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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早春的雨水降落在街巷家戶,仿佛清柔的低語,述說冰封的冬日已然遠去,洛城又迎來了一個春天。


  傍晚時分,為了沉澱心緒在細雨中散步的人,並不隻有靜王和寧王,鼎劍侯府中,少將軍林辰用罷晚飯,也柱了一根拐杖,慢慢出了自己的房門,想隨處走一走。


  自從回轉洛城,在靜王府中由夢仙穀主再次接骨,已經又過去了兩月有餘,或許是這一會得到的治療、藥物和照料都遠勝前次,他的膝蓋複原得相當不錯,從七八天前起,已經能靠著拐杖在自己的院落中走幾步了。


  回府養傷的這些日子,鼎劍侯也曾放心不下,請了禦醫來為他診過,得出的結論都是無須擔憂,隻需徐徐休養,痊愈後定能行走活動如初,連武功也不至受損。看得出鬢發花白的禦醫對奚茗畫接筋續骨的手法極是讚歎,看到膳食湯藥的方子又是欽佩,還轉著彎地詢問是哪一位國手所為。林辰不願說出奚大夫的名諱,隻含糊地回答,是寧王殿下為自己延請了名醫。


  旁人不知道,鼎劍侯卻早從軍中親兵那裏了解到,自家兒子先前幾乎已經注定要落下殘疾,如今欣喜感激自然是有的,同時又不免誠惶誠恐。太子與寧王已是明顯的政見不對盤,手足情分在皇覺事件後也所剩無幾,兒子與五皇子交情這麽好,落在太子眼裏總不是個事。可是眼看著韓貴妃失寵,太子也失了聖心,勢力大不如前;寧王的才幹卻備受朝野矚目,有冉冉上升之勢,他也不能確定目前狀態究竟是福是禍,而鼎劍侯府的未來又能否如曾經以為的那樣穩若磐石。


  回到侯府之後,母親抱著他哭了一場,每日噓寒問暖,關心備至,父親林淮安端著一府之主的架子,實則隔幾天也會來坐上一會兒。林辰起初不願說話,但漸漸地,想到須得麵對,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也不是辦法。


  他沒有對父親提起在北境獲知的往事,不知從何說起,說出來又能有什麽用處。但心中無法不憂慮,畢竟是家人,這些年來為了交換地位與榮寵,父親會不會已經做了太多不該的事,泥足深陷了?他開始小心地留意林淮安每天在忙些什麽,言談中又透露出哪些訊息。


  對於剛滿二十歲的林辰來說,這項憂慮還不是他心頭煩擾的全部。進入二月,禁軍校場刀光劍影、沸反盈天,每一次交戰的勝負、每一座擂台的得與失,都會迅速透過興奮沸騰的人群,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傳得街知巷聞,再越過洛城四丈餘高的厚重城牆,飛向四麵八方。鼎劍侯府重重的宅院也擋不住如同長了翅膀的消息,林辰再是力持平靜,也禁不住要關心戰局,將自己的隨從每日派出去打探。


  他與每一個尋常禹周人一樣,為本國的勝利歡心,為遼金的囂張或卑鄙而咬牙,但這隻是最最表層的情緒。這場比武代表了禹周的榮辱,是北境之外的另一處激越戰場,其中的莫測與凶險或許並不在那場血染山野的會戰之下;不同的是,它將決定自己與雪凝的未來。那麽多少年子弟在為此拚殺,可是作為最應該拚盡全力的人,他什麽都沒有做,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將命運完全托付給等待。


  林辰相信好友洛憑淵,相信靜王洛湮華,但對於所有這一切,他的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述,至今未能理清,簡直有些嫉妒洛憑淵能想得那麽清楚。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站在任何一座擂台上,力戰到滿身鮮血、筋疲力盡,直到最終倒下,也勝過現在的無能為力。這麽多人在爭奪或者保護公主,可是雪凝難道不應該由他來守護嗎,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內心就像油烹般煎熬,即使聽到捷報也會懷疑,這般一事無成地等下去,上天真的會平白準許自己心願得償嗎?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能做的唯有養傷,將每一服湯藥、每一碗加了藥材熬好的骨頭湯認真地喝下去,在無盡的思緒中等待,直到能夠重新行動自如。距離戰場上受傷已經過去五個多月了,而上次與雪凝在一起還是去年六月,小鹿悠悠已經長大了吧。他有時會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悄悄拿出懷裏的荷包,端詳著上麵精致的紋樣,而後想起草木蔥蘢的木蘭圍場,小湖邊涼亭裏的一一話別,還有洛憑淵從宮裏帶回的誓言。隻有這個時候,他會感到一絲帶著淺淺溫柔的安慰。但有時也會想,荷包上繡的為什麽是隻胖嘟嘟的小老虎,是不是在雪凝心中,自己仍然沒有能力保護他,而是與他同樣需要旁人的保護?


  就這樣,一直熬到昨日比武告終,他得知了禹周的戰績,以及冰封台的意外失守。派去校場觀察情勢的貼身隨從回來後講得激動不已,同時又有點擔憂,說本國的三位優勝者都是武功人品俱佳的翹楚。林辰卻鬆了一口氣,以洛憑淵的心性本領,定然會好好收拾那遼人,雪凝至少不至落到外夷手中了。


  許是因為終於等到了一向確定的消息,今日格外想在外麵多待一會兒。林辰用木拐點著腳下微濕的小徑,在今春的第一場雨裏慢慢走著。隨從在旁邊亦步亦趨,替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又勸少主人早些回房,莫要不小心著了涼。林辰隻是不理,慢悠悠朝府中後園走去。他不覺得潮濕的空氣有多寒涼,雨滴飄落在傘頂和地麵,令他感到久違的安寧,仿佛長時間沉浸在緊繃苦澀中的心靈終於得以舒展開來。


  這段日子,宮裏的容妃曾經遣人送了一些貴重補品,名義上賜給母親,實際上是給自己的,應是已經從禦醫那裏得知了腿傷的進展。寧王也傳過兩次信,上一封還說,待到擂台結束,會抽時間過來探望。


  因為有這句話,林辰不免期待起來,他實在氣悶得緊,洛憑淵說不定會捎來公主的口訊。除了談論雪凝和比武,他心裏還存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對寧王提起:鼎劍侯平日很少晚歸,但從大約十天前起卻一反常態,好幾次都臨到宵禁才回府。他從母親那裏得知是太子召見,去了東宮議事。


  有什麽公務需要議這麽久?林辰初時沒太在意,但當他隨口向父親問起時,林淮安立時沉下了臉,先說是公務,隨即就訓斥他不可亂說亂問。


  如果隻是這樣,林辰或許還不會多想,但是從去了兩次東宮以後,他感到父親的狀態有些不尋常,連與自己說話時都會神色怔忡,臨到最近幾日,連母親也開始心神不定,盡管努力裝作若無其事,但那種不由自主的憂心忡忡卻瞞不過他的眼睛。


  太子究竟與父親議了些什麽?這一點逐漸成了林辰心頭的疑竇。回想鼎劍侯避而不答的態度,並不像因為問題唐突而惱怒,而是,似乎在緊張?


  當注意力暫時從比武上移開,這件事就回到心頭,令他不由得思量。


  寧王還沒有消息,多半是善後太忙,仍然分身乏術,等到憑淵來了,或許至少該打探一下,太子近來可有什麽動向?

  鼎劍侯府的後園不是很大,但也有池塘假山,憑著堆疊山石花木營造出幾許曲徑通幽的格局。思忖間,林少將軍已走到池塘附近,天色近晚,依稀可見池水邊柳色新新,嫩綠的枝條在煙雨中搖曳,隨從還在身邊絮絮地勸,走太久說不定對腿不好。林辰覺得這家夥甚是煩人,順手將油紙傘接過來,笑道:“難得散心,我還要多待一會兒,你回去給我取一件厚點的披風來。快去,本公子等著用。”


  那隨從不太放心,但禁不起被連聲催促,隻得快快地朝居處跑去。林辰得到這個空隙,自然不會原地等他,一手撐傘,一手柱拐,沿著小徑轉了一個彎,他記得這一帶比較僻靜,水邊還有座小亭。


  這座亭子十二角,並非隻有圍欄,而是一處嚴嚴實實的屋子。鼎劍侯將裏麵布置成書房,想躲清靜時偶爾會來住一兩天,平時則空置無人。


  四下靜寂,林辰本待進去歇腳,然而將到近前時,他聽到裏麵傳出了熟悉的語聲。“侯爺,在這亭中住了三天,你當真打定主意了嗎?不是妾身怯懦,此事……此事實在關係闔府身家性命,就不能托個病,請東宮那位高抬貴手麽?實在不行,我們辭了官回鄉去,至少能吃口安穩飯啊。”


  聲音和婉中帶了些求懇,正是自己的母親,林辰一怔,不僅由於話語的內容令他吃驚,也因為母親語氣中濃濃的憂慮。


  “不是我下定決心,而是不做也得做,但凡殿下開了口,哪一次容得推辭。”鼎劍侯的話音跟著傳來,像是刻意壓低了,但仍然聽得出其中的煩躁,“婦道人家見識淺,還說什麽辭官,上了這條船豈是容易下來的。”


  林辰忽然意識到,之所以亭子周圍沒有人,應是父親專門遣開的,而他們正在說的事,很可能不僅會解開自己的許多疑問,而且必然幹係重大。他不知不覺屏住氣息,盡可能地放輕腳步,挪到一個比較隱蔽的方位,在圍欄上坐下繼續傾聽。


  他的內功底子還不錯,裏間的語聲雖小,仍一字不漏地傳入耳中。


  “可是,侯爺應下的兩宗事,無論哪一樁出了紕漏,都是大罪。”母親的聲音發著顫,裏麵摻入了一絲哽咽,顯見是心亂如麻,“妾身是不曉事,隻要為了侯府,怎樣都好,可是求侯爺為辰兒想想,他什麽都不知情,萬一五殿下過後追究起來……而且,容妃娘娘一直對咱們家多有關照,辰兒還在等著你出麵求陛下賜婚呢。”


  “我就是為了辰兒著想,才咬牙應下。”林淮安收起了不耐煩,聲音壓得更低了,但聽上去愈發嚴峻,“事到如今,我就對你明說了吧,我林家為東宮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已綁在一塊兒,否則,這些年的富貴日子難道是平白來的?太子的處境若不能好轉,我們勢必一道被拖下水,屆時照樣是大罪,辰兒能有什麽將來?因此這奮力一搏勢在必行,並非全由於儲君差遣,更是為了自身!”


  他頓了頓,像是有些感慨:“可歎你還想著尚公主,若是早兩年還有指望,換了現下,辰兒沒有這個命啊,且先自保吧。”


  母親沒有出聲,不知是在拭淚還是被這些話嚇住了。


  “夫人不必過於擔憂,此事做來十分簡單。五殿下早已說了會來看辰兒,明日我就設法將他邀來。到時你隻需如常招待,就像為夫之前囑咐那般,下廚張羅幾道小菜,再將那一小壇酒送上,給他們斟上兩盅即可。”林淮安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藥是從東宮來的,放在酒裏無色無味,喝下去當場全無異狀,十二個時辰後會發作。起初來勢確實沉重,但養個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人人皆知五殿下最近壓力大,病來如山倒,誰會疑到我們頭上?即使他覺得疑惑,沒有把柄也是枉然。”


  他說得毫無阻滯,聽得出已經反複思量過,林辰待在外麵,覺得全身的血都發涼了。他瞬間想起了橫刀在昭關城中的遭遇,十年過去,父親竟然要做出與叔父同樣的事。一樣的深思熟慮、乘人不備,一樣的有人指使,而且,連自己也要利用在內。韶安城中同袍的講述刻骨銘心,但輪到此刻親耳聽聞,衝擊更如當頭霹靂。一時間,他呆呆坐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母親遲疑的聲音跟著鑽進耳中:“太子殿下真的有解藥給辰兒,不會傷到身體?妾身實在想不明白,五殿下眼看要同遼人比武,這是好事啊,他病倒了,後麵可怎麽辦?”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這是男人的事,為了我禹周的大局。”鼎劍侯淡淡說道,“與北遼不過是一時之爭,太子殿下的地位才是千秋大事,寧王緊要關頭臨時不能上場,難免失愛於軍前,自會有人替他收拾攤子。連我都是奉命而行,不去多問,你東想西想做什麽。辰兒的解藥隔日就會送到,否則兩人同時病倒豈不露餡。”


  亭中一陣寂靜,隨即母親說道:“侯爺,妾身會按你的意思去辦,辰兒日後如若有怨,隻恨我一個,萬一日後事發,罪責也是妾身一人擔當。但我有個不情之請,太子殿下要你辦的另一件事風險太大,請侯爺回絕了吧。”


  又是一陣寂靜,鼎劍侯似乎也沒料到夫人的口吻這樣堅決,過了一會兒才喟然歎道,“你能想到的,我會想不到?但這一件卻是非辦不可,比起要你做的更加重要。我也不瞞著你,此刻箭在弦上,於德殊已經領了命令,今夜就會辦妥。”


  林辰被震得發木的頭腦又清醒了些,記起於德殊從前是府中的家將,有一身不錯的功夫。父親早年帶兵時因緣際會,救過他一家性命,於德殊感念恩情,此後就一直追隨效力、忠心耿耿,幾年前鼎劍侯將他薦入了禁軍。


  林辰對於得殊並不陌生,每逢年節,這名身強力壯的舊部就會上門拜見父親,節禮也從不落下。


  他正在回憶此人擔任了何種職務時,就聽到母親顫聲道,“天黑夜半,往宮城裏塞個大活人,被發現了不就成了夾帶刺客。我這幾日剛聽說了,宮中正在鬧賊呢。若是查處起來怎麽得了,侯爺快收回成命,讓他萬萬不可啊。”


  “連這也留心到了,還真不能小看夫人。”林淮安反而笑了,傳入林辰耳際,是一種故作輕鬆,實則透出緊張興奮的笑法,“不會牽連到府中,你知道為了做成這件事,有多少人在暗中配合,又布置得多周密嗎?今夜將那少年送進去,明日此時,殿下就能除去最大的敵手,而我鼎劍侯府也去了多年隱患,可以高枕無憂。你道前陣子辰兒待在靜王府,為夫為什麽著急,大皇子於我林家有夙仇,隻要他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報複我們,傷害辰兒的。這個險,是值得冒啊。”


  林辰默默聽著父親解釋計劃,打消母親的顧慮,那個被製住的少年是靜王身邊的暗衛,在宮中連遭竊賊的檔口將他送進去,被禦林衛擒住,很自然地,就會成為一連串夜盜事件的罪魁禍首。而聖上得知了會有什麽反應?

  他講得簡短扼要。有些地方合乎情理,有些又令人費解,為什麽能這般篤定,隻要按計實施,靜王明日進宮必定九死一生。看來是借刀殺人,林辰不知道母親是何感想,他隻覺得自己全身從頭頂冷到了腳底。終於想起,於德殊的差使,是督辦每晚五更將西山新汲的泉水送進重華宮。


  鼎劍侯大約是多日來日夜思量,又無人商議,因此頗有些不吐不快,這時已說到未來事成,就是從龍之功,必然加封鼎劍公,世襲罔替,為子孫後代謀得蔭萌;又說,“寧王如今的威脅日重,辰兒靠得太近,太子便會覺得我們家腳踏兩條船,這一遭斷了未必是壞事。非是我心狠,這世上但凡卷入天家權位,從來非此即彼、你死我活,此刻瞻前顧後,他日就輪到任人宰割了。”


  林辰下意識地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緩緩起身,極力不發出任何聲響。他的頭腦仍然混亂,但已經生出一個急迫的念頭:盡快離開這裏,不要讓父親發覺他曾經來過。


  天色已經黑透,雨還在下,這一席對話用了多久?一炷香,兩盞茶?與曾經曆的二十年歲月相比多麽短暫,卻仿佛已然再次顛覆他的生命。印象中,父親林淮安常常擺出侯爺的威嚴,但其實是個謹小慎微,有時甚至唯唯諾諾的人,他從未見過這種令人脊背發涼的決斷與狠毒,第一次感到,或許從未真的了解這個人。


  該感謝今晚的春雨,木拐落在潮濕的泥土上,並不至發出聲音,然而才走出兩步,由遠而近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朝他奔來,叫道,“少爺,原來您在這裏啊!”


  林辰悚然而驚,但他已經來不及阻止,那個倒黴隨從手上搭著一件披風,趕得滿頭是汗,“小的到處都找遍了,這半天看著了涼。”


  亭中倏然寂靜,門猛地開了,鼎劍侯疾步走了出來,厲聲喝道:“誰在外麵?”


  林辰受到的震動還遠遠沒有過去,但這畢竟是第二回了,他還經曆過戰場上那些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機。瞬息間,他本能地轉了個方向,讓自己看上去就像正沿著小徑朝亭子這邊走來,跟著回身低斥道,“大呼小叫成什麽體統,少爺我方才不過在太湖石那邊打個圈,你這蠢材就找不到了。剛轉個彎到這邊走走,又被你嚇了一跳,還不住口!”


  說著,才向鼎劍侯行了個禮:“遠遠看見有燈影,好奇過來看看,想不到父親這麽晚了還在,母親是來送宵夜的麽?”他隻希望在夜色和雨水的掩蓋下,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會太過僵硬。


  鼎劍侯見到獨子,神色和緩了一些,但仍然目光銳利地在他臉上盯視了片刻才道:“怎麽這麽晚了不在房裏好生休息,跑出來冒著雨亂走,轉了多久了?”


  “沒多久,鎮日臥床休息,實在無聊。”林辰努力顯得一如平時,笑道,“這樣的小雨,正好出來透透氣。母親送宵夜怎麽沒有我的份?”


  隨從不敢啃聲了,小心翼翼地上前將披風披在林辰身上,鼎劍侯夫人的心提到半空,這時才放了下來,又心疼兒子,連忙道:“腿沒好全還跑這麽遠,還不快些回去,宵夜什麽時候少了你的,母親待會兒就讓人送去。”


  林辰巴不得這一聲,他心裏思緒起伏,覺得全身僵冷,同時又緊張焦慮得快要冒火,生恐再周旋片刻就會被看出異樣,便答應一聲:“是有點累了,這便往回走。”說著將手中的傘交給隨從,慢慢柱著拐杖轉身離去。


  鼎劍侯站在門前,看著兒子漸行漸遠的身影若有所思:“辰兒的樣子不太對勁,臉色太蒼白了。”


  “侯爺是說,他可能聽到了?我看著不像。”夫人吃了一驚,又有些惴惴不安,“咱們聲音很小,外麵也沒動靜,應該不至於吧?再說,就算聽去一言半語,他也曉得侯爺的苦心,不會怎樣的。”


  “你別看得太簡單了。”林淮安的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陰冷,“這次從北境回來,我看他變了不少,不肯回家,倒先在靜王府住了一個多月,這些天不知在想什麽,整日魂不守舍的。”


  計劃已經不容有變,他沉沉道:“辰兒想著公主,難保不會腦袋一熱犯下大錯。事情太大,還是小心為上。”


  林辰回到自己的院落,呆呆坐了一刻。適才聽到的對話一句句在腦海浮現,他突然意識到,父親與太子計劃的兩件事,已經將寧王、靜王與雪凝全部卷了進去。有些地方說得隱晦,但他能感到其中的不祥。如果不是要擺布雪凝的婚約,為什麽不惜下藥也要讓旁人頂替憑淵去比武?還有針對靜王的陰謀。


  假如,父親口中的這些全部實現了,一切會變成怎樣?雪凝會被迫嫁給誰?憑淵會與自己反目成仇嗎?如果靜王被害,還將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或者永遠沉冤莫白?

  鼎劍侯府在過去這些年,為太子做了什麽事尚不得而知,可眼下要犯的,已是彌天大罪。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連窗外的綿綿春雨都像在這一刻變得淒厲,透過夜幕,親人如父母,朋友如寧王,心愛的丹陽公主,每個人不可測的命運仿佛在暗夜風雨中突然變得飄搖,還有他數月前仍在為之浴血奮戰的禹周家國。


  天意在這個前夜將他引到那座亭子外麵,得悉密謀,究竟要自己怎麽做?

  他揚聲想叫隨從進來,外間卻靜悄悄的無人應聲。


  就在此時,院門開了,母親讓兩個丫鬟送來夜宵,同來的還有父親身邊的一名親信隨從,恭敬地行禮道:“侯爺見公子身邊的從人冒冒失失,怕服侍不周,影響您康複,故此要教他去學幾天規矩。這兩日就由小的來陪著公子可好。”


  “再好沒有,那便有勞了。”林辰心下猛地一沉。林淮安果然還是起疑了。但他麵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隨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燕窩。


  院外又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從門前經過。親隨見林辰側耳傾聽,笑道:“好教公子得知,侯爺方才說了,最近城中外夷甚多,府內要加強防衛。從今日起,巡視家丁增加一倍,晚上還要提早關門閉戶,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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