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調虎離山 我欲南走先取東 上
範文虎被悄悄釋放,出了宋營,複舉起從宋軍那討回來的將旗,一路收攏潰兵回去。潰兵們敗退途中還不忘禍害鄉裏,成群結夥的打劫了幾處村寨,人人鞍袋上都沉甸甸的裝滿了“戰利品”,倒不像是打了敗仗,反而是大勝而回的樣子。範文虎素來不管軍紀,也懶得細究,隻要把人收攏回來就是。兩天功夫回到了大本營所在的皋亭山,手下又聚了一千三五百騎,倒顯得不那麽狼狽,這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範文虎的身邊多了幾張陌生的麵孔。
伯顏駐軍皋亭山,並不大舉入城,以免破壞這大宋都城的百年所積,隻派了右丞張惠等官入城治事,封鎖府庫,收史館禮寺圖書及百司符印告敕,罷免故宋官府和侍衛軍馬,又派了人搜尋宋皇宮中宮女內侍及諸樂官,這過程中不免有軍士乘機淩辱宮人之事,導致大量宮女赴水死節,一日之間死了上百人,屍積如堵,宮城內河為之不流。所幸進城的元兵不多,百姓到沒有多受其害,百年臨安表麵上仍舊平安。
宋元之間還在進行最後的歸降手續,宋左丞相吳堅,簽樞密院事家鉉翁已帶著降表去大都祈請。伯顏自詡仁義,認為宋主年幼,還順道報請忽必烈免去小皇帝牽羊係頸的投降禮儀。隻等大都的欽差特使前來,舉辦受降儀式,將宋室老幼押解北去,滅宋之役就可以算圓滿完成了。
期間伯顏心情愉悅,興致極高,親自往錢塘觀大潮,又登上獅子門觀看臨安形勝,指點南國江山,充分享受勝利者的榮耀。不過這一日卻又收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兩浙大都督範文虎回報,追捕宋室餘孽未成,說是在西興遭遇大股宋軍接應部隊,護著趙家兩個小兒往東去了。
“往東去了?情報裏不是說往南逃了嗎?”伯顏原先得到的消息是宋室餘孽益、廣二王從嘉會門出逃,意圖走陸路取道婺州。此情報本來是實,不過現在出現了變數,為解除疑惑,伯顏便喚來範文虎詢問詳情。範文虎聽得召喚,顛顛的前去應答,將那西興一役添油加醋說了一通。隻道是宋軍的接應部隊足有數千精兵,他雖奮力作戰,但二千騎兵寡不敵眾,讓宋人走脫了,觀其去向是往東走的意思。
“宋人本來隻有二三百老弱,一路朝南,領頭的是個駙馬,名叫楊鎮。到西興鎮後,這姓楊的聯絡了一股宋兵,約有五六千人,步騎參半,看著倒比一般宋軍要精銳的多,顯是早有準備。我軍追擊至此,被他以逸待勞阻擊一陣,我軍人少,因此不分勝負,未能將那宋室逃人抓回。這是卑職作戰不利,有負丞相重托,該死該死!”範文虎說著便以頭頓地,匍匐謝罪。
這範某人平素在蒙古大爺麵前很是乖覺,所以伯顏對他的觀感不壞,聽他言語,宋人逃亡的情形基本與情報相符,領頭人是楊鎮,出城時是二三百老弱,這都沒錯,所以似乎範某說的話是可信的。而且既然是以寡敵眾,不分勝負,也就不用計較什麽罪過,於是接著詢問宋人的動向:“你先前報稱宋人折向東邊逃了,情況確實麽?”
“確實的,卑職不敢欺瞞丞相。他兩夥人匯聚之後,卑職譴人跟了一程,看他們走的是去紹興府的官道。”
“往東去了,莫不是想從慶元入海?”伯顏捋須思索,有些費解,宋人如果東走,要麽去紹興,要麽去慶元。
紹興是宋廷“行都”,建炎四年(1130年),高宗駐蹕越州,以“紹奕世之宏休,興百年之丕緒”之意,次年改為紹興升越州為紹興府,定都紹興。後來雖然改杭州為行在,定名臨安,但紹興的地位依舊很高,甚至長期以來不亞於臨安。若說宋人孤臣遺老擁兩個小孩子去紹興,似乎可以用“行都”的名分搞事情,這是解釋的通的。
而慶元是寧宗潛邸,地位也不算低,更兼有海路之便,向來是東南大港,還有沿海製置司水陸兵馬建製。若從此地召集舊部,收攏水師,進可直逼杭州灣,退可出據外島,與大元王師對抗,這個選擇似乎也不無可能。
隻不過在伯顏看來,紹興和慶元都有一個致命弱點,就是離臨安太近,縱深太淺,大元的軍隊幾日就可掩至,一群流亡者絕不能防守得住。若自己是那些流亡者,肯定要避走閩、粵,在泉州、廣州等地駐足,或可苟延一時。當然,宋人向來屢出昏招,保不準是真的東逃了。兩個趙家小兒雖然是疥廯之疾,但若不早剿滅,對於大元邸定南方的計劃難免造成點麻煩,往東逃去了或許還更好辦些,應該破之不難。
心中盤算了一陣,伯顏又轉過來詢問範文虎:“在西興鎮接應趙氏餘孽的是誰人的兵馬?”
“稟相爺,那支兵馬打的是什麽忠勝軍旗號,領兵的一個姓胡、一個姓張、還有個姓袁。”
伯顏聽到張、胡兩字,莫名熟悉,一回想,頓時臉色凝重起來。忠勝軍這個番號甚是熟悉,已聽到不止一兩次。先是海州兩度陷城,根據情報,就是宋軍中張、胡二將幹得好事。接著是前番宋人救援常州,自己親自下令懷都去打援,卻在虞橋大敗,似乎也是這忠勝軍做得手筆,帶兵者據稱是胡、袁兩員宋將。這一次在西興碰到的又是張、胡、袁三將,總沒有那麽巧吧。
“莫非?……難怪!”伯顏沉吟片刻,心裏有了七八分肯定,看來這一次的事情不太簡單,真要引起充分重視。
當日大本營傳下軍令,一是命大將唆都為浙東宣撫使,帶兵與範文虎所部同往紹興府去,繼續追擊宋室餘孽。二是令董文炳封鎖海道,防守杭州灣,並譴舟師嚴密監視慶元方向,以免宋人出海逃亡。
……
看來伯顏已是深信宋室殘部向東逃了,卻不知中了張鏑調虎離山之計,宋室殘部終於稍稍有了一點喘息之機。
事情就要從釋放範文虎說起,範文虎這種人是典型的軟骨頭,貪生怕死,沒什麽能力,對己方造不成太大威脅,殺了無益,留著倒有可能有點作用。張鏑便設計利用,威脅誘導、抓住把柄,又派人跟著監視,目的就是在元軍當中布一顆棋子。此前因為無法獲悉元軍戰略,知己而不知彼,元軍步步南下自己卻無法及時應對,甚至二王出奔的重要情報都無從得知,這樣是很容易抓瞎吃苦頭的。在敵人內部打入眼線不失為一個絕好的辦法,張鏑其實很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了,當時在海州用盡辦法留下施居文和鍾藝等人也是這個目的。
這一次範文虎這顆棋子立即就發揮了作用,成功引導伯顏將目光放向浙東,而事實上,張鏑已經護送二王繼續南下了。
不知此計詳情,及二王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