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絲雪這人吧,做事效率確實很高。幾張狗屁子膏藥往江家三子那裏一扔,拔腿便要往江家跑,像他這樣的人,自小就難有幾個朋友,獨來獨往慣了,卻還是忍著千萬個難受把倚風笑捎上了,誰叫這家夥從來沒個安穩樣,見人就撩,無論男女,卻又偏偏撩完就跑。
於是,第二天青絲雪就帶著倚風笑往西南方向去了。
江家三子心想都是要回去的,也連忙收拾了包裹,連夜往闌珊處趕去,希望能在路上遇見兩人護送他們回家。
不久,青絲雪和倚風笑兩人就到了江家路界,正欲打探一下闌珊處的方向。
這時,原本平平靜靜在乾坤袋裏睡著的夢魔突然開始變大,倚風笑大驚,手下意識摸向背後的紅傘,一段鎮妖闋剛想念出,便被青絲雪打斷了。
“夢魔無事,隻是這鎮子……”
倚風笑便揚過脖子去看。
之見那人聲鼎沸之間吆喝聲像是落地行走的娃娃,左右道路上的商鋪很多,但是卻沒有一個行人,薄薄的霧氣圍繞在其間,竟看不到一絲人氣。
再看,這些小販頭頂繞著一個瑩瑩的青色火團,麵目呆滯,隻知道一味的吆喝,像是把舊時代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這時,在不遠處的一個背篼裏,一個略顯壯碩的男子躲在裏麵,藏得卻不是很好, 因為身體龐大的緣故,隻能勉強蹲下,一整個頭和背全露在外麵。
倚風笑一愣,拿著傘就要開打,前腳邁出這才看得清楚了些,喊了聲:“倚破陣!!”
倚破陣委屈的轉過來,青白的臉勾起一個不像笑的笑,說:“笑兒,你這麽快就找到我了……”
“啊啊啊,哥呀!你這藏得叫好嗎?明眼一下子就看到了!”
倚破陣道:“對不起……我下次藏好點。”
說著,從攤販那裏拿了個鬥笠往頭上一蓋,縮進背篼裏去了。
這時,霧氣變得濃鬱了,遠處的景色開始變得模糊,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連近處的景色也看不清了。
倚風笑察覺不對,喊道:“絲雪君!!”
一隻冰冷的手拉住了倚風笑的手,倚風笑以為是青絲雪,扭頭一看,確是一架骷髏,嚇得趕緊一縮手,倚破陣衝過來將骷髏一拳打成了糜粉。
霧氣更濃了,就連在近處的倚破陣也看不見了。
這時,雪刃的寒光在遠處亮起,倚風笑正欲跑過去,而那光須臾便消失了。
“……!!”倚風笑猛然發現發不出聲音了,那光斷斷續續,像是在指引他。
忽的一陣掌風便向他心口撲來,倚風笑順勢一躲,卻被扯住腳踝,青色的劍光猛然而至。
倚風笑一手拔傘,一手結印,片刻,紅色的彼岸花開遍,霧氣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往後迅速退去,這才發現,原來是江家三子。
江家三子欣喜道:“青絲雪前輩!原來是你們!”
“切,原來是江家三子。”倚風笑把傘一收,“說,你們剛才誰摸我胸了?”
江家三子連忙解釋道:“不是我!不是我!”
又相互看了看,最後全都歎了口氣,道:“沒有襲胸啊……”
這時,江練澄一眼看向倚破陣消失的方向,道:“可能是惡鬼吧……”
倚風笑才不放過,湊到江雲夢身旁,眯著眼睛問:“是誰啊……”
江雲夢臉色一紅,喝道:“你個死斷袖!絕對不是我!”
倚風笑一把摟過他,笑道:“我是個斷袖咯,那你就當屎咯,哈哈哈。”
青絲雪和江家兩子看得皆不是顏色。
青絲雪道:“過來。”
倚風笑把紅傘往背後一放,道:“不咯。”這時,忽然看到不遠處一棵樹上,倚破陣正倒掛在上麵,一張父親一樣的臉呆滯的扯出一個幹癟的笑。
而江練澄還傻傻的看著他。
倚風笑心底一涼。
青絲雪卻等不及了,一把把他扯過來,聲音也變得更冷了:“剛才有人攻擊你胸口?”
倚風笑點點頭,問道:“怎麽了?”
青絲雪道:“江家子弟來了,我們很快就能到江家去了。”
“唉唉哎,那這裏的事情不管了嗎?”倚風笑翻身上馬,“二哥哥,幫我牽個馬唄。”
“……是我的馬。”江倉皇小聲說,又生怕惹到這瘟神,隻好幹笑幾聲。
“二哥哥,賞個臉唄,牽一牽嘛。”
青絲雪拗不過他,牽了馬繩,著著一身黑衣白發在前麵慢慢走著。
江家三子也紛紛上馬,江練澄把馬給了江倉皇,自己也跟在青絲雪的背後,慢慢走著。
倚風笑最受不了馬兒的顛簸,大概是因為小時候上馬便睡,剛出小鎮子,便扒著馬脖子睡著了,青絲雪瞧著他模樣,翻身上馬,手牽韁繩,把他摟在懷裏。
江家三子湊到一起,低頭耳語道:“早知道就不追來了。”
五人三馬慢慢的走著,仿佛要這樣靜靜地走到歲月盡頭。
在更久以前,這座枯掉的小鎮,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錦官城。
那時候,倚風笑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亂世魔修,大多聽過他威名的地方都流傳出他的畫像,倚風笑用五文錢買來看過,畫上那人青麵獠牙,麵目可憎,氣得他老血一口,差點沒噴死那沒才華的始作俑者。
聽聞錦官城裏最喜辣子,便千裏迢迢跑來了這錦官城。
不久,青絲雪和青千須也跟著來了。
錦官城裏有個大的港口,青家二人便站在那船上,白衣飛揚,一臉肅穆。
青千須道:“你吵著要來這裏,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青絲雪道:“兄長,我在等一個人。”
青千須把這座錦官城看了看,問:“可是看上八方戰神之女?”
青絲雪緩緩下船回道:“他這個人,喜辣子,我想他一定會往這邊來,天下之大,盡容不下他。”
青千須道:“秋日將來,這裏便是一座蓉城,滿城芙蓉風雨,也許你能遇見他。”
錦官城是一座相當古樸的城,不高的簷角下掛著紅紅的燈籠,店鋪林立,小販人頭攢動。一聲吆喝接著一聲,這座喜辣的城市,隨處可見的是串起來的便宜小菜,最最好看的還是那紅油噴香的辣子,一口下去唇齒留香,青家口味偏甜清淡,最是受不了這熱騰騰的辣味。不過,倚風笑確是喜歡的,很喜歡。
剛一上街,路上的姑娘便一個勁的靠過來。
她們七彩的雲鬢晃動,笑嗬嗬的遞上來芙蓉道:“郎君模樣俊俏,我等心肝騰騰跳喲。”
“哎喲,姐姐搶著說了,我們說啥?”說著,又遞上一朵芙蓉,“咋們這,芙蓉花傳情,郎君若是心儀哪個姑娘,不要忘了給一朵芙蓉咯。”
又一個湊過來道:“若是互贈芙蓉,郎君可明白一世一雙人?唷,就是那麽個意思咯。”
“郎君選誰?”
“郎君選誰?”
……
一群花花綠綠小娘子湊過來,亮晶晶充滿靈氣的眼。
這下,收了一大把芙蓉花的青絲雪犯難了,想要脫身卻也不易。
“讓讓,讓讓!”
隻見那花花綠綠當中伸出一隻手,一襲紅底白衣出現在眼前,他有些驚訝,一隻手拿著串串,嘴上咬著一片沾滿紅油的藕片,一見姑娘們圍著的是青絲雪,嘴裏的那片藕瞬間就掉了,他嘴上還有紅油,笑著說:“喲,許久不見……倒是會逗姑娘了。”
說著,把手上的那把簽往他手上一遞,說:“請你吃飯。”
姑娘們棲棲遑遑的散了,她們搖著各色的瓔珞彩帶,又往下一個公子遞去芙蓉花。
一個姑娘說:“緣分這種東西呀,還是一個個問吧。”
兩人尋了家特色的餐館坐下,點了一大桌特辣特辣的菜。
倚風笑道:“你們青家人不是最喜清淡,你難道是個重口味?”
青絲雪不理他,一筷子挑了些素菜來吃,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隻是吃飯的速度越發慢了。
倚風笑夾了滿滿一筷子,狼吞虎咽,又抓起一壺子酒水往肚子灌。
“你說,你們家啥家規?每一口必須嚼二十下!莫不是還要張開嘴一口一口的看?那得多惡心?”
青絲雪道:“食不語。”
接著又一粒一粒的把米飯嚼著,像是在品嚐珍寶,把晶瑩的米粒挑出來,輕輕放入嘴裏,十分文雅的嚼二十下。
倚風笑旋了個身,坐到他身邊,兩頰鼓鼓的,腮幫子動來動去。
“你來數數我嚼了多少下。”
“無聊。”青絲雪起身要走,卻被倚風笑一把拽回。
“二哥哥,陪陪我唄,這就要走?可是對不起我的好酒一壺唷。”
青絲雪正眼看他:“把那壇子酒留下,我給你放到梅花坊裏,你便跟我回梅花坊行否?”
倚風笑從鄰桌拿來一壺碧螺春,抬手便是茶水盡泄,他仰頭便喝,雙眼確是亮晶晶的,看向青絲雪道:“酒給你,梅花坊我就不回了。”
“……”
“你知道的,我這人向來自由懶散慣了,要我回你那梅花坊?怕要讓那夫子活活氣死才好,我要是去了,你家那幾壇子沒味的酒和那討了半世界的梅花還不得一鍋全廢了?你呢,就回去陪你那夫子好生養著那些梅花,以後,我還要喝酒呢!”
青絲雪低頭看杯裏的茶梗,用手撥著,指尖有些顫抖:“當真?”
倚風笑也不語,將桌上的菜一股腦全部裝進肚子裏,等到酒足飯飽,就整個人窩進青絲雪懷裏,一隻手掛著他的脖子抬著頭看他,卻見他睫毛上濕濕的,一雙眸子水靈靈的,便幹脆膽子大了些,把頭伸到他臉頰旁,靜靜讓他抱著。
過了許久,兩人就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分開了。
青絲雪頭低著,端正的坐在一旁,倚風笑依舊是笑,許久拿出一朵芙蓉,趁青絲雪出神的時候給他別在耳畔。
“無聊。”青絲雪伸手便要將它拿下來,卻忽然停下了。
倚風笑雙手托腮,趴在凳子上,兩腳翹起,道:“我小時候就覺得你戴花一定特別好看,今日一見,也是鐵打的美人咯!”
青絲雪把花一拿,往簸箕裏扔了。
倚風笑道:“喂喂,哪有你這樣的人?扔了我的花,可得賠的!”
“賠?”青絲雪從懷裏掏出一朵一模一樣的給他,“賠了。”
倚風笑一臉嫌棄道:“絲雪君,也是夠風流的!不知道哪個姑娘的花,居然留到現在,你是在逗我嗎?我才不要!”
青絲雪見他把那花一扔,兩朵孤零零的芙蓉湊到一起,頗為淒涼。
“哎喲,兩位公子,你看你們這兒是不是把賬結一下?”店小二過來,把桌上的碗碗筷筷一收,這才出聲道。
“小氣。”倚風笑歎道,伸手便往青絲雪衣服裏摸去,摸了半天,掏出個精致的荷包,“喲,小姑娘的荷包?”
把荷包一扔,金錠子一拿,又用牙咬之道:“絲雪君,我可喜歡這金錠子了,給我唄。”
“嗯。”
“好咯。”倚風笑紅傘一出,四周寂靜,他精靈一樣跳上桌子,又一跳跳到窗柩上,像一隻紙鳶一樣忽的飛出去了。
遠遠地,他白鶴一樣停在樹上,低頭看著正在逗倚破陣的青千須,嗬嗬一笑,將倚破陣喚走了。
後來,青絲雪將那兩朵芙蓉撿起,和青千須一道上了船。
江風徐徐,兩人立於甲板之上。
青千須道:“可是見著了?”
青絲雪點點頭:“可惜沒能帶走。”
青千須有些驚訝,自己這冰山弟弟還能有這等荒唐的念頭,收下這份心思,問道:“接下來呢?”
青絲雪把荷包拿出來看了看,道:“繼續去找他……”
“若是對方依舊不願,可怎樣才好?”
青絲雪思考片刻,無奈答道:“那便是送給他這輩子了。”
隻可惜,多年之後,這裏已經破敗不成樣子,兩人也就記不得當年往事,隻有傻愣愣的倚破陣遠遠地落在後麵,向著那座曾經輝煌的城市投去一個類似於笑一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