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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宮世家世居金陵,曆數百年而不衰,是武林中屈指可數的名門。除卻獨到不凡的家傳武功,每一代南宮傳人皆飽覽詩書,通擅六藝,乃是風采殊絕的濁世佳公子。


  當長公子南宮琛與弟弟南宮瑾一道,隨在容飛笙身後,沿著長廊走近時,眾人都覺眼前一亮,如同望見雙雙玉樹。


  南宮琛年約二十四五,麵若冠玉,行止雍容,腰間別一管玉簫,隻是微笑拱手一揖的樣子,便令人油然而生幾許心折:“廊下聽雨,偶聞綸音,在下為曲中意境所感,一時忘情,擾了江宗主靜思,實是冒昧。”


  “南宮公子過謙了,”洛湮華帶著沉靜的笑意起身還禮,“簫聲溫潤入微,令人如登月下瓊樓,忘卻人間愁緒。我本在思忖何人有此境界,現下一見,果然音韻人品並臻佳妙。”


  掛在廊簷的八角琉璃宮燈在夜色裏投下淡黃色的柔和光暈,洛憑淵覺得眼前一幕很是賞心悅目,上一回有此感想還是去年朔月,於府中看見靜王與初歸的雲王一同賞雪,南宮琛或許及不上洛臨翩的無雙昳麗,但誠然謙謙如玉,風采醉人。


  “不敢當此讚譽,”南宮琛微微搖頭,“江宗主的琴韻清幽絕倫,一曲《空山新雨》盡得三味,恰如山巔白雪高士臥,林間月下美人來,在下論技法或許嫻熟幾分,卻遠遠無此心境,不過追附驥尾。隻是……”說到這裏,他有些欲言又止。


  “南宮公子若是覺出不妥之處,何妨直言。”洛湮華說道,抬手邀請兩人在長廊邊坐下。


  “適聞一曲《平沙落雁》,衝淡疏闊,足見襟懷。”南宮琛斟酌著字句說道,“隻是,偏於憂傷,更兼振弦有斷玉裂帛之音,似是悲憤難抑。盡管江宗主自身有所覺察,轉換為《空山新雨》,以林泉清音化解心緒,其中卻若有倦意,竟似低徊徜徉,不願為繼。”


  他頓了頓:“須知情誌鬱結,最是傷人。在下一時妄語,交淺言深,望江宗主勿要介懷。”


  容飛笙、江晚璃與靜王是久別初見,尚不至往深處想,但對於常在左右如洛憑淵和秦肅,寥寥數語入耳,卻覺句句切中,字字驚心,對溫潤爾雅的南宮公子刮目相看。


  洛湮華微微一怔,唇邊的微笑隨之隱去,旁人隻見到他垂下眼簾,除卻臉色略顯蒼白,看不出內心是否波動。片刻靜默後才悠悠說道:“南宮公子品評音韻,至為精當,隻是今晚連續三曲,始於《詠梅》,不知你對在下這一曲又作何評價?”


  “《詠梅》疏密有致,風骨內蘊,如一幅大家山水,但每到轉折之處,便有清婉繾綣之意,顯然出自少女之手。”南宮琛不為氣氛的短暫凝滯所影響,一笑說道,“放著江姑娘在旁,江宗主這般相問,看來是當真惱了,在下賠罪還不成麽?”


  眾人都笑了起來,以南宮琛的能為,要辨出《詠梅》是何人所奏,應是並不為難。而江晚璃長於丹青,尤擅寫意山水,以畫喻曲,足見巧妙。


  “難怪瑾公子在洛城之際,提起兄長總是推崇備至。”洛湮華也是莞爾,隨即歎道,“今夜初抵懷壁莊,確然有幾分傷懷,承蒙南宮公子以簫音相伴攜行,令人心懷一暢。再稱呼‘江宗主’未免生分,如若不棄,今後便直呼江華即可。”


  南宮瑾回到金陵也不過半月,重逢靜王與寧王極是高興,但兄長與洛湮華對答,他不好插言,一直在旁邊靜候。


  “江宗主,五……陸公子,”他此時才說道,“去歲年末,三國比武訊息傳來,本應由我哥哥趕赴洛城參加,但他臨時有事脫不開身,故而匆匆換成我代表南宮家前往。這幾日我回到家中,才得知當初兄長遇到的要緊事,原來與萬劍山莊有關。”


  這般一提,洛憑淵立時記起南宮瑾初入靜王府時,的確曾說過類似的話。他不動聲色地往四下掃了一眼,長廊周圍隻有輕微的雨聲,在場除了南宮家二位公子,全是琅環的核心人物,晤,還有他自己。


  洛湮華望望皇弟,又看了一眼容飛笙。懷壁莊與南宮家的交情,其實還是源於慕少卿。同為延續數百年、家學淵源的武林世家,同在六朝故都金陵,慕少莊主與南宮長公子乃是地道的世交,相識於滿地爬的總角之齡,為友誼打下了深厚根基。雖則二人承襲家風各行其是,一個桀驁一個溫潤,但情誼之好是毋庸置疑的。前任莊主慕峰去世後,慕少卿在舊屬的擁護下領鳴劍令主之位,有這層關係在,加上朱晉為人仁俠寬和,於武林中頗孚人望,南宮世家多年來都與琅環保持著不錯的來往。


  而今慕少卿將情勢掀了個底朝天,公然與宗主江華唱對台,南宮家的立場就顯得既微妙又尷尬。朱晉被扣押在萬劍山莊後,容飛笙也曾登門拜訪,希望請南宮琛出麵,從中斡旋說合,或者,至少間接了解慕少卿身邊發生了什麽,能得到些線索也好。南宮琛倒沒有避而不見或推諉搪塞,對於前一個請求,他親自去了兩回萬劍山莊,兩回都被趕出來,每次進了莊門,隻要不談正題,慕少卿一切如常,熱情相待,然而隻要提起琅環、江華乃至朱晉,氣氛就會驟然冷凝,不要說緩和情勢,對方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神情冷酷,毫無轉圜餘地;至於後一件,麵對懷璧莊的探尋,南宮琛卻一直緘口不願談起,覺得上門規勸尚可嚐試,背後向旁人議論好友的私事卻非君子所為。


  一來二去,南宮家索性不再涉入萬劍山莊與懷壁莊的爭端,說到底,這是琅環的內務。這一態度,一直延續到南宮瑾自洛城歸來。


  “那時候,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往京師去,少卿遣了親信送來帖子,邀請我到萬劍山莊。”南宮琛說道,“我以為是要為我踐行,洛城他礙著麵子不肯去,但對於三國比武還是關心的。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少卿神色鄭重,與我內室密談。他說接到了可靠的訊息,萬劍山莊內很可能藏有一名昆侖府派來的臥底,直屬於當年背叛琅環的陰使魏無澤。他已經暗中留意觀察了一些日子,仍然難以確定,而且漸漸每天疑神疑鬼,看誰都是形跡可疑。倘若昆侖府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城,發動暗樁,導致後院失火,從萬劍山莊燒起,他丟不起這個人。思來想去,想請我在莊裏作陪,或許旁觀者清,能幫助他做出判斷。”


  除了洛憑淵,在座幾人對慕少卿的性格都比較了解,心下均想,丟不起人這等說法,的確很像他本人的口氣,而得知家中藏有內鬼,多年來渾然未覺,更會視為平生之恥,欲清身側而後快。


  “如此說來,”洛湮華思忖著說道,“四個月前,少卿還絲毫沒有決裂的意思,而是在整頓家宅、安定局麵。”


  “誠如江宗主所言,”南宮琛頷首說道,“少卿難得開口請托,事情也確實非同小可,我便取消了行程,讓舍弟代為前往,自己住進了萬劍山莊。”


  “年節剛過時,我見到少卿,他還不見異常,人情往來一切如故。”容飛笙說道,“然而轉到一月下旬,他突然給朱副莊主送來一封信,毫無征兆地對宗主橫加指責,說得天怨人怒,對懷壁莊多年來奉命而行也是大加鞭撻。書寫行文都看得出是出自親筆,但言辭莽撞激烈,不管不顧,竟如有深仇大怨一般。信上更提出,日後無論洛城方麵有何指令動向,都不必再告知鳴劍,他要與其他奉宗主號令的琅環部下劃清界限。”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含了一絲怒氣:“慕少卿鬧情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磕碰難免,卻從未如此出格。朱副莊主為此很是頭痛,又不願在和談比武的關頭擾亂宗主心神,便想先弄清原委、好言勸解,自家人何必傷筋動骨。誰想到,信件一封比一封決絕,遣詞用字幾近刻毒;會麵數次,任憑我等如何退讓,他動輒惡言相向,每每僵到近乎拔劍動手,竟是越勸越糟。最後,連人也扣了。”


  “難為了你和阿晉。”洛湮華知道容飛笙平素溫和,必定是忍得狠了才會動怒,“近日來,我已大致了解慕少莊主變臉後的情形。但在此之前,從朔月到元月這一月時間裏,不論是內奸作祟,還是由於其他緣故,萬劍山莊必定發生了一些事,導致他心性大變,痛恨於我。不知南宮公子可否為我解惑。”


  南宮琛卻於此時沉默下來,眾人都在等待他回應,夜已漸深,雨水仍若斷若續地沿著廊簷低落。


  “江宗主所言不錯,一月之中,我的確目睹過一些情狀。”半晌,南宮瑾才緩緩說道,“之前容管事見問,我不肯多言,一來是其中涉及到少卿的家事,他必定不願外傳;二來也是局勢水深浪濁,而我畢竟還要為南宮家考慮。但聽阿瑾述說了洛城見聞,江宗主身係國運,無端蒙受冤屈誤解,南宮琛若為了一己私念一味置身事外,豈非要愧煞?隻是我之所睹未必是全貌,唯有如實講來,或能稍有助益。”


  洛湮華微微欠身以示感謝,說道:“願聞其詳。”


  “阿瑾上京的次日,我就住進了萬劍山莊,如從前踏訪時一般,或是與少卿品劍吟詩,或是在莊內信步閑遊,暗中觀察往來其間的下屬、從人和護衛。”南宮琛說道,“我對莊內大致的情形不陌生,內有衛澄管家,是前任老主管的兒子;外有顧笛照應劍堂,接待外客,他的父親原是鳴劍舊部,受傷後無法繼續練武,一家人被慕峰令主收留在莊內,並沒當做從人看待。這兩人都是自小隨在少卿左右,極受信賴。其餘上下二三百號,前堂、內院、藏劍閣、劍池,皆是遵守規矩,各司其職,無事不會亂走亂闖。有時少卿到前廳或書房,我也陪著待上一兩個時辰,觀察進出人等的言行舉止。但從前來拜會、求見的琅環子弟與服侍筆墨茶水的僮仆身上都未覓到可疑之處。想來如果昆侖府安排暗樁,要麽占了重要位置,要麽是在少卿身邊,否則就派不上用場,我又將符合這兩點的人逐一留意一遍,卻同樣看不出究竟誰可能是奸細。”


  園中的從人見幾位主家和貴客在廊下久坐敘話,悄然送上茶水,又退了下去。南宮琛稍做停頓,整理思緒,才繼續往下說:“那時,除了年夜守歲,我已在萬劍山莊住了半月,毫無建樹不說,快要患上與少卿一般的疑心病,看誰都滿懷警戒。挫敗還在其次,更令我擔憂的是少卿的情緒,他變得不太對勁,像是格外焦躁,常常突如其來為一點小事大發雷霆,過後又沉默寡言,有時整晚不說一句話,隻是喝悶酒。我再三問他在想什麽,可是找到了疑點,他答了兩句話:一是說懷疑山莊內根本沒有所謂奸細,江宗主讓懷壁莊送來的情報有誤,或者幹脆就是蓄意設下的圈套,引得他終日疑神疑鬼,自亂陣腳,莫不是嫌他這些年不夠擁戴,故意要他眾叛親離,好將鳴劍收回掌握?二是鳴劍令主這個位置他本也不稀罕,可江宗主自身還不是滯留洛城,將琅環當做重登……當做爭奪權位的工具,說是洗雪冤屈,至今不見動靜,讓人怎能心安放手。”


  眾人早已聽過許多慕少卿的偏激言論,但此時再聞轉述,仍覺得甚為誅心,無怪南宮琛一直不肯多言。


  “我覺得少卿是過於在意入了歧途,已經開始鑽牛角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南宮琛繼而說道,“於是向他提了個建議,不如我們來精心設一道誘餌,假稱有重大情報,或許能將那暗中隱藏的宵小引得現身,好過自家胡思亂想。少卿同意了。當時恰是過年,一連幾日,他白天出門到懷壁莊以及其他琅環部屬處走動拜望,回來便神色凝肅,在書房中或沉思或寫信,像是心事重重,正在謀劃重大的決定一般。如是做足了氣氛,他才佯裝酒後不經意,言到京中局勢正緊,為了牽製敵人,他與琅環各令議定要采取一次重要的行動,以鳴劍為首,一旦成功,必定聲威大振,如今具體方略也定得差不多了。他說這話時,在場不隻我,還有隨身服侍的從人、幾名護衛、衛澄和顧笛。即使昆侖府的內應不在他們之中,隻要著意打探,應是也能知曉。”


  “我心中有幾分把握,以洛城局勢之緊張,少卿盡管沒有明說敵人指誰,但昆侖府的內線聽了這番話,也定然急著一探究竟。然而當晚書房周圍風平浪靜,無人窺探,我們次日隻好繼續做戲,將緊張懸念渲染得更足,須知無中生有委實是一件辛苦的事。就在第二晚,我與少卿隱匿身形守到子正時分,負責值守書房的兩個護衛嫌冷,在靠外的小房中飲酒,都醉得打起瞌睡。就在這時,果然有人影閃動,無聲進了少卿的書房。”


  眾人都聽得有些出神,江晚璃問道:“南宮公子,你們可捉住了這偷入之人?他是誰?”


  “怕是要從四年前說起,”南宮琛歎了口氣,明顯遲疑了一下才道,“少卿這人不解風情,本來對音律無甚興趣,四年前卻忽然迷上了聽琴。他聘了一位江南有名的琴師,帶來一個十五歲的獨女,喚作素雪,生得很是明媚端莊。前年裴師傅病死,裴素雪無處可去,但她彈的一手好琴,歌喉尤其動人,故此少卿許她接替琴師之職,住在莊裏。那天夜半,少卿提劍進了書房,而我按照事先約好的,繞到外側堵截,以免賊子見勢不妙破窗逃遁。然而我才到窗下,就聽見漆黑的書房中劍風激蕩,已在交手,少卿連聲喝問,聽得出又驚又怒,而劍刃碰撞的金鐵之聲中,竟而夾雜了一名女子的驚叫哭泣,跟著就是一聲男子的慘呼。”


  “那男聲並不響,又有些變形嘶啞,但我仍感到耳熟。我來不及多想,取出火折點燃,持劍穿窗而入。書房裏的打鬥已經隨著慘呼結束,我急忙點燃油燈,少卿一言不發地站著,臉色鐵青,衛澄躺在地上,胸口插入少卿的長劍,血流了滿地,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房內書案邊有一名年輕女子,卻是莊裏的琴師裴素雪。”


  “我沒有想到設這個局會牽涉到衛澄,更未料到捉住的會是一名女子。月來也曾注意過這名女史,但她從來隻在居住的小院內彈琴刺繡,教授侍女們琴藝,除了偶爾少卿待客或心情不快時喚她去唱兩曲,少有邁出院門,更兼沉默寡語,從無四處說閑話的習性。這樣一個十九歲的弱女子卻在最不該的時候,出現在最不該的地方。衛澄隻餘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他沒想背叛少莊主,隻是素雪身世可憐,受製於人,方才是為了讓她脫身才與少卿動手,他用最後一口氣求少卿寬恕素雪,放她一條生路。”


  “少卿的臉色很差,我想是他多日焦躁,一時氣急才會失手殺了衛澄,心裏一定很不好受,就勸他將這女子先關押起來,緩一緩再審問。但少卿不理會,冷著臉斥問裴素雪意欲何為,是否昆侖府派來的內應,企圖刺探機密。裴素雪本來掩麵而泣,這時卻擦去淚水,冷冷地麵對少卿,非但不懼,反而現出輕蔑之色。她說自己並非什麽昆侖府內應,而是琅環遺孤,本來也不性裴。多年前雙親罹難,她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沒多久又有人將她贖買出去。買主說是來自懷壁莊,乃琅環中人,受宗主密令,四處搜尋下屬遺孤。她以為自己得救了,但人家並未將她編入徵羽或挽音,而是單獨教養,每日練琴、唱曲和刺繡。幾年前,她得到了第一個任務,並非為國仇家難出力,而是隨著琴師裴三娘來到萬劍山莊,專司監視鳴劍令主的動向,將情報傳往洛城,以防宗主不在江南,慕少卿會做出什麽反叛自專的舉動。”


  這番話全然出乎在座每個人的意料,秦肅手中正拿著一根小樹枝,此時“啪”地一聲折斷,容飛笙脾氣再好也不禁大怒:“一派胡言,哪有此事!”


  南宮琛歎道:“在下聽了舍弟的講述,方才又聞琴音,自然知曉江宗主光風霽月,況且此事疑點昭然若揭,原本就是江宗主請懷壁莊告知少卿,莊內或有昆侖府內應;倘若裴素雪當真是奉江兄之命負責監視,自然早已得訊,又怎會中了我這區區陷阱?但在當時,衛澄氣絕身亡,我與少卿都是心煩意亂,聽到她這般說來,卻有杜鵑啼血、字字驚心之感,竟是信了七八分。”


  洛湮華輕按了一下容飛笙的肩頭以示安撫,沉思著問道:“這女子可還說了其他話,少卿是如何處置她的?”


  “她或許是認為少卿不會放過她,有些豁出去了,故而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南宮琛苦笑道,“諸如,說少卿自命不凡,空談雪恨,這些年還不是縮在山莊內毫無作為,坐享父輩餘蔭、一事無成;說她這些年已然漸漸悟透,江宗主身為皇長子,自然是將光複昔日尊榮放在首位,怎會將出自江湖草莽的琅環放在心上,也就是而今不為天子所信,才會依托借助下屬們賣命,何曾將眾人的冤屈放在心上。可笑少卿和其他眾人明明什麽都清楚,卻日日自欺欺人,甘被利用也不思自行報仇。她一個女子身不由己誠然可悲,琅環這些須眉男兒卻是可笑可歎。早知如此,她寧願就在不相幹的人家裏當一輩子侍女,也好過苦熬這口不對心、三刀兩麵的日子。此時書房外已有不少護衛聞聲趕來,少卿煞白著臉不讓人進來。她說的既是嘲諷,又是悲切,我聽得實在難受,加之自己又不是琅環中人,弄清事態後就不宜多作與聞,就退了出去,招呼眾護衛退到二十步外等候命令。我想少卿回過神來,自會命人將裴素雪押走,冷靜下來再定如何處置;但等了半刻,書房內突然飄出一陣歌聲,唱的是半闕詞,‘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常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唱到那個路字,便杳然無聲。等我帶人進去,看到她躺在地上,唇邊有一絲黑血,已然服毒自盡。”


  “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洛湮華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繼衛澄之後,裴素雪也死在了少卿麵前,本已心旌動搖,何況對方以命相搏,也難怪少卿就此找不到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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