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畫中城一
這鎮子有個皇帝禦賜的名字,星辰夜,說的是一到了夜裏,從高處眺望下去,仿佛是透過鏡子看天空一般。
沉寂的墨黑色卷了萬家燈火,卻都不夠明亮,沒有太多的人聲鼎沸,反倒是一片寂靜,這鎮子三麵環山,一麵靠海,夜裏可以聽到浪濤拍擊崖壁的聲音,可是依舊是黑色的,身處其間,不覺入世。
在這樣潑墨的夜色裏,青絲雪坐在窗前,眸光不知道掃向哪裏,桌上還放著方才給倚風笑換藥的布條,已經幹涸了,阿湮坐在窗前,一雙秀氣的足尖有意無意的劃過橘色的燈火。
她托腮道:“公子在想什麽?”
青絲雪看著外麵躲在樹上的倚破陣,隻一眼就略過了,半晌才道:“沒什麽。”
阿湮站起來,盯著他的瞳孔,拍了拍衣服,縱身跳到油燈的邊上,身上的鈴鐺撞到邊上,丁玲的響一聲。
“公子,你有心事。”
青絲雪歎了口氣,把油燈往裏麵挪了一些,怔怔的看著那染血的布條。
阿湮道:“公子為何不扔了這些布條?”
青絲雪沒有出聲,從木案裏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阿湮忽的說:“就讓奴家為公子卦一卦!”
青絲雪依舊不理他,拿著書的指尖往後撥著書頁,那夜裏帶著一絲幹燥的涼風。
阿湮從背後拿出一個黑色的龜甲,裝模作樣的搖起來,嘴上念念有詞,須臾,將那龜甲攤在手上,湊到燈下一看,歎道:“公子,可不是個好命的。”
青絲雪斜眼看她,道:“和解?”
阿湮把那兩枚銅錢往身後一放,嚴肅的說:“公子,最殷切想要的,怕是要好事多磨。”
“嗯。”
青絲雪一點表情也沒有,將書頁往後一翻,忽的瞅到一句話,指節一下子白了,隨即往後一翻,和著涼風看向黑壓壓的天空。
死而後生,破而後立。
阿湮見他臉色越發不好,問道:“你別嚇奴家……”
青絲雪將書合上,雪刃背在背上,道:“你去倚風笑那,我去看看。”
說著,黑衣消失在墨魚汁一樣的夜色裏,阿湮探頭一看,黑夜裏依舊有流光閃現,她知道,那是青絲雪的劍。
兩個房間的牆上有一幅山水畫,明眼是做裝飾的,可是中間卻有半掌的空隙,阿湮頭伸進去,努力爬了過去,好在中間的那堵牆並不厚,片刻,她就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的倚風笑。
窗戶外吹進來一陣陣涼風,阿湮偏頭一看,那裏,坐著一個灰袍少年。
她瞳孔睜大,縮在洞裏不知道是退還是進。
他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依舊是文弱書生奶油小生的模樣,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弟弟。
他輕聲跳到屋內,嘴上含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他看了倚風笑一眼,道:“真是不錯的材料。”
阿湮心中恐懼極了,她知道若是她出去一定是必死無疑,可是偏偏青絲雪又不在,難道,他故意將青絲雪支開了?
想到這裏,身子一沉,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拿出一張畫卷,隻是輕輕靠近了倚風笑,飛快的,那床上之人已經不見。再一看,那畫上多了好幾個人,江雲夢、江練澄、倚風笑,他們甚至沒有感覺到周圍的變化。
不可能啊,若是修真之人,不可能警惕性這樣低,難道發生了什麽?
他眉眼笑著,看著牆上那副山水畫,說:“對啊,因為有你啊。”
說著,隻感覺一陣巨大的掌風襲來。
“臥槽!!”
等阿湮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抓在他的手上。
他挑眉道:“喔~你倒是繼續跑呀。”
阿湮咬牙,大喝道:“你到底把阿花怎麽樣了!?”
他將畫卷放在腰上,道:“死了,還能怎樣?”
他眼睛眯起來,舔了舔嘴唇道:“你當初不是扔下她跑了嗎?”
“我……”
“對了,你當時不該跑的,畢竟靈島……是她毀的,你應該親手殺了她才對!”
“混蛋,你說什麽!!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不含一絲感情的撫摸著她的脊背,這種撫摸,就像是冷血的毒蛇在背上爬一樣。
“你果然還是太小,你可知當年,是那個叫阿花的妖精背叛了你們靈島。”
阿湮怔住了,阿花真的背叛了靈島?生、死,都曾說過交給靈島的妖精,會自己毀了棲身的土地嗎?
阿湮臉低垂著,發髻遮住了臉頰,她說:“我不相信!!!”
他若有若無的笑了,起身就往外走,躍出窗戶的那一霎那,一隻大雕接住了他,背脊很大,展開像是天邊的一朵雲。
“你信不信,與我何幹?”
他依舊是惡毒的話語,隻是手上越發用力,活活將阿湮捏暈過去。
“我回來了。”
他對著漆黑的夜空說道。
“倚風笑!!起來了!!”
“練澄,我說了對這種人就不該溫柔,你直接一腳飛上去,他定然就醒了。練澄,你讓開,我給他一腳!”
“使不得,使不得!!這怎麽好?他還是個病人呢!”
“練澄,你太心軟了,這種事情果然還是應該我來。”
說著,江雲夢一腳襲去。
倚風笑原本就覺得耳邊絮絮叨叨,活像兩隻母雞在叫,緊接著一陣腿風襲來,條件反射的往旁邊一滾。
“戚,讓你逃掉了!”
倚風笑跳起來,指著江雲夢道:“臥槽,你這是明晃晃加粗的報私仇!你這人莫非屬雞的?滿肚子小雞腸肚!!”
江雲夢道:“就你這張吃過屎的嘴,遲早讓二狗咬死你!”
倚風笑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道:“說就說,別發放二狗!!”
他們現在身處樹林,周圍草木並不繁盛,草被也很少,看起來像是郊外,再往前麵看一點,是一座很繁盛的宮城。
倚風笑問道:“這裏是?”
江練澄聳聳肩,隨意在地上一坐,道:“這裏……很有問題。我方才仔細看過,同一隻鳥在我麵前飛過三次,它們的路線完全一樣,起初我還以為是意外,可是後來仔細看過,才發現實實在在的同一隻。還有這土地,明明看上去很濕潤,手往裏麵探一點,卻發現完全是幹的。”
江雲夢補充道:“不僅僅是這樣,我剛才趴在地上聽到水聲,然後繞著這土地走了幾圈,卻發現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會回到同樣的地方!”
“唔~所以你們剛才是想扔下我跑了?”倚風笑不依不饒,作勢要打。
江練澄立馬撲過去,一臉諂媚:“倚前輩!沒有的事!!”
倚風笑哪裏想要真打,隻是做做樣子,不料這二愣子似的江練澄過來求饒,隻好順著這個台階下了。
此刻,倚風笑開始仔細的想著他們說的話。
這麽一想,又忽的想起江離離所言,不由得出聲道:“我們……莫不是在……畫中?”
“啊?”
“你們仔細想一下,這種虛晃的質感,如果不是方才你們說探到土裏依舊很幹,我還以為有人將我們困在鬼打牆中,可是順著這個方向一想,我們就很有可能在畫裏。”
江雲夢驚道:“這天下有這等畫工的人,難道是……江離離?”
江練澄道:“可是,江離離捉我們幹嘛?難道他一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
倚風笑也覺得說不通,但是那直覺上若有若無的指向讓他始終覺得江離離來了。
“難道她早些年就喜歡我?”
江練澄:……
江雲夢拍了拍江練澄的肩膀,輕聲道:“就當沒聽見狗吠。”
倚風笑道:“我們先進城裏看看。”
兩人點點頭。
這座城是真的很大,若說是畫出來,恐怕是不會有人相信的。這威武的宮牆,建築翹起的簷角,紅磚灰瓦,金碧輝煌,遠遠望去的皇宮,卻怎麽也到不了。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那皇宮是一道屏障,也就是這幅畫的末尾邊角,隻要往那邊走,就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而皇城下的這條街也是相當精致,各路行人的神情仿佛他們是真的活著,還有這些房屋,高高低低錯落有致,仿佛真的來到了皇城根。
倚風笑三人在街上走著,走完一遍又一遍,雖然這種行為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摸清了所有的邊界也是一件不壞的事情。
其實,還有一點,就是路上的人根本察覺不了他們。大概是因為,這幅畫是他們的世界,所以根本看不到倚風笑幾個人。
江練澄走著,皺眉道:“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就感覺那麽驚悚呢?”
江雲夢把他往身邊撈一撈,讓他靠得更近,柔聲道:“不要怕,不會有事的。”
江練澄看著他,心也跟著平靜下來,道:“嗯。不怕。”
倚風笑用傳音問江雲夢道:“他……不知道你就是阿二嗎?”
江雲夢難得沒有跟他懟起來,而是輕輕地說:“他,並沒有那段記憶。”
“哦。”倚風笑慢慢的閉上眼。
青絲的作用啊,便是就算死了自己,也要讓對方活著嗎?
忽然覺得有一絲絲苦澀。
倚風笑站在這大街上,風是凝固的,就連氣息都是凝固的,一塵不變。他忽然有些希望青絲雪也在這裏,就走在他身邊就好。
可是這樣的希冀很快就被一聲大喝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