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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申時初刻,霧嵐圍場響了一天的鼓聲漸漸平息,改為鳴金。狩獵了一個白天的各路人馬陸續回歸,清點收獲。一番點算,太子獵到十多隻獐子黃羊,兵部尚書之子周瑜陽也頗出風頭,除了鹿獐,還獻上幾長串柳枝穿起來的野雉,顯示出不俗箭法。


  天宜帝嘉勉道:“周尚書自身知兵,其子亦有武將之風,朕心甚慰。”


  周秉連忙上前謝恩,被禦史連日參本的鬱悶總算一掃而空。旁邊臣子見了,都能明白隨著盛如弘被揭發,皇帝對調兵的心思怕已傾向顏思存這邊。


  最受矚目的還是寧王和鏢旗將軍林辰這一路,二人射到獵物總數最多,其中猛獸占到相當部分,有九條狼,五隻山貓,居然還有一頭熊。


  這頭熊是在密林深處碰到的,當時洛憑淵和林辰想的都是要多獵些猛獸,如此才有分量。一行人攆著兩條狼,漸漸追進丘陵地帶的森林中。


  寧王和林辰的馬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駒,桃花馬也腳力強勁,親隨侍衛逐漸被落在後麵。洛憑淵和林辰已射死了一隻狼,另一隻沒命地逃竄,林辰笑道:“這頭我來。”


  他搭箭欲射未射之際,兩人忽然聽到身後一聲野獸嘶吼,跟著是洛雪凝的驚叫,洛憑淵變色道:“糟了,是熊!”


  這一帶樹木參天,遮天蔽日,一頭體型巨大的黑熊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正搖搖晃晃地人立而起,像座小山,朝丹陽公主的桃花馬撲去。


  林辰的箭立時射向那熊的麵門,隻求阻得一阻,他們已來不及調轉馬頭,洛憑淵一拍身邊樹幹,飛身而起,借著這一緩的瞬間,剛剛來得及擋在皇妹身前。


  他知道那頭熊皮糙肉厚,中了箭隻會更加凶猛。那熊果然凶性大發,碩大的熊掌兜頭拍下。洛憑淵不能退後躲閃,隻有運足內力,後發先至,手掌打在熊肩位置。


  這一掌已是開碑裂石,那熊身體一歪,巨掌落空。它也真是凶蠻,吃痛之下低聲吼叫,立即又朝洛憑淵撲壓而來,張口便欲撕咬。


  桃花馬已被驚得筋酥腿軟,四蹄打滑,幾乎將洛雪凝掀下馬來。幸而林辰這時已經趕到,用力勒住馬韁,一把將洛雪凝抱到自己馬上護住。


  洛憑淵掛心身後兩人,當下從腰間拔出純均寶劍,一劍從那黑熊兩眼之間插入,貫穿頭顱,一股鮮血箭一般噴射而出,那熊叫得驚天動地,搖晃了兩下,轟然倒地。他拔出劍,鋒刃上連一絲血痕也無。心道,純均在自己手中初次飲血,卻是對付了一頭熊。


  他們的親衛這時才趕上來。發現距離熊屍七八步遠,死了一頭母鹿,旁邊一隻小鹿圍著鹿屍哀哀叫著,不肯離去。那頭黑熊看來方才剛剛咬死了母鹿,正要進食時受到打擾,才會出來襲擊。


  洛雪凝見到這一幕,心中不忍,說道:“這小鹿還在吃奶,沒了母親活不了,我們帶回去養吧。”


  此時,涼棚之前,眾人見了巨大的黑熊和丹陽公主身邊的小鹿,都是讚歎。洛憑淵讓護衛割下四隻熊掌,獻到君前。


  天宜帝既感高興又有些感慨,說道:“朕兩年前,也曾遇熊。皇兒和林辰能碰上,也是緣分。”他看著麵前的幾個年輕人,不由想起了自己十八九歲之時,一樣的意氣風發,馳騁自如,身邊陪伴的卻是他的太子妃,後來的皇後江璧瑤。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仿如發生在昨天。這些年之所以不願多見靜王,有一部分原因或許是從洛湮華的容顏中,他總能看到來自其母的那種清麗。


  他收回思緒,問起獵熊經過,洛雪凝笑道:“女兒除了拖後腿,什麽也沒做。”


  這時一旁內侍捧上狩獵的獎賞,清點已畢,寧王和林辰是頭名,天宜帝笑道:“彩緞五十匹,金花十朵,你二人可平分,但朕案頭這黃玉如意隻得一柄,該賜給誰?”


  寧王連忙稟道:“當時事出突然,這熊意欲襲擊皇妹,是林辰先射箭將它阻住,又護住雪凝,兒臣才來得及趕到。能將其擊殺,全杖父皇所賜寶劍。再說與殺一頭熊相比,當然是保護皇妹更為重要,故此,兒臣以為當以林辰為首功。”


  天宜帝聽說林辰保護了愛女,微微動容,見他年少俊秀,不同於寧王的淡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獵獵英風。他點了點頭,林辰連忙推辭。天宜帝笑道:“憑淵已有了純均寶劍,這玉如意便給了林辰罷。”說著又瞪了女兒一眼,“雪凝以後不許再纏著皇兄一起打獵,女孩兒家還是呆在安全之處。”


  當晚圍場營帳附近清出一大片空地,燃起篝火,眾軍士在小溪邊將一些肥美的獵物洗剝幹淨,有些串成肉串,有些便整隻地架在篝火上烤,香飄四野,美酒鮮果和各種點心也流水般送上來。洛雪凝找了些羊奶去給她的小鹿喝,林辰在一邊陪著。洛憑淵當然不去打擾,他答應過太子,因此命人將各種獵物都選了些好的送過去。他沒有看到靜王,問了端王爺,才知道靜王說身體不適,已經向皇帝告了假,回帳中休息了。


  天宜帝知道自己在場,一眾臣屬都不得盡興,故而隻在火堆邊象征性地吃過些烤肉,就起身回皇帳去了。


  洛憑淵也想離開,這飲宴看起來不到半夜不會結束,但他如今頗得帝心,來敬酒談笑結交者絡繹不絕,一時抽不出身來,隻得喝了幾杯酒。


  這時安王過來,笑著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五皇弟,要想逮住你可不容易,走走,咱們兄弟去喝酒吃肉,二皇兄也等著呢。”


  旁人哪裏爭得過安王,洛憑淵也不好推脫,隻得跟著洛君平走到太子那邊。


  黃羊肉、鹿肉,還有他方才送來的熊肉,正在火上烤得嗶嗶啵啵,火光半明半暗地跳動,肉香和酒香令人陶醉,連洛文簫都不若平時嚴整,看起來隨意許多。


  兩個皇兄與人結納的本事都是一流,說說笑笑,談些閑散話題。洛君平精通吃喝玩樂之道,談起來樣樣皆有一套學問,笑道:“五皇弟掌管靖羽衛,時不時便需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得空時,常到我這裏來,我府中有幾個懂得風雅妙趣的清客,讓他們陪你談說,多教你些門道,三哥再送你兩個靈巧的婢女,包管日後旁人在你麵前耍不了花招,隻消看一眼衣著談吐,說上兩句話,就知道斤兩如何。”


  洛憑淵有意裝不懂,微笑道:“臣弟自從回到洛城,曾在二皇兄和三皇兄處見識過不少珍寶,與街坊市井中的尋常凡品,十分不同,隻覺但凡真品,必有寶光,若是凡品或贗品,見到的便隻是賊光。推物及人,亦是如此,真的假不了,假的也一定充不了真的,故倒是不怕被人蒙蔽。”兩位皇兄沒想到他另有一番道理,想想也無甚話說。


  洛憑淵接著道:“如今我借住在大皇兄府裏,婢女實在不太方便,隻能謝過三皇兄美意。”


  安王放低了聲音說道:“我這人說話直來直去,既然說到大皇兄,就得提醒五皇弟一句。他這個人向來明裏一套,暗裏又一套。別的不提,我方才狩獵回來,聽說父皇今日召他過去,他便趁機背後告了你一狀,說你對他冷言冷語諸多挑剔,又不願遵旨住在他府中。好在父皇何等聖明,不但不信,反而斥責了他幾句,他晚上不出來,多半又是心裏不舒服在裝病。”


  洛憑淵今晚本就有些心神不定,聞言怔了一下。這等容易戳穿的事情,安王應不至撒謊杜撰,難道靜王真的在天宜帝麵前口出怨言,他這麽不願意自己住在府中?後一個念頭一經浮現,便驅之不去,令他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他淡淡道:“是麽,大皇兄應是習慣了清靜,我進進出出,確有打擾。”


  “三弟,不可亂說。”洛文簫輕斥了安王一句,“不管大皇兄說了什麽,都不是你該亂傳的。”


  洛君平搖頭道:“不說了,也是我多喝了幾杯,怕五弟不知情,該知道的都不知道,吃了他的虧。”


  洛文簫截口道:“好了,我看你確實喝多了。”


  洛憑淵感到這兩人話中似乎還藏著玄機,但他沒心情深想或追問。安王所說不無道理,盛府之事,靜王便有所隱瞞,利用了自己的信任。他心裏經這麽一撩撥,便火燒火燎,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說道:“臣弟才是喝多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兩位皇兄寬坐,我去休息一會兒,這廂失陪了。”


  安王有些意外,今夜時機不錯,他的話還剛隻是開了個頭,不意寧王就這麽要走,隻得道:“今晚未曾盡興,五皇弟就這麽走了,可未免掃興。”


  太子拉了他一把,微笑道:“明後日再找機會聚聚也是一樣,五皇弟自去無妨。”


  他望著寧王離開的方向,唇角浮起若有若無的冷笑。


  六月十五,一輪滿月冰盤般掛在夜空,洛君平不知道靜王何以托病,他卻是心知肚明。就算得了解藥,靜王今夜也不會好過,以洛湮華的性格,吃多少虧都死忍,再被洛憑淵折騰一番,不知會不會去了半條命。


  寧王從一堆堆明亮的篝火和飲宴的臣屬身邊經過,徑直朝靜王的營帳走去。越是朝這邊走,夜色就越是深濃,山區的夜風裏帶了陰潮的寒涼,身後仍有歡笑和喧鬧遠遠傳來,反襯出這邊的清冷。


  他有幾分酒意,但頭腦很清醒。他再也不是九年前那個無力的孩子,進不了守衛森嚴的長寧宮,何況眼前隻是一道薄薄的帳幕而已。


  快走到跟前時,靜王帳中有人聞聲迎出來,是楊越。他神色有些沉重,見了寧王行禮道:“原來是五殿下,我家殿下這會兒身體不適,不能見客,明日再請您過來說話可好?”他也不知道明天靜王有沒有精神見寧王,今日雖然解藥來得早,但山中營帳不比府中,陰寒的地氣讓洛湮華很難受,他也一直都懸著心。


  寧王淡淡道:“楊總管,你平日將皇兄不願見的人擋在外麵,都是用這套說辭,我見得多了。別誆我了,病了為什麽不去請禦醫?”


  楊越不意平日還算溫和有禮的寧王突然翻臉,遲疑了一下,洛憑淵冷然道:“我今晚有事要問皇兄,說了就走,你可是要上來阻攔?”說著,就往帳中去。


  楊越見他這樣子,可不敢放進去,但又不能過於衝撞寧王,隻得攔在營帳入口,仍是低聲道:“靜王殿下是真的不適,不是不見,五殿下請體恤他身體不好,這麽多日同住一府,何必非要急在此刻問話?”


  他不提還好,洛憑淵現在聽到同住,就想到靜王是勉為其難不情願,心情更壞,冷冷道:“既然這樣,我進去探病,讓開。”


  伸手推隔間用上了三分內力。楊總管沒想到他會動手,猝不及防下被推開兩步,再要阻攔,寧王已舉步走了進去。


  靜王此時正躺在榻上。他已服了解藥,但每到碧海澄心發作之夜,總是分外難熬。夢仙穀的穀主奚茗畫前些天親自到了洛城,給他探脈後言道,五月初三晚上飲下碧海澄心之後,他服下的那帖藥並非無用,雖不足以解毒,卻能令毒性聚於一處,不至擴散到四肢百骸,如此對身體的侵蝕就較為緩慢,日後要解毒也更容易,但同時也導致每月毒發時,持續的時間更長更劇烈。


  天宜帝給的解藥隻是暫時壓製,因而此刻,他隻覺得全身忽冷忽熱,髒腑間一陣陣掏空般地難受,全身的筋絡也酸痛不已。洛湮華已經經曆過一次發作,明白至少需要忍到後半夜才會漸漸緩和。


  他挨得神誌昏沉,聽到外麵好像有人說話,但全然分不出精力去留意。許是因為不願被人看到脆弱無助的樣子,他生病時總是不習慣有人在旁邊看顧,每次都盡量把身邊的人支開,但又莫名地希望熟悉的人就待在附近,不要走遠。胸口一陣一陣的滯悶,他隻有想著,今天至少比上個月好過。


  洛憑淵幾步走進來,見到帳中一燈如豆,靜王側躺在榻上,並沒有像平日那樣起身招呼。


  他心中那股逆氣仍在,頂得心火上揚,隻想立時向靜王問個清楚,因此隻略一停頓,便伸手去推他起來:“皇兄,別睡了,我有話說。”


  洛湮華昏沉間覺得有人在用力搖自己,他全身虛得沒有力氣,再被搖晃,更加難過得厲害。他張開眼睛,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仿佛是洛憑淵,卻看不真切,隻能又把眼睛閉上,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到聲音:“是憑淵麽?”


  他覺得洛憑淵像在說什麽,但又聽不清,整個人一陣陣暈眩,對方卻緊拽著不讓躺下,他隻得低聲說道:“憑淵,放手,我……我不舒服。”


  洛憑淵一番推搖,沒讓靜王清醒過來,隱約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昏暗的燈影中,他發覺洛湮華麵色如雪,眉心緊蹙,像在極力忍耐痛苦,頓時嚇了一跳,三分酒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越趕進來,慍道:“五殿下,你再鬧下去,屬下可要對你不敬了。”他見洛憑淵還拉著靜王,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出手,隻能低聲怒斥:“我家殿下哪點對你不好,你在他生病時這般欺擾。”


  洛憑淵不做聲,扶著靜王躺下,隻覺得他身體虛軟無力,試著伸手在額上一摸,觸手全是冰涼的虛汗。


  他已沒了質問的心思,腦中有種迷惑的慌亂,低聲問道:“皇兄怎麽突然病成這樣,為什麽不請禦醫?”又道:“你就讓他這麽病著,貼身服侍的人哪裏去了?”


  楊越見他恢複常態,不再發難,稍微鬆了口氣,說道:“殿下不讓驚動別人,五殿下,咱們出去說。”


  洛憑淵跟他走出帳外,楊越當然不能擅自說出碧海澄心的存在,隻有含糊道:“殿下這是老毛病,有時隔段時間發作一次,過幾個時辰會好轉。他不想讓人知道,穀雨要熬藥,殿下也讓他到遠些的地方,免得藥氣衝了別人,壞了狩獵的興致。”


  洛憑淵怒道:“這時候還管什麽興致,他是病糊塗了,你們也跟著糊塗。”


  楊越搖頭歎了口氣:“寧王殿下多年不在,是以不知,殿下這些年來,每次生病都是這麽過來的,禦醫未必請得來,來了也未必管用,傳揚出去則是有害無益。這次出來幸而帶了對症的藥,緩幾個時辰,應該會過去。”他在靜王府七年,於此比旁人都清楚,語氣中不覺流露出淒涼,又道:“五殿下還是明天再來吧。”


  洛憑淵怔立了一會兒,他如今已明白做事不能憑衝動和莽撞。或許的確如楊越所說,在這遍地是營帳和人的地方張羅著請禦醫,可能於靜王意味著更多麻煩。


  他低聲道:“那我陪陪皇兄,多少照看些。”


  楊越無法,隻有由得寧王。


  洛憑淵重新回到帳幕裏,拖過一張凳子,坐在床邊。洛湮華仍然如他剛才出去時那般靜靜躺著,隻是眉間蹙得更緊了。


  洛憑淵摸出塊帕子,小心地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他小時候看到過不少次皇兄睡著的樣子,那時候他總是很得意地想,他的皇兄長得真好看,比四皇兄還要好看。那時候的洛深華也很沉靜,但更偏於健康明朗。曾幾何時,這張臉上多了這麽多疲倦和痛楚。帳中安靜得近乎慘淡,與狩獵飲宴的歡騰相比,如同另一個世界。


  他多少次聞說靜王身體不好,處境艱難,但直到今晚,才覺出那些病痛和冷遇如此深切,不曾間斷。自己去了寒山派又回來,恍如隔世,但洛湮華在洛城麵對的困境一直存在,從九年前延續至今,仍看不到盡頭。想到這些,他的手有些發抖。


  靜王自然覺察不到這許多,他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體內的毒性,這時感到額頭上有輕柔溫暖的觸感,他迷迷糊糊說道:“阿肅。”


  洛憑淵的手頓了一下,聽到他又輕聲問:“憑淵走了嗎?”


  “走了。”洛憑淵歎氣道,有些不是滋味。靜王病得神誌不清時想找的是秦肅,惦記的仍是讓自己走開。也許他回去後該設法早點從靜王府搬走。


  洛湮華果然輕輕鬆了口氣,像是安心了些。洛憑淵心裏一動,低聲問道:“為什麽那麽不想見他,是討厭他住在府裏嗎?”


  靜王隻覺得身邊的人很親近,該是秦肅吧,可秦肅為什麽明知故問?他恍惚地說道:“我說過很高興,可是憑淵,憑淵他要是和我親近,父皇發現了,會疑心他,猜忌他的。”


  洛憑淵呆住了,這是靜王的真心話。他從未朝這個方向想過,或許因為他本來就沒弄明白皇兄在想什麽,一直半懷疑半監視,又或許是因為早年天宜帝隻是對他不太在意,但仍偶有關懷,等到學成歸來,態度更是溫和信任,很多時候都帶著那種父親的關愛,他從沒感受過被皇帝懷疑對付是什麽滋味,難以聯想到自己身上。


  不說太子,天宜帝對洛雪凝和雲王很寵愛,安王雖常受斥責,但受到的教訓和處罰也沒有超出過父子的範圍。就隻有從靜王的境遇上,他會感到帝心的冷酷。就連生病都不能讓他人知道,與他親近的人會被疑忌冷遇。這麽多年了,父皇對靜王的怨怪與忌諱竟似沒有盡頭,既要用他,又這麽不信任。


  他低下頭,鬼使神差般地接著問道:“那九年前呢,鳳儀宮出事後為什麽不理我?”


  這句話是貼著耳邊說的,他清楚地看到洛湮華臉上掠過一抹痛楚,像在無邊的幻覺中掙紮,連眼睫都無力抬起,密密地投下憔悴的陰影:“別問了,阿肅,別問了,我誰都救不了,可是至少得保住他,保住憑淵。”


  洛憑淵內心生出一股尖銳的酸楚,無邊無際般漫開,他不忍也無力再問下去。


  穀雨端著一碗藥進來,有點警戒地看看床邊的寧王。


  “別害怕,我沒對你家主上怎樣。”寧王歎了口氣,把靜王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由穀雨服侍著吃藥,“別看他生病了,都是他在欺負我。”


  他望著靜王毫無血色的臉,即使許多東西都不同了,但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護著他,對他好的洛深華,那個盡管很忙也答應一起堆雪人的皇兄。他低聲安慰道:“皇兄,我知道了,所以你別擔心,好好養病。”


  後來洛憑淵回想這個夜晚,才感到自以為明白了很多的自己,所知實在不是一般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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