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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萬劍山莊內外的波瀾種種,暫時還無法傳到聚仙樓上。江晚璃本是一時氣急,聽到靜王的話,多少恢複了冷靜,她望了一眼慕少卿,但見他眉宇間盡是戾氣,掩去往日英華,不禁歎息一聲,默默轉身回到珠簾之後。


  慕少卿感到心裏又升起了一絲異樣。多日未見,江晚璃像是消瘦了一些,她的凝注與歎息滿含憂慮,仿佛在說:不要這樣,不該這樣。


  在刻意壓製之前,這種感覺猶如漣漪般漸漸擴散,細微卻無法忽略,一如半個時辰前第一眼見到洛湮華。他不覺有些出神,連自己是何時坐下的也沒注意。


  古箏的音韻再次如泉水般流出,樓下送上了一道魚湯,每人麵前一小碗,這是聚仙樓的名菜之一,以江中四腮鱸魚烹製,色呈乳白,入口鮮美。


  “在洛城時,常聽人講起江南景致,江波浩蕩、魚米桑麻。像這樣的魚湯,北邊是嚐不到的。”洛湮華略品了一口,悠悠說道,“想禹周建朝之初,琅環緣起湖湘,植根江浙,如洞庭蕭家、姑蘇白家、瀘州關家,以及你金陵慕氏,無一不是從最初起就誌同道合、數代相隨。這些年,江南地界更是我琅環的退身之地、休養生息之所。少卿怪我滯留洛城、遲遲不至,但你可曾想過,長江以北對我們來說又意味著什麽?”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講這些老生常談?”慕少卿老大不耐煩,冷笑道,“說來說去,還不是拿為國為民那套道理哄著大家替朝廷效死力!”


  “琅環遵循的是武林中人的本心,從來不是為了朝廷存在的。”洛湮華淡淡說道,並不理會他的態度,“之所以百餘年來十二令多行於江北,或協平中原內亂,或遠赴邊關戎機,那是由於大家都明白,倘若任憑山河動蕩、外虜入侵,終有一日,山溫水軟的江南也將不保。從晉州、豫州到冀州、鄣州,再到邊關韶安,北方有無數先人的付出和鮮血,參與歸雁峰會戰,並不是為了皇帝,而是於國於己,遼人都是我們的仇敵,少卿去年趕往太平峽穀合攻品武堂,難道不是抱著相同的想法?”


  慕少卿一時語塞,裕門關外一役,盡管他從頭到尾獨來獨往,又對朱晉聲稱並非奉命而行,但終歸是去了。推己及人,好像也不便再對橫刀、靈虛參戰加以指責。


  “那又如何?”他從牙齒縫裏說道,“你可沒去戰場,旁人餐風飲露、浴血拚殺的時候,你坐在洛城的王府裏,等著用戰果和捷報換取進身之階,這不是私心是什麽!要是真如你自己所說那樣大義凜然,在哪裏不能做這個宗主,非要留在洛城?”


  “不講理也要有個限度!”容飛笙忍無可忍,“你當八年前朝廷與我們定下的條件是兒戲,說打破就打破,說報仇就報仇,不用付出代價?主上若是離了靜王府,你萬劍山莊還有今日的安逸日子?你知道為了能讓大家順利回到江北,主上他……”


  “我看他好端端的,能有什麽事?”慕少卿截口道,神色輕蔑,“早聽說在洛城就是兩個皇子爭著回護他,到了金陵又是一堆如你這般的忠仆圍著,還嫌不夠?”


  容飛笙氣得臉色發白,鑒於此人眼下不可理喻,就算道出靜王身中的毒性,對方怕也是決計不信且無用,慮著在場還有局外人如南宮琛,他按捺著火氣,將後半段話忍了回去。


  洛湮華微微搖頭,示意不必再爭,顯然旁人越是替自己說話,慕少卿的回應就越是難聽。


  “洛城是帝京,也是琅環昔日蒙冤遭害之地。”他的聲音淡然依舊,聽不出情緒起伏,“韶安失陷的戰報傳入京中,母親在鳳儀宮被逼自盡,羅織的罪名一條條當頭壓下,紫宸殿上臣子血濺階前,同伴知交旦夕死難,奸佞叛徒青雲直上,這一切統統發生在洛城。你問我為何不肯謀求脫身,假使一走了之,奸人加害之恨,誣陷叛國之冤,城關失守之辱,前情千種、似海深仇,這一切要如何歸屬?憑著一柄劍當真解決得了?”


  “所以再無其他辦法可想,唯有靠你洛湮華留在洛城審時度勢,直到時機成熟,是麽?朝廷總有一天會心甘情願平反冤屈,你從來不都是這個論調,讓所有人陪著苦苦地等!”慕少卿最聽不得這些道理,將拿在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你可知江左使過世時,晚璃……江姑娘甚至在靈前立下重誓,隻要你這表兄一日還為了琅環在洛城受苦,她便一日不嫁,絕不會獨享安逸!如今怎樣?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已經舒舒服服又過了十年好日子,太子依舊是太子,貴妃仍然是貴妃,而我們呢?你知道忍受仇恨煎熬、日夜苦等是什麽滋味?”


  靜王蹙了一下眉,不同於方才純然的指責譏誚,慕少卿這番話裏有著複雜糾結的情緒,似乎還帶著一點掩飾的意味。舅父去世那陣子,江南與洛城之間傳遞音訊很是艱難,晚璃的誓言,聽到的人本就不多,或許是出於某種默契,誰也沒對自己說起。事實上,還是這幾天住進懷壁莊才得知此事。


  簾幕後的江晚璃應是在凝神彈奏,伶伶的清音如流觴曲水,但洛湮華仍能感到其中不易覺察的輕微顫抖。


  “煎熬等待的滋味,我想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平靜地說道,“那麽近幾年來,少卿不斷強調,隻有我放棄皇子身份回到江南,才肯認我這個宗主,是為了晚璃嗎?”


  慕少卿猝不及防,臉色瞬間漲紅:“哪有此事,你休要信口胡言!”


  他從來倨傲爭強,江晚璃於他最初是江家的妹妹,待到年歲漸長,心生好感,看到、聽到的卻常常是心儀的少女對於另一個人的敬慕與思念,牽掛著遠在洛城的表兄洛湮華。為人屬下的慕少莊主哪裏肯在這種情況下表露絲毫情愫,非但不會宣諸於外,還極力壓製自己的心情,與對方相處時難免冷熱無常。兩人見麵的機會並不很多,江晚璃大半時候住在杭州明月樓,隻有商議要事時才到金陵。時光在猶豫試探中流逝,晚璃的身影始終在他心裏,既然放不下,對於但聞音訊不見其人的宗主也就多了一份敵意,由不滿而怨恨,漸轉深濃。


  琅環眾人為了恢複元氣都過得忙碌,縱然細心如朱晉、甄梓賢或許留意到細微的端倪,譬如江晚璃參與的場合,也就能見到慕少卿,隻是鳴劍令主高傲疏遠,挽音令主心意難明,國仇家恨當前,實在沒有餘力去拆解神仙遊戲,因此從來無人開口詢問。


  這份隱秘得連自己都不願正視的心事,卻在單刀赴會的聚仙樓上,被心目中的對頭一語挑明了,還是當著江晚璃的麵,饒是慕少莊主的頭腦早已填滿仇視與火氣,此時此刻也被節外生枝的臨時狀況震得一片空白。口中本能地連連否認,卻渾然不覺聽在他人耳中,已是欲蓋彌彰。


  “家國恩怨、兒女情長,俱是人之常情。這些年,無論你是出於哪種原因對我有怨言,我都不曾怪責,想著有朝一日解開誤會即可。”洛湮華淡淡說道,事關表妹,目前非是深究的時機,故而他點到即止,話鋒倏然變得銳利,“但是,要將鳴劍從琅環分裂出去,卻是另一回事了。少卿認定我為了一己私心不肯申冤雪恨,且不說這話是否公平,你如今不管不顧,硬是要自立門戶,就算我不阻攔,任由你組建鳴劍盟,那麽下一步呢,準備用什麽辦法討還公道?難道就是領著信任你的屬下前往洛城,去仗劍行刺?”


  慕少卿的心神還沒從混亂狀態裏解脫出來,對一連串淩厲的問題有些招架不及。如何著手報仇理應是他策劃、行動的宗旨,但連日來倉促而為,最缺乏的就是深思熟慮。他凝滯片刻才沉聲道:“群策群力,自有辦法,勝過渾渾噩噩度日,做你圖謀權勢的工具。”辭鋒上仍然毫不示弱,但氣勢已頗不如前。


  “說得好,果然有血性。”洛湮華點頭道,“能否手刃仇家尚在未知之數,你可曾考慮清楚,就算辦得到,需要付出多少傷亡損失,你和大家的身家性命、琅環的基業聲名還要不要了?”


  “我從未強迫過誰,跟隨參與的人全是自願。”慕少卿冷冷道,“鳴劍已然脫離琅環,無論接下來再做什麽,都是我自家承當,與旁人無涉。”


  “在你看來,這樣就足以擔當了麽?”洛湮華歎了口氣,一如先前所想,梵音術會攫住他人內心的弱點,不斷放大,直至遮蔽理智。就像納蘭玉曾試圖挑起洛憑淵的心結和恐懼,慕少卿在仇恨朝廷的同時,因為江晚璃的緣故,心裏也埋藏著對自己這個故友、宗主的複雜情緒,怨氣由此而生,一發不可收拾。但他對琅環與晚璃的感情是真的。若非如此,處理起來也不致這樣艱難。


  “少卿有沒有想過,你即將做的事既無好處,又凶多吉少,三江幫、斷門刀之流為何要急急投效?”他接著問道,“莫非他們也在朝中有仇家,還是與你有著過命深交,故此一見武林帖就立時同仇敵愾,甘願同生共死了?”


  “貪官汙吏橫行,處處皆有不平之路,”慕少卿被說得有些惱羞成怒,“既然願意加入,便是有各自的緣故,你不知內情,憑什麽置喙?”


  “不錯,如何判斷敵友,那是你的事。我隻知道短短三月,這些烏合幫眾已經打著萬劍山莊、鳴劍盟的旗號向橫刀、淇碧、靈虛尋釁不下十數次,就是昨天,還有幾名子弟受了傷!”洛湮華沉靜的神色在這一刻倏然冷峻下來,一字字寒如冰霜,“從踏上聚仙樓開始,你對我聲討質問,在在以琅環中人自居,口口聲聲替大家鳴不平,以報仇雪恨為誌向,可你都做了些什麽?琅環各令從來都是一家,彼此親如手足,橫刀自北境戰場上曆經生死搏殺歸來,為何還要在江南受辱流血?就因為他們顧慮你這自己人,不願輕易拔刀相向,就合該為宵小所傷?我且問你,三江幫從何得知淇碧的據點位置?朱晉又做錯了什麽,平白被關押到如今?隻因他們尊奉我的號令,隻由於你對我不服不滿,就可以放任無忌、肆意而為?少卿,你捫心自問,不覺得自己過於傲慢了麽?”


  他幽深的目光裏終於現出如劍的鋒芒:“你說等不及平反,急著要複仇,可是觀你這段時日所為種種,暗中高興的是誰,趁隙而入、心懷叵測的是誰,受到傷害的又是誰,你當真分不清楚?還是說,隻要是反對我洛湮華的事,即使親痛仇快,會令琅環再度蒙難,你也一樣會不假思索地去做?”


  最後兩句話,恰恰點在慕少卿的心病上。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如火燒般焦躁難耐,歸附過來的烏合小醜上躥下跳,他也沒心情理會,隻要能對付靜王,就從心底往外覺得痛快。


  “夠了,什麽再度蒙難,又是危言聳聽、蠱惑人心的說辭!”他神色煩躁,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


  他總認為自己應該是非常厭惡洛湮華的,理應連對話都不屑,但麵對麵說了這許久,除卻逐漸增長的躁鬱不安,似乎並沒有多少反感。是因為江晚璃也在嗎,亦或是相聚咫尺的靜王,與自己腦海中預先設定的虛偽作態形象毫無重合,也就難以喚出心底那股激烈的敵視,反而不時勾起某種細微而奇異的懷念。


  “直到現在,琅環仍在等待你回轉心意,但容忍是有限度的,如果你繼續與居心叵測的小人結盟來往,放任惡徒攻擊昔日同伴,那麽刀劍相向、同室操戈必然無可避免。而這還隻是內部的危機。”洛湮華說道,“我們在朝野的敵人雖然受創,但隨時都在覓機死灰複燃,你的言行無異於將現成的破綻送到他們麵前。鳴劍不僅脫離琅環,而且公然招募人手,意欲對朝廷不利。一旦有人刻意拿這件事做文章,朝中最可能出現的反應隻有一種,就是將你連同鳴劍視為逆賊,命令琅環就地清剿平亂,以證清白;如果我不願奉命,那麽琅環將再度被冠上謀逆的罪名,過往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我們含冤死難的親人再難有機會得到昭雪,韶安失守的真相、昭關遇害的鮮血,再無機會得證清白。慕令主,慕少莊主,請你冷靜想一想,這些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任憑你劍術通神,當真有機會千裏赴義、快意恩仇?”


  四座寂靜,慕少卿清晰地感到心底泛起一股深沉的寒意,朝周身延伸擴散,幾乎要蓋過那把終日燃燒的邪火,內心仿佛有個聲音在說,這不是大道理,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的確可能發生的現實。刹那的恍惚裏,他仿佛又看見了江邊飛濺的鮮血,在刀劍叢中倒下的一道道熟悉身影。亂局演變下去,那些慘烈真的會重演?自己將成為鳴劍與琅環的罪人,生前死後,都無顏麵對親友同伴。


  聚仙樓裏唯有靜謐,似乎每個人都在含著期望等待他的回應,連同仍在隔簾彈箏的晚璃,她也在傾聽。


  慕少卿看著對麵而坐的靜王,在這短短片刻,他突然比過往任何時候都更明了對方身上的重負。因為必須為所有人做出抉擇,不能行錯一步,再多痛苦、仇恨都必須忍耐,甚而忽略,唯有正確的判斷才具有意義。


  也是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恨洛湮華,盤桓數月的逆氣重新席卷而來,洶湧不可遏製,將意念困在其間,那一線清明稍縱即逝,他抓不住。又是片段情景在腦海中飛掠而過:江晚璃臉上的惦念,談到表兄時才有的光彩,裴素雪幽冷的歌聲,死去的衛澄……


  不過是真假難辨的一席話而已,憑什麽要自己就此退讓?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該抉擇是否聽命於朝廷的是你而不是我,自始至終,我主張的都是放棄隔江之約,自行設法複仇。”他吐出梗在喉中的一口氣,咬牙說道,“你是很有口才,但對與不對,做了才知道,說一千道一萬,你身為宗主至今未能平反冤屈,我就是不服!”


  對話至此都轉回了原點,已是無以為繼,眾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即使是一直支持慕少卿的副令主李風行,心裏也生出了無力的黯然,更多則是油然而起的緊張戒備,局麵已難轉圜,宗主會如何決斷?

  李風行的目光不自覺地盯住靜王扶在桌麵上的右手,他不能確定今日之會是否暗藏殺機,或許下一瞬,這隻修長的手就會將一隻杯子擲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刀光劍影、四麵伏擊。


  古箏的弦音低了下去,若有似無地與窗外不知何時密集起來的雨聲相和,好似化不開的幽咽愁緒。靜王在一片沉寂中起身,走到窗邊,默然凝視著雨幕中的江水。


  “十四年前你我金陵初識,也是今日這樣的雨天,回想起來宛如隔世,又像才發生在昨天。”半晌,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少卿,既然你不服的是我,而非要針對琅環,那麽,可敢與我立一樁賭約?”


  慕少卿頓了一下,有些意外,他心中正充斥戾氣,卻又有幾分不知來由的空茫失落:“你要賭什麽?”


  “從現在起到五月初五,停止籌辦鳴劍盟,約束下屬謹言慎行,不再允許那些歸附的幫派以萬劍山莊名義行事。隻要你能做到,對於裴素雪事件,我會在試劍大會結束前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洛湮華說道,“這是驟然決裂的起因,你認定裴姑娘是受我操控的琅環遺孤,也是我派來監視的細作。我個人的聲名尚在其次,但既然這件事已經關乎十二令眾多子弟的未來命運,於情於理,都不能任由它不明不白地過去;孰是孰非,理應有人為此負責。”


  “事實如何,我知道得已經夠清楚,你還有什麽可分說的?”慕少卿習慣性地冷笑道,“以你的本事,編造一套說辭,找幾個人作偽證容易得很,我為何要答應?”


  “我既然敢提出來,就會讓你心悅誠服,屆時即使在場其他人都認為足夠,隻要你仍然不信服,就算我輸。還是說,少卿連自己的判斷都無法信任,不敢為連月來的言行承擔責任?”洛湮華轉過身,淡淡說道,“如果我理清來龍去脈,證實了清白,你就須與鳴劍一道回歸琅環,聽候處置,不得再自行其是;相反,倘若我不能辦到,就任由你帶著願意追隨的屬下脫離,無論情勢有何變化,琅環餘部都不會找你的麻煩。”


  慕少卿呆了一呆,靜王的條件這般幹脆果斷,是他始料不及的。裴素雪之事本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賭約輸贏竟然還取決於自己一念之間,既可說退讓到極致,又似乎自信妄為到極點,就像有萬全把握能折服自己一般。


  該不會是個圈套吧?慕少卿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但是以他的倨傲自負,對手連這等賭法都提出來了,若是還不敢接,豈不是貽笑大方,直與氣餒認輸無異?

  他思索片刻才冷冷道:“就算我答應了又如何,你自己也說了,裴素雪不過是個起因,隻要血海深仇尚在,不隻是我,下屬故舊們終歸難以心安。”


  “我的話還未說完,”洛湮華笑了笑,神色沉靜,緩緩道,“在試劍大會上澄清誤會,隻是賭約的一部分。以一年為期,假使明年此時,我琅環仍然未能平冤昭雪,我就讓出宗主之位,有能者居之。”


  很久之後,懷壁莊的總管事容飛笙依然清晰地記得這日聚仙樓上立約的一幕。慕少卿眉間鎖著陰雲,仿佛很不情願地站起身,移步上前,與靜立窗畔的宗主擊了三下掌。從他們身側望去,透明的雨水正籠罩著金陵古城,青石鋪就的街道,灰牆黑瓦的屋舍,還有城牆外白練般的長江。


  主上本不必退讓至此的。那時他注視著這場即將決定琅環未來的約定達成,心裏不期然地想道,但很奇異地,並不覺得擔憂,也不曾分神去思考十餘日後的試劍大會,彌散心間的隻有一片與江水同樣蒼茫的酸楚。


  還說什麽一年為期,洛湮華的生命早已是用月份而非年限計算。咄咄逼人的慕少莊主並不知曉,也不懂得關心,為了完成這場宿命的責任,宗主已經獨自付出了所有,在他索要交換的一切裏,唯獨沒有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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