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道路 6
雲瑞公主大概是人間最為尊貴的女人。
當年皇帝為她取上這個名字便是托了祥瑞之意,意為雲端之上,祥瑞無雙,大抵是想把天底下最高貴的東西全部給她,所以就算後來有妃子生了公主,也是全部做滃死處理,所有人間的女子都向往著這樣的高貴,生得貌美,又集天下寵愛於一體。
不過,先皇這樣寵愛她,也是有很多道理的。
她當年出生的時候,天邊一團紅雲,又帶有七彩的霞光,百鵲朝鳴,當朝國師讚不絕口,直稱此女乃是天人下凡,果真,過不了多久,天下豐收,一片祥和。
先皇大喜,立馬冊封:雲瑞。
她是當朝的長公主,生得貌美。
她在閨房裏,看著自己的端莊容顏,心中始終有些微微發突,鏡中人的模樣,她始終是不願意去看的,所以,她用一層紅紗將鏡子縛上,希望透過那層薄紗改變自己的容顏,她緩緩睜眼,見到鏡中的模樣因為折射而變得嫵媚起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就應該是這個模樣,又從桌上拿出一支朱砂筆,點在臉頰之上,隱約之間,她就該是這個模樣,天生嫵媚又帶著蠻橫和不可理喻。
幻覺果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毒藥,當薄紗脫落的那一瞬間,她見到鏡中人的模樣,忽覺無比可笑,那樣端莊大氣的一張臉,趁著眼下那顆滴血的淚痣,越發的可笑。
她抿唇,用布擦掉自己的胡鬧,似乎覺得剛才才是一場真正的夢。
過了一會兒,丫鬟們過來,告訴她,瀟湘蝴蝶夫人過來了,在庭院裏等公主。
雲瑞公主這才有了一點動作。
她喝了一盅已經溫熱的血燕,神情依舊是淡淡的,隨著眾人的攙扶出去。
庭院裏靜靜垂落著無數的淺色紫藤蘿,清雅別致,不需要太多的打理,卻長出了生生不息的模樣,風吹動的時候,它們大的小的擠在一起,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麽,或許是宮廷裏的那些事,又或許是在討論人間趣事。
遠遠的,雲瑞看到一個華貴的身影。
她雲鬢輕挽,似有意無意落下一縷在耳邊,幾隻白色珍珠將整個鬢串得鬆鬆散散,但是卻風格獨具,總是在一瞬間透出那種韻味,都說一般使用珍珠的女子必然是溫婉華貴帶著小家碧玉的嬌氣,而眼前這人鬢間的珍珠愣是生生襯出了她的嫵媚之氣,但是那嫵媚之氣中帶著一絲濁氣,雲瑞分不清楚。
又見她月白色銀花暗紋長衫,裏襯繁複,外衫垂下長擺,腰間月牙白寶石墜地,同樣的乳白色淚珠點在腰上的帶子上,襯得臉色白皙,腰肢纖細,她若有若無的撩起袖子,露出塗著丹蔻的手指,雲瑞看著她的手指,眸色一暗,就是那雙手指,似乎和記憶中嫵媚樣子又有些出入。
見到雲瑞公主,那人先是一愣,緊接著頗為禮數的站起來,輕輕福身,不卑不亢,於禮之上,她該行個大禮,但是以她現在的身份,就算不行大禮,也說得過去。
雲瑞並不打算用這種事情來發難。
她是個識大體的公主,任何方麵都是。
見到瀟湘蝴蝶這樣的動作,她隻是笑笑,等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才頗為訝然道:“哎呀,夫人怎麽對我行這樣大的禮?讓我好生惶恐,也不要站著了,趕緊坐下啊……”
雲瑞故意不用本公主這樣的稱呼,也不外乎想拉近一點兩人的距離,可是對方並不為此而順了雲瑞的心意,反倒是施施然坐下,沒有一點在意。
幾位宮女擺上一點精致的點心,沏上一壺熱茶,端到她們麵前。
瀟湘蝴蝶很自然的端起麵前的熱茶,泯了一口,小指先落到桌上,放下茶杯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手卻沒有離開茶杯,透過那份昏昏的水汽,她的臉的笑意越來越明顯,似乎是在嘲諷。
雲瑞被她的目光刺痛,也說不出在意,隻是感到無比的奇怪,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對著自己露出這種表情,頗為搞笑。
同時,她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點茶水,開口道:“夫人的名字可真獨特。”
瀟湘蝴蝶微微一笑,是很溫柔的那種笑容,不知道為何,雲瑞覺得那張臉上的笑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應該是狂傲囂張不屑一顧的,又應該帶著特有的孩子氣跟長不大的稚氣,隻可惜眼前的這張臉實在是太過溫柔,溫柔得嫵媚之氣全然消失,變得端莊起來,隱約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這張臉,應該是她的!
雲瑞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害怕,臉上卻是沒有一點表情,瀟湘蝴蝶依舊笑著,問道:“公主怎麽了?”
雲瑞搖頭:“覺得夫人太好看了些,日後這樣聊天的機會還有很多啊。”
瀟湘蝴蝶笑道:“日後,我入了宮,還請公主時常來走動一下,陪我嘮嘮嗑才好。”
說實在的,雲瑞一點也不不喜歡眼前的這位瀟湘夫人,日後,她會成為最尊貴的皇妃,常伴她皇兄的左右。
雲瑞道:“近日,皇城裏興起了一陣怪模怪樣的流言,說是亂世邪修倚風笑又回來了。”
瀟湘蝴蝶沒有一絲特別的反應:“哦,是嗎?”
雲瑞手指拈起一塊精致而小巧的點心,還沒來得及放到嘴裏,忽然想到一事:“提起倚風笑,忽然想到父皇與倚家家主的一個小小的賭約。”
瀟湘蝴蝶忽然來了興趣,雙目裏麵的光芒多了些,但是依舊不夠明亮,一顆明珠始終被什麽薄紗遮蓋住了一樣,非常異樣。
一片紫藤花瓣落到淡淡香氣的珍珠茶水裏麵,蕩起的波紋印在瀟湘蝴蝶的眼眸中,雲瑞聽見她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什麽樣的賭約?”
雲瑞接著道:“父皇曾經與倚家家主一起在人間懲奸除惡,兩人曾經被世人廣為稱讚,說起來可能有些不好意思,父皇當時非要同倚家家主分出個主次,便在落日之巔來了一場決戰。”
瀟湘蝴蝶問道:“結果呢?”
雲瑞聳聳肩:“應該打成了平手吧,所以,父皇臨終前定下來一個賭約,說是將來要重新比過一場,這次一定要分出個勝負。”
瀟湘蝴蝶笑得眼睛眯起來,眼頭微眯,眼角微眯,愣是笑出個半月元寶的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
“真是可愛的事情。這次和親,也不知陛下中意誰多一些,我呢,挺舍不得公主的,真希望公主能夠福壽安康。”
雲瑞聽著她的話,真實的感受到了諷刺和惡意,但是她把這一切都歸結為自己對她的嫉妒,沒錯,說出去真可笑,她唐唐一個公主,居然會嫉妒眼前這個即將成為她嫂子的人,這完全是對她容貌的嫉妒。
她撥了撥杯中的茶葉,一飲而盡:“若是我的和親能夠讓兩國之間的矛盾完全解決,也不枉費我身為雲瑞公主的使命,天下人的幸福才是第一位吧,你說呢?”
雲瑞用眼睛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卻見她溫柔笑意的臉上不可查的出現了一絲嘲諷的模樣,那絲嘲諷吊在眼尾稍,初看時還以為是一絲笑意。
雲瑞道:“怎麽就聊起這些事?還是聊一些夫人在意的事情愉快得多。夫人想聽什麽事?”
瀟湘蝴蝶沉默不語,想了很久,問道:“不如講一些後宮裏的事。”
雲瑞吊著嗓子,眯起眼睛道:“哦,原來夫人對這些也感興趣啊。那可能夫人將來的路,有些難走呢。”
“此話怎講?”
雲瑞忽然感到了一絲爽意,心裏感慨著自己的邪惡,果然隻有打壓著別人,才能感受到一絲得意和安慰。
“夫人可能沒有聽說過我皇兄的事情,我皇兄隻喜歡男人。”
果不其然,聽見此話的瀟湘蝴蝶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像是極力壓製著火山岩漿而形成的邊沿褶皺,但是努力做出很平靜善意的樣子,這讓雲瑞感到高興和惡心。
“夫人可知道,這皇宮內院裏的男人有多少?”
瀟湘蝴蝶不說話,手握著邊沿,輕輕摩挲。
雲瑞繼續道:“嗬,夫人要知道這尊貴的皇妃可是不那麽好當的。”
雲瑞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沒有打算給她好臉色,說是讓她知難而退也好,說是讓她難堪也好,有一種其妙的默契是,互相傷害。
瀟湘蝴蝶歎了口氣,隨意挑了一塊點心,嘴裏毫無味道的嚼著。
雲瑞也不想同她說些什麽,猛然間認真看著她的臉,似乎覺得在哪裏見過,仿佛是上天開的一個滑稽的惡俗玩笑,這張臉不僅僅是自己理想中的那張臉,更是有些人忘不了的臉,她很想看到皇兄看到這張臉的表情。
她那不成器的皇兄。
或者說,她的皇兄正是為了這張臉,才選擇了這個女人,但是更多的是,她願意相信,皇兄是為了某個不為人知的目的才召喚了這個女人。
為了人間和修真界的合二為一,又或者是為了修真界的支持。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