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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自設立之初,靖羽衛的宗旨就是對付外夷的江湖進犯,因此數年來,邊境上一直都布有人手察探遼金武人的動向。自寧王接手衛所以來,於這方麵的關注與要求都大為提高,投入也遠多於從前。應該說督促是有成效的,而今洛憑淵收到的邊境訊息雖然不及琅環迅捷嚴謹,但比起其他的渠道,已經快上許多。


  進宮見過洛雪凝幾日後,便有信報送到了他的手中:北遼的三王子耶律世保不日將要率部動身,此番從昭臨遠道跋涉前來洛城,除了商談兩國合約,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求娶丹陽公主。


  寧王不禁慍怒,此戰落敗的是北遼,要和親也該是將他們的公主送來禹周才是,而今竟敢來覬覦皇妹,真真恬不知恥。


  他隨即有些煩惱,這次和談是禹周占據優勢,料想天宜帝必定拒卻,但仍然會對林辰與雪凝的婚事造成困擾。他又有些惱林辰,莫非是在邊關聽到了什麽風聲,還沒如何就先想著退縮,這等沒誌氣。若果真如此,雪凝豈非錯看了他。


  但待到他冷靜下來,又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和約不是兒戲,北遼明知必定被拒,為何還要提出來自討沒趣,他們難道準備了什麽籌碼作為交換條件?而林辰如果當真是個怯懦容易放棄的人,那麽不要說在會戰中請纓衝殺在前,他根本不會去北境,不會留下參戰。林辰信裏說得是,他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求娶公主了,這與北遼是否來求親好像扯不上關係啊。


  平時遇到這種程度的困擾,他早已忍不住去與皇兄參詳。但洛湮華現在每天不是在服藥,就是服藥後在安安靜靜地睡。好不容易醒過來,奚茗畫還要為他行針理順脈息。洛憑淵每晚過去瀾滄居,能閑談幾句已經算是運氣很好了。


  不要說隻是剛聽到一點傳聞,是否確實都很難說,就是北遼已經抬著聘禮到了洛城,洛憑淵也不能打擾皇兄好不容易得來的調養。他隻能不動聲色地將事情先按在心裏,讓下屬不可外傳,繼續探聽。


  幾日下來,他不自覺地每日又將回府的時間提早了一些,也不知是為了讓府裏的人安心,還是為了使自己更有著落。


  靜王府中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關綾不能再給主上看他設計改良的機關暗器,隻好展示小侍從們練字的字帖;楊總管有時過來回稟,所請示的最大的事也不過是,府中的從人們該製冬衣了,今年要不要換種鮮亮些的顏色呢?秦霜最可憐,因為琅環部署的聯絡大多數是通過他進行,最容易令靜王耗神思慮,因而尤其誠惶誠恐。每次過來問候,奚穀主眼風如刀,秦霜說不上兩句家常話便即倉皇告退,弄得洛湮華無語又好笑。


  有一次洛憑淵正好在旁邊,見幾名下屬回過話都匆匆離去,靜王好一會兒靜默不語,似乎若有所思,便笑道:“皇兄在想什麽?若是冬衣的顏色,我覺得都換成明蘭色如何?比原先多些生氣。”


  洛湮華望望用心陪著自己說笑的皇弟,歎了口氣:“一日三省己身,我是在想,別看這些年來也算經曆了些事,我其實,一直都任性得很。”


  所有人都這樣鄭重其事、如臨大敵,是因為已經擔心了很久吧。自己選了眼下的路,意味者許多人要陪著一起走下去。隱約間,他看到了壓在弟弟、朋友還有屬下們心中的重負。


  好在近日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十二天倏忽而過。至於以後,再以後,沿著擇定的道路走向盡頭的目標,一切如此明確,為何偶爾仍然會迷茫?他不願再深想下去,短暫的休息與安逸是可怕的,會令人不由自主地察覺心底深處的眷戀,進而生出自私軟弱的念頭。


  “憑淵,我有些困了,不用再陪著我。你累了一天,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他輕聲說道。不能得到太多,會因而貪圖更多,隻會害了身邊每一個親近的人。


  十一月初九,顧太夫人七十壽辰,翰林院長史顧宏聲府上冠蓋雲集,賓客盈門。


  洛憑淵前去時,隻見顧府門前車馬川流來往,帶有各家各府標記的馬車排列得一眼望不到頭。顧府是雲王的外家,雖則早已想到來拜壽的人數必定不少,但眼前的盛況仍然超出了他的預料。寧王蒞臨,顧長史親自迎出府門,陪著他到正廳敘話,一眾賓客也紛紛過來見禮。


  顧宏聲於翰林院任職多年,可說是清流中的代表人物,戶部當日提請增收韶安稅,他是反對最激烈的文臣之一。據說當年嫁女時,顧長史因為擔心被詬病說攀附皇子,還曾經很是躊躇了一陣。


  洛憑淵舉目望去,來道賀的文臣最多,連禮部尚書也來吃壽宴。他略一四顧,果然看見了不久前剛被選為翰林院編修的趙緬與陳元甫。在座也有一些武將,兵部來了兩位侍郎,顯然都是由於四皇子的關係,此外就是宗親。


  太子而今已經少有閑情赴這類家宴,安王死都不會來給洛臨翩長麵子,今日來的宗親以女眷為主,都聚在後園花廳中。


  顧太夫人身有誥命,宮中已按常例頒下賞賜,蓮妃也遣內侍送來壽禮。寧王的到場如同鮮花著錦,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離開席還有大半個時辰,洛憑淵應酬了一會兒,心想繼續呆在正廳,未免太喧賓奪主了,於是起身道:“我也該去拜見太夫人,顧大人今日事忙,隻消派個人帶路就好,不必費心招呼我了。”


  他統領靖羽衛已有半載,即使是微笑著說話,神態間也自然而然令人覺得不容違抗。顧宏聲連忙喚了次子過來,要他好生陪著五殿下去後園。


  顧老夫人是有名的好福氣,富貴雙全,兒孫滿堂。洛憑淵到慈安堂見禮時,看到一位頭戴貂皮抹額,身著煙紫色團花蜀錦褙服的老夫人,眉目很是慈祥,看得出年輕時相貌應是頗為端正秀美。


  老年人對年輕後輩主要看長相,沒那麽在意身份地位,顧太夫人一見洛憑淵,立刻喜歡得什麽似的:“好俊的孩子。”又要他坐在旁邊,笑眯眯地問年齡生辰,“可議親了沒有?也不知誰家的姑娘將來有這福分。”


  說著又感歎:“臨翩也是好孩子啊,可惜我那嫡親的孫女兒到底福薄,扛不住,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隻盼將來再尋個知冷知熱的身邊人陪著吧。”


  顧二公子在一旁見祖母絮絮叨叨拉著寧王說個不住,手心裏著實捏了把汗,好不容易才瞅了個空隙插進來:“祖母,方才來時父親囑咐,要我照看著您休息,看累著了。”說著便對旁邊兩個丫鬟吩咐道:“趁著宴席還沒擺上,先扶老夫人進裏間歇息一會兒,下半日才有精神。”


  顧太夫人也沒拒絕,笑著起身,又塞給洛憑淵一隻糖荷包:“將來有了媳婦兒,空暇時帶來給老身看看,一道說說話兒。”


  “祖母歲數大了,難免愛多念叨,五殿下別放在心上。”顧二公子送走太夫人,向寧王半解釋半抱歉道,心裏埋怨祖母這也太不見外了,人家是皇子,怎能像對待自家孫輩一般。


  “不要緊,太夫人慈和溫熙,講的也都是人之常情。”洛憑淵笑著擺手。宮中太後早逝,幾個太妃說話也都是彎彎繞繞的,他很少有機會感受這種正常的關心。尋常人家的祖母都是這樣的嗎?他捏捏手中的糖荷包,有點窩心。


  今日的家宴本是可到可不到,靜王特地提起,他還想過是否有什麽深意,如今看來,或許皇兄就是讓自己來盡個禮數,順便散散心的。


  洛憑淵讓顧二公子不必繼續陪著,說道:“顧大人那邊定然需要你幫忙,我在後園中隨意走走,過一會兒便回正廳去。”


  顧二公子見他顯然更想清淨,不願多惹人注意,隻得讓一個從人給寧王引路,免得辨錯方向。


  早先曾經聽說,顧宏聲的府邸乃是祖產,三代前顧家先人曾官居一品,任輔政,封太子太傅,才能在洛城擁有偌大家宅。花廳方向隱約傳來鑼鼓聲,是府中請來的戲班,想來今日的女眷都聚在那邊看戲喝茶。


  洛憑淵想看看後園是否的確雅致,便揀了條僻靜的小徑,徐徐漫步。冬季草木凋零,並非遊園的好時節,一路行來沒有遇到多少賓客,但覺入目景物多隻尋常,倒是幾棵一抱多粗的鬆樹蒼翠欲滴,增添了不少生機。


  園中的池塘已冰封,不過假山附近一樹臘梅含苞待放,清雅動人,洛憑淵便循著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清芬走了過去,他想,再待片刻也該回轉了,待到宴席上喝一杯酒就可以告辭。


  就在此時,假山另一邊傳來低語,聲音放得很輕,若非他耳力特佳,隻怕難以分辨。


  “小姐,天氣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廳裏看戲吧,別受了風寒。”聲音嬌嫩,說話的應是名少女,語氣裏透著濃濃的焦慮不安。


  一陣安靜,對方似乎默然不語。


  “想不到,婉瑜郡主憑著宗室身份這般驕橫,仗勢欺人;吳家小姐看著斯文,說起話來如此陰損,我看就是因為她在一旁挑撥,才引得那幾位小姐不顧體麵,明裏暗裏的不住譏諷。”那少女應是名丫鬟,接著又道,聲音有些憤憤。


  她口中的小姐仍然沒有答言。洛憑淵依稀想起,婉瑜郡主好像是某位遠房皇姑母所出,宗室中或遠或近的表親不少,他平日沒怎麽留意過;而吳小姐,會不會是今日來道賀的吏部吳侍郎之女?這些念頭隻是瞬間掠過,他隨即想道,我在此偷聽閨閣少女私下間的是非長短,成什麽樣子。


  正要轉身離去,先前的丫鬟又說道:“小姐別放在心上,她們分明是嫉妒,因為寧王殿下……”


  “沁畫,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說了半天,愈發不成話了。”那位小姐像是聽不下去,終於出聲道,“她們有什麽可嫉妒的,羨慕我倒黴遭遇賊匪,弄得名聲不清不白麽?還是嫉妒我被賜了幾匹宮緞?嗯,後麵這條還是有可能的。”聲音婉轉清澈,聽不出惱意,而是帶了一點無奈的玩笑。


  洛憑淵驀地頓住了腳步,這少女竟是杜棠梨。


  “小姐,她們當然是為了五殿下才排擠得這麽露骨。你就別欺負我腦子笨了,沁畫都快急死了。”沁畫頓足道,“小姐做什麽要理會她們的冷言冷語。我們還是回去暖和一下吧,都出來半個時辰了。”


  “今日是怎麽了,寧王殿下豈是能掛在口邊的。”杜棠梨輕聲斥了一句,不過聽上去並沒生氣,“難得跟著父親出來一趟,我嫌待在廳裏煩悶,想隨意走走,你別總是催我。”


  “可是,可是,”那丫鬟似乎的確很焦急,躊躇了一下,像下了決心般說道,“方才端茶的時候,我碰到婉瑜郡主的侍女在同人私語,說五殿下到府裏來拜壽了,廳裏最尊貴的兩位夫人,我也沒弄清都是什麽封號,已經遣人去前麵請他過來略敘一會兒。婉瑜郡主和那吳小姐本來連正眼也不瞧咱們,可卻突然向小姐尋釁。要讓你在花廳裏待不下去。連沁畫都看出來了,她們是要借機往前湊,又防著五殿下看見小姐,實在欺人太甚。”說著,她的語聲裏幾乎帶了絲懇求,“所以,小姐若還是耽在外麵,豈不是遂了她們的心願?”


  “郡主的用意,我是明白的,隻是這些高貴的小姐們那點心思,實在是無聊得很。寧王殿下有多少事情要做要忙,即使推辭不過被請過去,當真就能在這短短片刻裏注意到她們,而後另眼相看麽?若他是這種人,就算陛下還沒指婚,側妃和妾室的人選也該定下好幾位了吧。”杜棠梨淡淡說道,聲音聽不出多少情緒,“你這丫頭亂想一氣,想氣死我不成。我留在花廳裏能做什麽,和這些烏七八糟的小姐們擠在一處,同樣眼巴巴地盼著五殿下賞臉前來,然後終於人到了,我隻好奮力推開擋在前麵的諸位貴女,釵橫鬢亂地出現在他麵前,淚眼盈盈地說,‘五殿下,您還記得棠梨麽?’你家小姐真的不是這塊料,還是躲躲清靜吧。”


  洛憑淵:“……”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來拜一趟壽,會在一堆可以說陌生的女眷中引起波瀾,還波及到了來做客的杜棠梨。他心念微動,皇兄,難道是為了讓自己見到杜棠梨麽?如果沒到後園閑走,而是卻不過情麵去了女眷聚集的花廳;如果沒有其他女子的排擠,他應當會很正常地見到她一麵才是。想到靜王的苦心,心裏泛起說不清的滋味。


  這時沁畫低聲說道:“婢子真的沒想要小姐這樣,隻是實在是氣不過,她們好過分,句句都是奚落。因為看著我們家沒什麽權勢,就含沙射影地說小姐,說你……”話到此處,突然有點哽咽得接不下去。


  “說我出身低,又不清白,還想不自量力地攀龍附鳳,是麽?”杜棠梨替她說了下去,聲音依舊很平靜,“所以你就希望,最好能讓五殿下見到我,也不需要如何,隻消他打一聲招呼,旁人或許很長時間就不會那麽眾口鑠金了,可是如此?”


  沁畫沒有出聲,想是在點頭拭淚,杜棠梨輕輕歎了口氣,話語裏第一次多了些愁緒:“這些日子,雖然父親和姑母都瞞著我,但是外麵的傳言那麽多,我豈會不知。再不堪的也有,今日還算是好的。也難怪你委屈,跟在我身邊盡受窩囊氣。”


  她頓了頓又道:“不用理睬,我們家又不是什麽世家大族,會有許多風言風語,不過是因為牽扯到了寧王殿下。過段時間旁人沒了興致,自然就平息了。而且,我不想刻意去他跟前露麵。你不明白,身為皇子也有許多辛苦與不得已,到處有人想在五殿下身上尋錯處,沾好處;上次的事情於他又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我們何必去給他增添麻煩。”


  “這些大事奴婢哪裏懂得,”沁畫低聲道,“是我不該亂想多言,害小姐難過了。隻是,當真不去遠遠看一眼五殿下麽?旁人不曉得,可是沁畫卻明白,小姐心裏一直都,都……錯過了今日,或許將來再難有機會遇上了。”


  “夠了,我真是太縱容你了,這般口無遮攔。”杜棠梨輕斥道,她一直恬然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


  假山後麵一陣沉寂,丫鬟不敢再說,而杜棠梨似是在平複心情,好一會兒才道:“索性跟你說明白好了。沁畫,你可知為何我即使被那些閨閣千金譏諷也不生氣?隻因她們見到的寧王殿下,不過是外表與身份而已;我過往經曆的雖然短暫,卻是她們一生都未必能看懂的。五殿下當日相救,是出於秉性高潔;而我進宮作證,卻隻是別無選擇下應盡的責任。所以你明白嗎,我不必去遠遠看一眼,也已經得到很多,很滿足了。身份地位相差懸殊,我唯一能做到的,隻是不去給他增加煩擾。”


  寂寂的冬日裏,少女的聲音清靈而柔軟,聽到這席述說的,除了憂心忡忡的丫鬟沁畫,還有在方才一刻裏不知被提到了多少次的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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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好啊,大家過得快活嗎?回來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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