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隨雲一眾人追了過去時，隻見半空中，一灰一白兩個身影如光似電一般在林中穿梭，兩人雖不相上下，卻也可觀其中強弱。
那白木道長修的是純陽無極功之法，是武當乃至整個武林最高的內功心法，內外雙修，攻擊、防禦皆是行雲流水，進退自如，絲毫不為外界所亂。
而月蕖自小便如一柄寒鐵，被郗風丟在烈火中鍛煉，煉就的是一股堅不可摧、無限進擊的蠻勁，再結合她天生的內力根基，也算是武功奇才，然而，任她如何出擊，淩厲的掌風、狠戾的劍氣，隻要觸碰他周身一尺遠，便會自動被一股柔軟的氣息化去，根本就找不出他的破綻，亦或許，根本就沒有破綻！
“小姑娘，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若你麵對的是絕山尊主的正陽之罡，就算是你的吟龍綃，也出不了一招！”
白木輕飄飄立在樹尖，依舊神情自若，周身道氣凜然，仿佛踩雲而立。
月蕖有些氣喘地停在另一棵樹尖，額際沁出細密的汗珠，望著對麵依舊沉穩的白木，心中不是焦急，竟是一種慶幸和敬佩之情。
自下山後，再沒有像從前那般被師父時不時來一場手不留情的較量，更多的是被外界俗世纏身，除卻與木青子那一場交手算是練了個手，也就前幾日在平陽道外破了鹿王的駝峰陣，雖然也算九死一生，卻都不在話下。
而眼前，此人才是高手，雖然他的武功或許與師父不相上下，但他的內力，卻是實打實的渾厚，與自身渾然天成，根本就不是她這種生來得了母親的傳授，將所有的元氣渡入自己體內，才能在八歲時，便可以自如掌控吟龍綃，十二歲時，已與師父不相上下。
在此之前，她雖然謹遵師命去西域取月影靈劍，但內心裏還是不屑的，她天真以為，就算沒有月影靈劍，她也可以打敗玉乘風！
而今看來，簡直是天大笑話，在白木道長跟前，她都已力不從心，倘若真麵對的是玉乘風，恐怕真如白木所說，連一招都出不了！
“想不到道長功力如此深厚，既然道長可以看出月蕖所使並非自家武功，那麽今日，就懇請道長指點一二了。”
言畢，月蕖微微直起身，手中淩厲的吟龍綃忽然變得柔軟細長，但見她凝神，注入內力至其中，不過片刻，那吟龍綃忽然宛如一條遊龍般，直直奔向白木！
白木隻覺不過爾爾，出劍劃了過去，卻不料是個空，再抬頭，那吟龍綃依舊在不遠處騰繞，隻是再定睛一看時，卻分明不是一條，而是七條遊龍環繞成圈，速度極快地襲來。
這等虛幻之術白木不是沒有見過，其中不過隻有一條為真而已，然而當他飛身想去擊破時，那每一條竟然都好似真的，紛紛打在他的劍身上，不過數下，那原本是青琮的寶劍便被強大的力量衝了幾個齒印。
白木勉強提劍與那吟龍綃碰擊了幾次，那寶劍最終不堪一擊斷成兩截，手中再無兵器可擋時，月蕖再次出手緊逼，那七條小龍又迅速化為一條巨大的白龍，如閃電般襲向白木的胸口，白木雙手相交，使出內力抵抗，卻被她通過吟龍綃源源不斷傳來的強大內息逼的步步退後，最終抵抗不住，翻身掉向平地。
哪知掉落過程中，那吟龍綃又化為柔韌有勁的白綢，卷住他的右手，再一個翻轉，那明珠便被強行帶走，落在那吟龍綃上，沿著吟龍綃滑向月蕖手中。
白木被那股力量丟了出去，幸而定力足夠，空中一翻，便穩穩落地，再抬頭看向那從樹尖翩躚而落的白衣少女，有些出乎意料，她真實的功力竟如此詭異厲害！
月蕖走向他，緩緩伸出右手，那潔白的明珠正安然躺在掌中，她麵色倒沒有什麽十分的喜悅，道：“承讓了。”
“姑娘果然厲害，但姑娘能否聽貧道一言，這等內功練得越深厚，對自身身體摧殘越嚴重，姑娘年紀輕輕，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白木有些可惜道。
月蕖麵無表情，雙眼依舊緊閉，道：“天下武功雲集，各有千秋，每個人都各有所需，我隻不過是挑了一條能讓自己打敗絕山尊主的罷了，沒什麽可惜的。”
兩人正交談時，月蕖聞得有不少人追了過來，便正身而立，等著白木發話。
“諸位，貧道有言在先，無論輸贏，月姑娘都不會再與江湖為敵，如今她贏了貧道，貧道自當守諾言，放她離去，日後與尊主的恩怨，尊主自會處理好，相信尊主在此的話，也不會為難這位小姑娘的！”
那白木果然信守承諾，然而他此言一出，四下追來的人，有些放下心，有些卻不滿起來。
“道長！她殺人無數，前些日子殘害靜慧師太！憑什麽可以安然離身？”
“我君山派的舊賬，她要如何清算？”
“我師兄就是死於她手上，此仇不報枉為青城派弟子！”
“道長，不能放虎歸山！她若是離了中原，與西域魔教勾結，隻會讓中原武林陷入危機！”
眾說紛紜，卻無非是那君山派和青城派的人心有不甘。
月蕖微微轉身，清清冷冷道：“舊賬如何算？若真要算起來，你們君山派還欠我魔教幾百條人命，而我，隻不過是讓君啟山跳下懸崖，生祭我魔教數百條冤魂！他若心中無愧，如何會心甘情願跳下去？”
“一派胡言！師兄定是為你所害！你那些魔教弟子，本就該死，何來償命一說？”君無常喝道，心中怒意難忍，再加上周身弟子一再激動，想著今日這妖女雙眼不便，剛剛又與白木道長大戰一場，大抵傷了些元氣，而白木道長又有心放過這妖女，此時若不下手，隻怕日後再沒有機會為師兄報仇，他作為掌門，也無法在各位弟子跟前立足！
當即不假思索，領著弟子和其他對妖女不滿的人，揮了君子劍便刺了過去。
蕭隨雲發現了他的意圖，當即出劍攔住他，道：“君掌門！既然道長已經言明了要放她離開，君掌門來瓴城之前也說過，一切以道長的意思為首，今日就不要再糾纏了。”
“你們武當派難道是被妖女蠱惑了？竟然一個個都向著她？你們武當派可是在眾武林人士麵前承諾過的，一定會殺了妖女，還江湖一個太平！”
白木上前道：“君掌門，本派的確曾如此說過，還江湖一個太平，給師太討一個說法，但當日貧道也說過，一切要以大局為重，殺了一個妖女，隻會更加激怒西域魔教勢力，如今這月姑娘實與傳言不符，她並非心狠手辣之人，否則霧山派的顧掌門也不會為了她丟了半條性命。”
“如何不符？道長，她初出江湖時便揚言，要將當年慘遇剿殺魔教弟子的所有門派都一一鏟除！當年，我們可是為了武林天下，才集結在一起，滅了魔教的！倘若她要報仇，豈不是要將我們武林各門派都殺盡？”
“何須如此多言，不過是害怕一死而已，君掌門既然想為你那師兄報仇，便盡管來吧，今日，且讓我與你們幹幹脆脆算清！”
言畢，月蕖執起手中飄蕩的吟龍綃，等候他出手。
“月姑娘！”蕭隨雲一邊攔住君無常，一邊示意月蕖離開。
然而忽然間，隻聽得身後轟隆一聲響，繼而是眾人大聲呼叫，蕭隨雲隻覺得腳下地動山搖，而對麵那君無常身後的大地上，郝然裂出了一條大縫！
“是地龍！地龍醒了！”
“趕快逃啊！”
頓時，場麵變得十分混亂，眾人不再糾結舊賬，想著如何逃命，這地龍來得毫無預兆，氣勢凶猛，恐怕今日此處都要埋成廢墟！
月蕖也覺得腳下搖動不定，聽得他們大喊，方知出現了天災，心中冷笑，莫非老天爺也覺得此帳難以清算，竟讓她與這些江湖人士都葬身於此？
她雙眼看不見外麵的慘象，隻覺得腳下的大地正分裂成兩塊，劇烈晃動。
“月姑娘！”蕭隨雲離她最近，想要去拉她，卻被君無常攔住。
“天要亡她！這是天意！”君無常大喊。
蕭隨雲顧不得那麽多，地動山搖間不得已與那君無常打了起來，而白木道長在大地開裂的那一刻，便飛身去救那些即將掉入裂縫的人，也不在此處。
“月姑娘，往左飛三尺！”蕭隨雲大喊。
月蕖聞言，不禁有片刻猶豫，此次她被眾武林人士圍殺，可不就是這位武當大弟子的功勞？他費盡心思留在自己身邊，掌握自己的行蹤，難道眼下還會那麽好心救自己？
然而，腳下裂縫愈來愈寬，容不得她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再拖下去，必然要埋身於此！
“月姑娘！快！”那邊蕭隨雲依舊分身喊道，卻被君無常一劍砍在肩上。
四周黑暗無際，兩耳隻有轟隆滾裂的交響，以及眾人的慘叫聲，月蕖不再遲疑，當即按照蕭隨雲的指示左飛躍三尺，果然落到暫為安全的地方。
這時，顧浮生與鳳青靈都追了過來，顧浮生放眼望去，盡是山河崩裂、樹木沉埋，那一抹白影立在其中，孤立無援，眼看便要隨那破碎的大地沉沒，他心中一急，便要不顧一切靠近月蕖，然而鳳青靈自是不讓。
地龍蘇醒的地域已經越來越寬，再入何掙紮也隻是徒勞，或許今日，他們都要葬身於此，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那妖女與顧浮生死在一起！
“月蕖！”
顧浮生大喊，隻見地麵霎時裂開兩麵，將他與她分得越來越遠。
任憑她輕功再高，也不敢再移動尋找立腳處，身後一條看不見的地龍正往她這邊速速襲來！
“月蕖！”
“阿蕖！”
月蕖聽到很多人喚她，可這一刻，她才明白，躲得過人禍，卻躲不過這天災，也許正如君無常所言，今日，是天要滅她！
如此，也好……
看不見這最後混亂的世界，也好。
見不到那心中所想的麵容，也罷！
這一切，也早該結束了，隻是可惜了，此次來的是白木道長，不是絕山尊主，不然，能與那人同歸於此地，她也就沒有半分遺憾了！
周身巨大的石塊砸向身上，她已感覺不到疼痛，隻知道身體在急劇下墜，仿佛掉入無底的深淵……
“阿蕖！”
頭頂上，有熟悉的聲音大喊，她想抬頭，卻被亂世砸得抬不起，那聲音也忽然便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是幻覺吧。
墨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