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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道路5

  胭脂抱著紅寒食逐漸冷卻的身體,落日西斜,昏黃的陽光灑滿整片原野,為這片紅色的地披上一層紗衣,像是女人的溫柔手掌,帶著溫軟和疏離。胭脂的手掌卻在紅寒食漸漸冷卻的體溫裏變得火熱起來,就像一個生命的消失,同時又有著生命的延續。


  她將他的頭撥到自己的膝蓋上,並不是有多麽的喜歡他,但是總是想要這樣試一次,仿佛是在做一個美麗的儀式,微微吹拂的風,漫天蕩漾的曼珠沙華,猩紅色被染紅的天空,昏黃紗幔的天色,胭脂看到了那條逆流的背上河流,上麵的銀白色魂靈,是不是又分得清哪一個是懷中的人?


  她在等一個人,她覺得自己是最偉大的。


  當年那盞河燈從手中滑出漂浮在黑色的河水中,慢慢蕩開的漣漪帶著她最後的良心一起遠去了。


  但是她覺得,遠去的並不是她的良心,而是她的噩夢和卑微的怯弱,隻要沒有了那些阻擋的枷鎖,她也可以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樣活得自在,隻是她需要在一條痛苦而絕望的路上一直刀口舔血下去。


  她低頭看著紅寒食的睡顏,第一次發現懷中這個大男孩一樣的人離得這樣近,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的看過他的樣子,他已經成為她腳下的一團肥料,又或者無數人踩著他的屍體通往自己的道路,而這個帶著悲劇色彩的大男孩,已經在利劍風雨裏悄然成為墜下的金烏。


  她眼角落下兩顆淚珠,卻不是感到傷感,對於已經塵埃落定的事物,她覺得如果不充分利用便是對死者的不敬。


  她會走上一條通往強者的道路。


  就如同當年犯下弑父重罪的她,擺脫了永遠散發著肮髒臭味的父親,她才有機會得到自由。


  她撫摸著紅寒食的臉頰,認真地看著他,紅寒食果真是紅家的人,繼承了紅家的美貌,美麗得那樣病態蒼白,她覺得已經死得青白的皮膚帶著一種美感,這種美感衝淡了往日紅寒食的桀驁猖狂。


  若是他一直這樣幹幹淨淨大男孩的樣子,她或許真的會喜歡上他。


  她抬頭,透過陽光的眼睛像貓眼一樣眯起,她瞳孔裏出現的紅色原野上顯現出一個紅色的身影,他紅色的衣衫包裹著纖瘦的身軀,走起路來恍若天神降臨,但若是看到他的神情,又會覺得是一位魔神。


  她心突突跳著,目光緊跟著他,隨著他起伏的衣擺而動起來,她故意讓自己露出悲痛欲絕的表情,但是怎麽也做不好,隻能掛著一絲蒼白的苦笑,紅色的花朵,俊俏的郎君,若是能夠看到一丁點的影子該有多好?

  胭脂從來不奢望的。


  得不到的東西,她會向往,得不到的她永遠不會奮鬥。


  因為能夠得到的,她都攥在手裏。


  正如同她現在撫摸著的冰冷臉頰,她正在把自己的命運攥在手裏,並且緊緊握著,以致於因為興奮,她尖銳的指尖在紅寒食白皙的臉上留下一條劃痕。


  她看著紅家的天神降臨,無數的曼珠沙華也在同樣的等待著他的到來,微風吹拂,衣角飄揚,他笑,她也笑。


  四目相對,似乎透過了空氣,看到了同樣黑暗的靈魂。


  紅非望遠遠看過去,帶著一絲不明不白的表情,問道:“死了?”


  她表情努力做出扭曲的哭泣模樣,人總是喜歡在臉上露出各種表情,悲傷也好,高興也好……人的表情,是給別人看的呀,正如同她現在想要通過一種名為悲傷的表情來澄清自己的清白。


  她微微悲傷的點頭。


  忽然聽見他猖狂大笑,竟然在原地轉起圈來,袖子舞到的地方將曼珠沙華卷了起來,天地間落得一片血紅。


  她怔怔看著,不知道自己何時鬆了手,正伏在膝蓋上的那人已經落入紅非望懷中,原本高高大大的紅寒食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蜷在他懷裏。


  她覺得要是紅寒食此時還能有一點意識,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同時,她也知道,自己那緊攥的命運正在走上它原本的征途,正如同她想的那樣,也正如同他想的那樣。


  紅寒食會死的,無論死在誰的手上,最後都會是落到倚風笑頭上。


  誰殺的並不重要,誰死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那個人是紅家人!


  她開口:“我……”


  他用冰冷帶笑得眸子看著她,手掌覆蓋在紅寒食的臉上:“你叫什麽名字?”


  “胭脂。”


  他帶著細長的調子在口中晃了一轉,道:“我記住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寵妃……”


  “!!”


  她的心帶著恐懼顫抖著,她看到眼前的命運正在走向更高的巔峰,她向往而害怕,她往下可以俯瞰眾人,但是她的脊背一陣陣發涼,似乎在不經意之間會出現一隻手,將她從這裏推下去,她感到後怕,因為一旦落下去,她一定會死。


  而她,懼怕死亡。


  比任何膽小的人都怕。


  他看她道:“你殺了他,總要一輩子為之懺悔才行。”


  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明明才閃現的光芒忽然之間被一片陰雲遮蓋,她嘲諷自己,居然還想要擁有光明,此刻才發現就算是自己已經站在高處,依舊是見不到太陽的。


  她身處地獄,不見天日,終其一生。


  她更加明白的是,就算下手的不是她,紅非望也會自己動手,可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何她要為了紅寒食永久的懺悔?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淺紅色衣裙,似乎已經和紅色的曼珠沙華融為一體,但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永遠格格不入的不一樣。


  “是。”


  但是若是能站到真正的高處,又有什麽關係?

  他果真如同紅寒食一樣,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她:“好。”


  天神啊,何時能將聖光灑向人類?


  神,到底還愛不愛這平凡的人類?


  退千步而問之,天穹之上,有神麽?


  她喜歡透過各種的水麵來窺視自己的容貌,之所以用上窺探二字,是因為水麵上的臉似乎正在朝著一張完全不是她自己的臉發展。


  她的臉是端莊的,大氣的,橫看豎看,也不過得到個漂亮的美名。而她瞳孔裏倒映的那張她所無數次希冀渴望的臉,卻是明媚裏帶著嫵媚孩子氣的,明明是一張矛盾帶著生氣的臉,臉型也並不是那樣的完美,但是當她的手指輕輕滑過水麵的時候,她雙眼緊閉。


  她透過自己的想象逐漸勾勒出自己的臉,就連眼下紅痣也點了上去。


  這是陌羽衣的一張臉。


  而當她再次睜眼看向水麵的自己時,總是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她竟是這樣的漂亮,隻可惜,依舊不夠漂亮。


  她這樣想著,步子緩緩踏在紅家的日不落之上,她的目光從來不敢落到枯萎的紅色月季之上,她隻需要對著它微微頷首,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的樣子,在這些月季的麵前,她隻是一個卑微的奴仆,而當她麵對著其他的人的時候,她卻是最為高貴的,如今,她已經有了資格穿上更為明豔的紅色,雖然依舊比不上紅寒食當時的紅豔,但是也看不出多少的差別。


  所有的人見到她,都必須恭敬的叫上一聲。


  胭脂小姐。


  紅寒食死後,被紅非望帶回了紅家。


  紅家兩件事,第一件,紅寒食之死,倚風笑所為。


  第二件事,胭脂納為紅非望妾侍,成了紅家最尊貴的女人。


  紅家的習俗,死了人便要張燈結彩,喜事是這樣,喪事也是這樣。整整一個月,紅家像是把所有的紅色從河內繼承過來,紅得令眾人發怵。


  紅家的壯士,身著紅衣彩帶,揮灑著白色的錢紙,腰上有個詭異的青鐸,配上說不清的詭異神情,這一場出喪顯出一絲絲詭異。


  胭脂站在一旁,頭上第一次戴上了一朵豔麗的紅花,是一朵茶花,倚家獨有的寶珠山茶,她喜歡紅色的茶花,但是,除了她以外的人胸襟上都是一朵枯掉的紅月季,這種獨特似乎透過顏色在述說她的不同。


  很快的,棺木入土,塵埃落定,漫天紙錢,她忽然覺得,無論怎麽樣高貴的身份,最後不都是一樣的化作零落的泥土嗎?這樣一想有些淒涼,同時也害怕著自己身後的那一隻手,隻要他一推,她會死得比紅寒食還要慘。


  七零八落的看不清表情的人都走了,胭脂驚慌的也走了。


  隻剩下紅非望一個人,他坐在紅寒食的墓前,將泥土灑在墳頂,嘴角已經換上了一絲笑意。因為他眼尾處緩緩出現了一個想象之中的身影——紅璃堔。


  紅璃堔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也沒有看到悲傷:“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對吧?”


  紅非望一動不動,紅璃堔頓時火氣四湧:“你真殘忍!你知不知道這裏麵埋著的,是你的弟弟,紅家的血脈?!我問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紅非望將月季的種子播到紅寒食的墳塋裏,帶著笑意:“你問我這麽多,我該回答哪一個?家主或者哥哥?”


  紅非望繼續道:“殺我弟弟的是倚風笑,不是我。”


  “沒有人承認是倚風笑殺了紅寒食!”


  “不,所有人都看見了,同時也必須看見!”


  紅寒食拿出一小節斷刃,說道:“殺了紅寒食的,是這把刃的主人。”


  在紅非望拿出那把屬於倚風笑的刃的時候,紅璃堔的表情就已經變了:“紅寒食在河內做了那麽多喪心病狂的事,理應當誅!”


  紅非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眸子透亮,像是某種動物:“那他也是紅家人,紅家人就是天道。”


  “狂言!”


  “狂言?”他轉身離去,走到一半,回頭過來,“那他也是紅家人,而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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