一群小幫派,隻是微末的棋子,但有什麽關係呢,他們投效很久了,幾年來已得到許多實惠。
羅運昌毫不耽擱地朝碼頭趕去,不僅是周贄等著回話,經過方才一場求見,繁花如錦的杭州一時都失去了美好,他隻想快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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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的章名與一首老歌同名,因為覺得歌詞很切題,所以就用了。
終卷裏必須包括的情結很多,寫起來好麻煩亞=o=。沒法子,一段一段寫吧,等試劍大會結束就有望進入後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