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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江湖傳言中,數百年武林排名前十的名劍,有兩柄藏於萬劍山莊,一為青冥,一為離光,再往下就輪到慕少卿所佩的寒水劍。除此之外,包括吳鉤寶劍在內,莊內單是有來曆的藏劍就能數出上百柄。


  寧王的純鈞劍卻是春秋時期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心血之作,倘若真要在試劍大會上一展鋒芒,寒水劍難免相形遜色,能夠爭鋒的恐怕唯有青冥了。這般說來,五皇子想要在赴會前確認山莊的收藏,倒也未嚐不能理解。


  顧笛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洛憑淵那柄形狀古樸,透著沉厚氣息的三尺佩劍上。他若不是愛劍之人,又怎能掌管劍堂。歐冶子鑄就五口神兵,巨闕、湛盧均已在傳承中失卻,到現今還有下落的,就隻餘下禦賜給五皇子的純鈞,以及年初才在洛城比武中奪回的魚腸了。方才忙著應付沒來得及留意,此刻意識到傳說中的絕世名劍就近在咫尺,寧王還要攜帶參加試劍大會,不由得令人心頭震撼。


  一時間,他的視線如同黏在了銀絲鑲嵌的劍鞘上,恨不能直接穿透,一睹純鈞的廬山真麵目。


  直到洛憑淵又問了一聲“顧堂主意下如何”,顧笛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向往歸向往,藏劍閣規條限製之多之森嚴,直追少林的藏經閣,從來唯有試劍大會拔得頭籌的優勝者方能入內觀劍,此外,被允許進入的武林名宿百餘年間不過寥寥十數人。


  顧笛於是再次言辭婉轉地表達拒絕,大意是自家百年來規矩如此,例不輕破,倘使今日提出觀劍的是令師尊寒山真人,鄙莊或許能通融一二,但你陸公子年紀太輕、資曆尚淺,傳出去隻怕難以服眾,所以不好意思,還是等你手持寶劍在試劍大會上力壓群倫,或者當場贏了我家莊主,這藏劍閣自會為你而開。


  洛憑淵見他處處言及寒山派,提醒自己遵守武林規矩,莫要以權勢迫人,心裏不由得好笑,麵上仍然一本正經地沉思了片刻,才表示既是這般,也不好勉強貴莊為我破例。不過,來都來了,顧堂主可否引我在山莊裏稍做遊覽,也好對將要參與比劍的地點有所了解。


  這個要求怎麽看都不算過分,來來往往說了不少時候,莊內莊外也都是風平浪靜,顧笛的戒備又消去了一半,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過於草木皆兵。這位五殿下年少得誌,行事有些盛氣、衝動都屬正常,卻還是講道理的。


  他琢磨一下,寧王畢竟來者是客,還給莊裏解決了難題,想四處走走可說是給彼此找個台階,總不成空手而歸;自己一方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推脫,未免說不過去。而且,不提純鈞也就罷了,一旦說到了,他心裏就總是癢癢地不住牽掛,盼望看一眼劍鋒的模樣。


  “陸公子有此雅興,不嫌在下語拙,顧某便做個向導。”顧笛撣了撣衣襟,起身笑道。


  當顧笛陪著洛憑淵穿過萬劍山莊的修竹茂林,沿途指點,漫步往後莊而去時,他心裏是很篤定的。下屬用手勢和暗語傳訊,蔣謙已經到了,就帶著一幹護衛守在不遠處,隨時能與自己呼應,無需擔心五皇子會有異動。他甚而覺得顧箏有點小題大作,用不著調過來這許多人手。


  顧堂主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弟弟這會兒正緊鑼密鼓,忙得不可開交。


  顧箏拿到令牌後就直奔落葉居,途中不忘找正在後莊輪值的護衛們囑咐幾句,大意是寧王看來勢像是不善,自己替顧笛傳令加強前莊的防備,各位保持鎮定,相互轉告一聲,等下跟著蔣謙行事便是。


  他說是要鎮定,但表情神態分明寫著急迫忙亂,讓人見了就心裏沒底,無形中渲染出幾分大敵當前的氛圍。


  位於山莊一隅的落葉居是一座外表不起眼的小院,然而走近細看就會發覺這裏的不尋常:院牆有兩道,包圍著一座石屋,內裏布置得還算適意,但窗口開得極小,是一處關押軟禁的絕佳所在。


  落葉居常年閑置,目前成為重地的唯一原因就是裏麵關著朱晉。守衛二十四名,分為三撥,歸蔣謙調派。蔣謙是萬劍山莊數得著的高手,他見到令牌,加上顧箏一番急急忙忙的描述與拍胸脯保證,立時領了十二名下屬朝前廳方向應命而去。


  他一走,小院外圍空虛,留下的守衛隻餘兩重,分別是內牆八人,石屋內通道處四人。


  顧箏於練武一道較為散漫,論武功與顧堂主沒法比,但他性格開朗隨和,會玩愛鬧,和莊裏的護衛們一向混得稱兄道弟,人緣之佳遠勝兄長。此刻,他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也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才走近落葉居。


  內牆八名護衛中為首的名叫司徒予,與顧箏有幾分交情,得知蔣謙離開的原委後,半是關注半是好奇,連忙打聽起莊門處見到五皇子的情形。


  “寧王年紀雖輕,煞氣甚重,看起來著實不好相與。”顧箏便滔滔述說了一通,結合種種傳聞,將洛憑淵形容得猶如天煞星降世。最後鎖著眉頭說道:“還不知道想做什麽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莊主去赴約的當口闖進莊裏,別是布置了什麽厲害招數吧?”


  連同司徒予在內,幾個聚攏過來的守衛臉上都現出了憂色,有人低聲道:“會不會與宗主有關,不是說寧王一路與宗主同行,現下還住在懷壁莊?”


  “這其中實在難講,寧王方才倒是親口說了,他答應主上不會隨便插手試劍大會,讓咱們琅環自己解決,但是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顧箏向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五皇子與宗主不同,從來都是朝廷的人,手裏又掌握著靖羽衛,萬一當真出了什麽事,說不定宗主就沒法繼續攔著他了。我還聽過風聲,皇帝老兒一直不放心宗主,總是派寧王盯著,是以連下江南也跟來。”


  他講得虛虛實實,但並非捕風捉影,眾人神色間都顯得凝重。他們本也是琅環的人,慕少卿驟然反目脫離,轉折如此劇烈,態度不留餘地,加之近來事端頻頻,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地不踏實。雖則顧箏又是“主上”、又是“咱們琅環”,似有不妥,但一時間誰也顧不上去糾正他。


  “莊主作了決定,咱們做屬下的能說什麽。”司徒予歎了口氣,“且守著本分,隻盼別出亂子才好。”


  “正是,但願沒事。”顧箏見收到效果,轉而笑道,“你們先忙著,我進去看看老夏幾個,讓他們也提著點精神。”


  顧箏口中的老夏名叫夏簡,是裏麵四名守衛中領頭的,其實也才二十多歲,並不老。司徒予聞言,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和夏簡原先關係不錯,但前陣子因為一些纏七夾八的家務事生出齟齬,打了兩架沒說開,梁子反而結得更深,目前誰也不搭理誰,在莊裏遇見都是各自將頭往旁邊一扭,橫眉冷對,連帶彼此手下弟兄也不好意思多親近。蔣謙知道這點,排班時一貫將他倆輪值的時辰錯開,但今天好巧不巧,本應在石屋內當值的韓煦身體不適,不得不由夏簡臨時頂上。


  司徒予目送顧箏去了院內,他當然不曉得,為了能讓韓煦適時地鬧肚子,顧二少昨晚特地找人家喝了半晚酒。


  石屋入口處是一段短短的通道,側麵有狹小的值房,最裏麵則是上鎖的厚重鐵門。顧箏進了值房,笑吟吟地向夏簡等人打過招呼,隨即將與司徒予他們關於寧王的對話依樣葫蘆地進行了一遍,製造出同樣憂心忡忡的氣氛,又刻意多磨蹭了一會兒,才出了石屋。


  一到內牆外側,他唇邊常帶的笑意就消失了,眼角眉梢掛著心事重重,又是慎戒,又多了焦慮為難。


  “有人來送過信,寧王要遊覽景致,顧堂主陪同,可能過一陣就會走到後莊一帶了。”司徒予才說了一句,就察覺他臉色有異,“你怎麽了?在裏麵轉了一圈就好似見了鬼,莫不是有事?”


  “出事了。”顧箏的聲音收斂得極低,直接將他拽到牆根沒人處才接著說道,“老夏這家夥中邪了,一聽說寧王闖莊,竟然說要趁現在立刻將朱公子放走,讓他回懷壁莊,不放也得放!”


  “他失心瘋了不成,竟然打這種主意,想背叛莊主!”司徒予失聲道,又驚又怒,“什麽不放也得放,老子沒答應,他們衝得出來?我這就派人去稟報顧堂主!”


  “司徒,司徒,先冷靜,不能擴大事態!”顧箏連忙一把將他按住,“我剛才聽到他的話,比你還生氣,可你想想看,老夏實際上沒瘋也沒傻,他為什麽偏偏挑在這個時機要放人,難道想不到你會阻攔?如果我們在落葉居打起來,動靜小不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寧王可是正朝附近來!”


  司徒予一呆,有些不能置信:“你是說姓夏的,他預先已經與懷壁莊串通好了?就算驚動了五皇子,這裏是我們山莊的地盤,又能怎樣?”


  “是否早有串謀,與懷壁莊還是寧王,目前確定不了,就算去問老夏,他也決計不會承認,但是看那態度是鐵了心。關鍵是現在怎麽辦!”顧箏的眉毛皺成一團,緩緩搖頭,“這會兒不能通知我哥哥,也絕不可自己人內訌亂起來,說不準便是因小失大,送了發難的藉口給五皇子。你想寧王是何等人物,連昆侖府都被剿得片甲不留!我前兩天還打聽到,他這趟奉旨下江南,不僅攜帶尚方寶劍,還握有沿途州府調兵之權,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貿然上門?必定是準備了後手甚至埋伏的,專等我們露出破綻!”


  司徒予被他說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仿佛真的看到山莊外聚集了殺氣騰騰的兵馬,心裏愈發沒底,怔忡半晌才喃喃罵道:“什麽自己人,我還真是小看了這姓夏的渾蛋。”


  “老夏的話說得倒還坦蕩。”顧箏將聲音放得更低,“他說自己沒有旁的意思,更不是要當叛徒,而是覺得宗主沒做過什麽對不起大家的事,莊主也是一時意氣才要決裂,日後清醒過來定然會後悔的。而今情勢這麽亂,我們不該繼續關著朱公子,應當讓他回去幫助主上穩定局勢才對,否則琅環一旦內亂,其他各令的弟兄們都會怨怪莊主,萬劍山莊日後難道要眾叛親離?”


  這些話於顧箏是發自真心,托夏簡之口道出,不覺間透出誠摯,他看著司徒予變換的神色,慢慢說道:“我雖和老夏爭執了幾句,心裏卻想著,他說得不是沒道理啊,凡事不可做得太絕!寧王必定也需要平息亂局,所以及可能就是為了朱公子的事來的,我們將人放還,他看在宗主的份上自然不至來硬的。眼下隻能大局為重,不得已而為,再說還是幫莊主留條退路,算不上做錯!”


  “你……”司徒予難得見到顧箏這樣認真嚴肅的態度,盯著他看了半晌,但覺頭腦混亂,好似明白了什麽,卻又想不清拿不準。唯一確定的是,他就算帶著七個人,倉促間也沒把握將夏簡四人迅速製住而不引起騷動。平心而論,琅環好容易迎來了複起,他與莊內多數護衛、門下一般,先是震驚於少莊主的決定,繼而難以理解愈演愈烈的某些做法,包括軟禁懷壁莊的朱副莊主。沒人希望尚未談到雪恨,就先與宗主拚殺一場。要他自動自覺放走朱晉,那基本上是想也不敢想,但是此刻事到臨頭,就如顧箏說的,形勢所迫,為了整座萬劍山莊的安危,好像咬咬牙也就做了;回頭領責,頭一個受重罰的也是夏簡;還有個顧箏在一旁墊著。顧笛對弟弟素來刀子嘴豆腐心,應是舍不得讓他吃太大苦頭,如此這般,落到自己頭上的板子應該還能承受。


  這些紛雜的思考其實不過發生在瞬間,司徒予煩躁地踱了兩步,內心已然動搖,忿忿地在院牆上踢了一腳:“那他到底想如何,你們商量好了沒?話說在前頭,少了蔣謙那把鑰匙,就算我不攔著,朱公子也出不來!”


  顧箏在心底暗暗長舒了一口氣,石屋鐵門有三道鎖,鑰匙分別在蔣謙、司徒予和夏簡身上,他與寧王串謀的時候早已想好了對策,立時笑道:“將你手裏那把鑰匙給我就成,其他的老夏能對付。我再去同他計議兩句,既然要行動,就不能出差錯。司徒你先和手下兄弟們通個氣,千萬別進去,我怕你倆氣頭上一見麵又打起來。”


  “用不著擔心,老子這輩子都不想瞧見他!”新仇加舊怨,司徒予恨恨說道。


  顧箏再度來到石屋,拉著夏簡出了值房,轉到屋後無人的角落,重演了一遍同一套對話,唯一的區別是,威脅無論如何要放走朱晉的變成了司徒予。


  這回遊說得更為順利,夏簡想到自己統共四個人,擋不住外麵八人硬闖,又見顧笛拿出歸司徒予掌管的鑰匙,愈發深信不疑,略作遲疑就半推半就選擇了妥協。


  此時洛憑淵已在顧笛的引導下看過萬劍山莊的練武場、劍池,觀賞了浣月亭中先人手書的匾聯,正沿著山間流下的溪水,往後莊走去。經過一處院落時,他聽到了三兩聲弄弦的樂音,是古琴。


  “顧堂主,從此處前行,再多遠能看到藏劍閣?”他停下腳步,淡淡問道。


  “還有一段路,再轉過兩道彎,就能見到一角了。”顧笛答道。寧王雖未堅持進入藏劍閣,但好像還沒完全死心,非要看一看外觀,弄得他不得不一直緊繃著這根弦。


  這兩句簡短的對話發生時,顧箏在內牆與石屋之間又已奔走了一個來回,確保裏外兩班守衛們在無奈與順水推舟下達成共識,順便替大家定下了送朱副莊主平安離開的行動方略。


  朱晉沒有受傷,隻是這些天被迫服了軟筋散,無法動用內力,以致手足酸軟、腳步虛浮。但他處變不驚,幾乎在顧箏說出第一句話時就沉著地點了點頭,示意不用多做解釋。


  司徒予讓兩名守衛在外麵放風,自己守在落葉居的內牆入口,眼看著顧箏扶著朱晉一步步從石屋裏出來,夏簡四人跟在後麵三步遠,顯得既防備又慎重,而在夏簡眼中,自司徒予以下,牆邊一幹守衛個個虎視眈眈,稍有不妥就要拔劍相向,或者施放傳訊煙花,而莊外會不會埋伏著寧王的手下甚至兵馬?


  兩個冤家對頭目光相接,同時心頭躥火,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恨不能眼神化作飛刀;繼而又同時意識到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已經到了這一步,接下來不容有失。


  司徒予哼了一聲,對朱晉抱拳為禮,讓開了通路。


  顧箏強忍住肚裏的悶笑,麵上仍一派嚴肅:“遲則生變,大夥兒盡快!”


  望風的兩人在前麵探路,隨後是顧箏與朱晉,司徒予帶著五個人走在夏簡後麵五步遠,一行人有誌一同地抄小路,用最快速度朝山莊後門趕去。


  藏劍閣與落葉居都在後園,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由於地勢拔高,布置在後莊的護衛本就不多,此時十個有八個跑到藏劍閣去幫忙兼湊熱鬧,另外兩個也沒理由這個時辰出現在僻靜小徑上,除了若幹負責打掃的婆子,他們一路上竟沒遇到其他護衛或管事。


  後門連著山路,平時很少有人從這裏進出,四名門衛與顧箏等人全都認識,為首的迎上來,頗為意外:“是顧兄弟,你們這許多人要外出,怎地不從前麵莊門走?”


  一言未畢,他看見了麵帶病容的朱晉,頓時一怔,“這不是,懷壁莊的……?”


  萬劍山莊多數人都見過朱晉,司徒予和夏簡互看一眼,心下均想:“事情是你挑的頭,這種時候當然是你出麵周全,難道還要老子回答?”


  顧箏笑道:“是莊主從聚仙樓傳令回來,要與宗主和解,讓我們陪朱副莊主出莊呢。老胡,趕緊的,開門。”


  老胡名叫胡文青,也是二十多歲,聞言有一絲驚喜,繼而又免不了狐疑:“那為何不去正門,這山路多不好走?”


  顧箏暫時放開朱晉,湊近兩步小聲向他說道:“咱們少莊主是什麽脾性,就算讓步,也是抹不開麵子,所以要悄悄地從後門送客,免得被人見了笑話。”


  慕少卿確然重麵子,胡文清見看守落葉居的司徒予和夏簡都在,心裏倒是信了□□分,一邊讓人開門,一邊按例問道:“可有莊主的令牌?”


  “令牌哪能沒有,交到了顧堂主手上,他忙著拿去調人防備寧王,就直接派我來了。”顧箏從顧笛那裏匡來的令牌已經給了蔣謙,目前當然是拿不出的,因此搪塞兩句,笑罵道,“要不然本少爺沒事陪著司徒和老夏晃到你這偏僻地方來做甚,活動筋骨麽?我們這些人隻管送到莊外就回轉,自會有懷壁莊的屬下來接朱公子。我說老胡你幾時能改改囉嗦瞎操心的毛病?我床底下還有兩壇二十年竹葉青呢,快點辦完事,咱們一道喝酒猜枚子。”


  山莊內外都有大事,忙亂中不依例也是可能的,而顧箏又是顧笛的弟弟,胡文清琢磨著那兩壇好酒,準備放行。然而一側身,他看見了司徒予和夏簡的表情,兩個人的神色如出一轍,不僅帶著點不自然的僵硬,還有些焦急。


  胡文清心頭掠過一絲疑慮,朱晉可不是一般人,莊主看得極重,下令重重把守,怎麽聚仙樓赴約未歸,卻要這麽急著放人、如果不見令牌就認其出莊,自己如何擔得起這個責任?

  “顧兄弟,不是我不賣你麵子,但莊規不是鬧著玩的,這麽大的事,總得有個憑據。否則副堂主追起後賬,我們幾個怕是交代不了。”他不確定情況,也不想就此得罪了顧箏,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顧箏暗自歎口氣,這位老胡今天出人意料地謹慎,一瞥間見到莊門已打開了一半,豈有這種時候功敗垂成的道理?他心念一動,接口笑道:“算了,沒工夫和你扯這點小事。令牌雖沒在我手裏,但哥哥另外給了一樣東西,足可作為憑據。”說著,伸手入懷。


  二人站的本來就近,胡文青又靠前了半步,想看清他從懷裏拿出了什麽,突然腰間一麻,整個人就毫無預兆地栽倒下去。


  因為變起倉促,無論另外三名門衛還是落葉居的眾守衛都反應不過來,怔在當地。


  “大夥兒快走!”顧箏偷襲點穴得手,趕忙一指後門,大聲道:“司徒、老夏,怎麽還愣著,我這可盡力了!快點,衝出去!”


  人在亂了陣腳時最容易遵循他人的判斷,司徒予和夏簡這一路折騰雖是出於被動,內心卻已隱隱有了事情必須辦成的意念,又本能地覺得顧箏是自己人,十餘人登時一擁而上,將朱晉裹在中間往外衝,幾個才回過神的門衛哪裏擋得住,混亂中也不知相互是怎生出招防守的,總之沒幾下三人也被點倒,隻能眼睜睜看著一行人揚長而遁。


  山路上一片寂靜,身後沒有人追出來,眾人奔出一段才緩下腳步,主要是朱晉走不快。司徒與和夏簡暫時鬆了口氣,對顧箏的應變之才都有些佩服兼疑惑,但仍然認為自己是被姓夏的姓司徒的平白坑了一道,不禁又互瞪一眼。


  顧箏卻已顧不得他們在鬥什麽,他看看周遭地勢,打了一聲長長的呼哨,前方立即回應了一聲相同的呼哨,十餘道人影從山路轉角處閃出,有人牽著騾子,為首的卻是不久前才加入靖羽衛的聶寂巒與曲觀瀾,以及洛憑淵另外兩名隨身親衛。


  如果說司徒予和夏簡本來還將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想著不可讓這對頭走脫,現在就算他倆再遲鈍,也醒悟過味了。二人麵麵相覷,同時盯住顧箏。


  靖羽軍士過來將朱晉扶上騾背,顧箏和來人交談了幾句,這才回身團團一揖,滿臉不好意思:“司徒、老夏,我這真是迫不得已,為了不傷和氣、為了大家齊心協力才出此下策的。我床下的竹葉青全都送給你們和老胡做賠禮。”


  萬劍山莊十二名守衛悲憤莫名,心中無不大罵:“你那點酒夠賠什麽?”但是朱晉是自家不惜打了一架,親自護送出來的,總不成因為惱怒受騙,再合力搶回去。


  “這個……我就先不回山莊了,須得躲一陣再說。那個,”顧箏在眾多怨念的灼灼眼神中後退了一步,仍然滿臉慚愧,十分真誠地說道,“留下大家挨罵受罰,我顧箏未免太不仗義,要不,你們都跟我一起到懷壁莊避幾天風頭?”


  事後司徒予和夏簡作為難兄難弟論起朱晉脫身時的具體情形,司徒予問起心頭疑惑:“顧箏那小子騙了你我的鑰匙,可是第三道鎖是怎麽開的?難道蔣謙也著了他的道?”


  “蔣謙沒給他鑰匙,其實根本也用不著。”夏簡沒好氣地說道,“前兩道鎖打開後,他從懷裏摸出一柄尺許長的短劍,拔出鞘時就見一道紫光,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這家夥一劍無聲無息就將最後那道鎖斬落了,絕對削鐵如泥。我本想問幾句,他偏說那寶劍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而換作朱晉,回憶起這段經曆時,就會禁不住地感慨:“即使深陷萬劍山莊,有幸得純鈞和魚腸護持,焉能不安然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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