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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漕幫幫主荀雁叢成名已久,當靜王一行上了葉秋生的小舟,登上飄揚著紫金色龍旗的座船時,他親自到船頭相迎,當先朝靜王拱手笑道:“久慕江宗主、陸公子與諸位少俠盛名,聞知各位貴客乘流而下,荀某不勝心向往之。今日得見,敝幫上下蓬蓽生輝。”語聲爽朗,舉止禮數依足了江湖規矩。


  眾人看時,但見他年過四旬,膚色如常年風吹日曬般黧黑,身材並不如何高大,但筋骨結實,雙目神光炯炯,顯是一位內家高手,將書生打扮的葉秋生襯得愈發彬彬儒雅,一派斯文。


  “在水路之中,果然是瞞不過荀幫主。”洛湮華拱手還禮,“聞說前段時日荀幫主身體微恙,我等本待擇日前去太湖拜望,不想卻勞動漕幫各位英傑到此相候,實不敢當。”


  “江宗主運籌京華,謀定北境,早已譽滿天下,漕幫多蒙琅環援手,方能度過一劫,若江宗主說不敢當,又複有何人當得?”荀雁叢目中精芒隱現,爽聲道,“鴻雁往來,神交已久,如今一睹風華,方知聞名不如見麵。荀某若不能在長江之上截住江宗主,恐怕就要緣慳一麵,故而冒昧相邀,唐突之處,諸位莫要見怪。”


  洛憑淵心想,無怪沈翎提到幫主時,語氣總是帶了尊敬,這位荀幫主乍看好像水上船工,吐屬卻甚是文雅,令人易生好感。


  “過譽了。”洛湮華一笑歎道,荀雁叢說是這麽說,但在這江南地界,隻怕已然毀多譽少,若細論起漕幫與琅環的淵源,話就長了,今日晤麵突如其來,應是有要事相談,隻是禮節過於隆重,自己與憑淵抵達江南的消息怕是捂不住,很快就要傳開去了。


  當下漕幫一眾下屬上前報出名姓,又與寧王、秦肅、唐範兩位公子一一見禮,琅環宗主在武林中地位尊崇,靜王與寧王的身份又皆是極貴,雖則隻論江湖禮數,眾人也不免多加幾分小心。到了洛憑淵麵前,心下都忍不住想,早聞五皇子修為高深、俊美無儔,確然名不虛傳,武功深淺還沒機會見識到,但相貌之好確是毋庸置疑。江南人物端麗,名門輩出,武林世家公子中可堪與寧王相比的人選卻少之又少。萬劍山莊的慕少卿或能算一位,再不然隻有南宮家的長公子南宮瑾了。


  漕幫幫主座船陳設簡樸厚重,甲板上建有兩層艙室,大家入內分賓主落座,敘談了一盞茶功夫,荀雁叢便起身邀請江宗主與陸公子往上層觀賞江景,葉秋生也在旁作陪,其餘貴客便留在廳中與幾位分舵舵主說話,隻有秦肅作為暗衛,不理會漕幫的安排,寸步不離地上了舷梯。


  上層最大的艙室是荀雁叢的書房,一應什物更見質樸,並無時下常見的繁複雕飾。洛憑淵與皇兄一同進入,心裏猜測著漕幫的來意,多半牽涉到眼下江南的局勢與魏無澤的暗棋。


  如他所想,再次落座之後,荀雁叢的神色一改方才的談笑風生,轉為凝重:“月前得知江宗主決定親至金陵處理事態,荀某甚是欽佩,但江宗主可知,五月初五將至,江南勢力盤踞,此行正是風口浪尖?”


  “我一路行來,略有耳聞。聽說錢塘沙洲之上,秦淮聚仙樓中,三日一謀,五日一會,都是緊鑼密鼓。”洛湮華說道,“試劍大會三年一度,乃是萬劍山莊的常例,不想成了武林割據的契機。我不能阻止慕少莊主發武林帖,如果他鐵了心要脫離琅環,我亦無心阻攔,但若這並非他的本意,而是被奸人從旁利用、興風作浪,琅環卻不會坐視不理。”


  洛憑淵心頭微凜,靜王沉靜的聲音裏有著如冰的寒意,仿佛無形之刃。試劍大會乃劍宗盛事,主旨是為各家門派的年輕劍客嶄露頭角、切磋劍法,多年下來,漸成武林盛會,縱然是不習劍的武者也樂於前往增長見識。琅環鳴劍令亦是兼收並蓄,雖然前任令主慕峰與而今的慕少卿都長於劍法,但招納人手並不以所練兵刃為限。


  從途中收到的訊息來看,自慕少卿宣布脫離琅環,鳴劍內部日趨分裂,有的下屬反對,有的搖擺不定,而堅決讚同另組鳴劍盟的也大有人在。


  正值遼金退卻,朝廷與江湖關係緩和,從蟄伏轉為蠢蠢欲動的門幫教派不在少數。靜王所說的錢塘沙洲、聚仙樓上,都是聚談謀劃之所,須知倘若琅環離散,意味著武林勢力重新劃分,如果抓住這個機會分一杯羹,說不定就能勢壓一方,成為最大的贏家。


  “以我所見,這些年慕少莊主雖有些桀驁,但向來以琅環部屬自居,而今態度突變,決絕至此,或許確有宵小從中作祟。”荀雁叢道,“指派內奸暗中離間加害,原是那位魏陰使的一貫伎倆,華山出個紀庭輝,漕幫碰到邵青全,焉知萬劍山莊不是埋下了同樣的禍患。”


  洛湮華略略揚眉,紀庭輝供出魏無澤兩名護衛的去向之後,為了局麵不至過於複雜,懷壁莊僅向荀雁叢告知了潛伏漕幫的隱患,並未提及萬劍山莊。而今雖暗中幫忙擒住了內應,但如何審問、處置卻是漕幫的內務,琅環也不好插手過問。此刻對方直言慕少卿身邊有宵小存在,莫非是從邵青全身上找出了線索?

  “漕幫剛剛平息變亂,度過一劫,本不該貿然問起,”他心中思忖,說得很是含蓄,“但荀幫主是過來人,若能指點一二,江華感謝不盡。”


  “江宗主言重了。”荀雁叢連忙擺手說道,跟著又歎了口氣,眉宇間隱隱現出憂色,“常言道家醜不可外傳,不過江宗主並非外人,我也沒什麽可避諱的。昆侖府放下長線,隱藏極深。早先收到朱公子示警,我暗中著手查探幫裏上下,連平日忠心耿耿的弟兄都沒漏過,結果毫無收獲。我實在不耐煩日日疑神疑鬼,接到江宗主的書信,便行險與秋生定下一計。直到水落石出,還難以相信那人便是內奸。”


  他轉頭道:“秋生,你來說罷。”


  葉秋生微一欠身,清了清嗓子開始述說前後因果。他知道琅環必定已然向靜王稟報過,故而講得言簡意賅。這件事靜王曾在旅途中說起,洛憑淵並不陌生,魏無澤部署暗棋是為了針對琅環,京中比武議和爭鬥最激烈之際,無疑就是這位前任陰使在江南發動攻勢的最佳時機。荀雁叢趕在這個檔口,佯作處理幫務時見解分歧,與葉秋生大吵一場,誰也不讓步,幾乎鬧到翻臉的程度,隨即又宣稱舊傷複發,引得一眾下屬惶惶不安。計謀並無奇巧,勝在二人多年默契,場合分寸把握得宜,魏無澤的親信終是按捺不住,待要驅狼逐虎,利用葉秋生奪下幫主之位,沒成想卻變了落網之魚。


  “漕幫弟兄眾多,難免來曆駁雜。”葉秋生說著也不禁感慨,“聽聞魏無澤善於從車船店腳牙中吸納下屬,為了找出這人,我遍查總舵,將與下五門有過關聯的人盡數篩了一遍,端倪倒有不少,但千頭萬緒,一時難以定論,誰料到頭來,暗中的主使卻是個挨著烏衣巷的大戶士人。”


  “葉先生的意思,被拿獲的邵青全是士族出身?”洛憑淵聽到此處,頓感意外,難怪漕幫不察,誰會想到一個本地官家子弟會是昆侖府陰使的心腹,“他可是與金陵邵家有關?”


  “陸公子說得不錯,非是嫡係,乃旁支所出。”葉秋生苦笑道,“此人年少得誌,沒練過一天武,卻早早考中了舉人,加上家族蔭庇,金陵城裏不大不小也算有他一號。六年前,因緣際會為幫中蔣舵主解決了一件棘手事端,又表現得急公好義,一來二去就入了我們漕幫。荀幫主甚是禮待器重,任用他做了言堂的副堂主,負責交涉些官麵上的事務。豈料他從一開始就是蓄意接近,包藏禍心。”


  “既已擒拿,不知這邵青全現下何處,”靜王問道,“荀幫主可定下了如何處置於他?”


  荀雁叢一直默不作聲地任由葉秋生講述,似是專為等待靜王有此一問。他喝了一口茶,才緩緩說道:“實不相瞞,邵青全煽惑作亂,意圖篡幫,以幫規論處,理應三刀六洞、亂棍加身。但自從他行跡敗路被幫裏押住,邵家就連連施壓,三天兩頭尋出事由,強行要我放人。近日還一紙狀書告到了州府,說漕幫擅自拘押有功名在身的舉人,濫用私刑,有辱朝廷法度。江南望族之間世交姻親無數,既清高自詡,又彼此呼應。我目前暫緩處置,將他關在太湖總舵,如今僵持了有些日子了。”


  “整肅門戶誠為不易,看來荀幫主是遇到了一些善後的麻煩。”洛湮華微笑道。


  洛憑淵想到淮陽渡口留置不發的眾多漕船,有些恍然,自己一行甫入長江,荀雁叢就匆匆趕來會麵,其中還有這層苦衷。以往漕幫任用邵青全為副堂主,借助他士族子弟的出身,代幫中疏通官府,多少占些便利;而今漕幫要懲辦此人,情勢立時倒轉過來,隨著與邵家發生衝突,漕運受到的刁難也跟著大增。以邵青全犯下的罪過,荀雁叢若不依照幫規嚴懲,在幫中難以服眾;但外界的壓力也不能置之不理,要是真的將他亂棍打死,同樣後果難料。當此兩難境地,最好的解決辦法,莫過於著落在自京城而來的自己與皇兄身上了。


  他與靜王對視一眼,開口說道:“前段時日,昆侖府禍亂京城,為朝廷所不容。雖然幾番動蕩之後,新任陰使檀化羽已承諾清理門戶,將部分勢力撤出禹周,但尚有不少餘孽散布各地,朝廷正明令捕拿。漕運乃國之大事,邵青全受人指使,意圖控製漕幫,已是犯下重罪,他背後的魏無澤更需盡早緝拿。不知荀幫主可願看在大局的份上,將他交給我來處理,按照國法依律論罪?這是協助朝廷清剿逆賊,將來機會適當,我會為漕幫請功。”


  他頂著寒山陸少俠的名頭,其實不想一說話就作官樣文章,但漕幫不同於普通幫派,漕運確是國事,屬於戶部份內職責。至於奉旨擒拿昆侖府餘孽,他也覺得最好由自己出麵,免得皇兄在處理武林糾紛時,還被萬劍山莊潑汙水,說成討好朝廷。


  邵青全不算一條大魚,但很有價值,如果將他接管過來,或許就能找到線索,查出潛伏在萬劍山莊的那枚棋子,從荀雁叢適才的話意來看,這一點頗有希望;而另一方麵,邵家作為金陵第一名門望族,也是最有可能妨礙清丈田畝的對手,自己反正也露了行跡,不如來個先聲奪人,上來就拿住邵青全,不失為一種震懾。


  “既然關乎大局,荀某敢不從命。”荀雁叢眉宇舒展,慨然笑道,“江宗主點醒襄助在前,陸公子幫扶收官在後,漕幫劫後餘生,又何敢言功。隻消大夥兒都能吃上一口安穩飯,我等便是幸甚了。”


  葉秋生此時從懷中取出一份寫滿字跡的帛書,平展開來,放在靜王麵前:“自邵青全落網,我與幫主為了查明事態,曾經數次密審於他,錄下一份供述,沒有第三人看過。現在就交付給二位貴客,但望能為江宗主平息琅環之亂起到些微助益。漕幫往來江河湖海,然而行船終是為了靠岸,一旦武林亂起,身在水上也難避池魚之殃,在下與幫主都會翹首盼望懷壁莊傳出捷報。”


  “風起於青萍之末,荀幫主與葉先生的好意,卻之不恭,在下謝過了。”洛湮華幽靜的眼瞳裏,一絲漣漪無聲漾開,他略一頷首,秦肅便上前將帛書卷起,收在懷中。


  洛憑淵默然想道,漕幫這份人情送得恰是時候,既化解了自身的困境,又申明支持琅環的立場,同時還示好於朝廷,可說一舉數得,不愧為江南第一大幫。麵前的荀雁叢與葉秋生都可說是極有智謀決斷的人才,投桃報李,看來還須關照一下那些被扣在渡口的漕船。


  目光不經意掠過咫尺之外正被秦肅卷起的口供,倏然凝住,短暫一撇間,他似乎看到了“納蘭玉”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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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過去了,估計從昨晚十二點起,晉江就開始空前忙碌。正在修改被鎖定的章節,清水文也這麽困惑,淚。暫時不給端王爺改名了,來回想了好幾個字都不滿意,還是維持原狀,一動不如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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