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絮

  另一邊,慕楓帶人一路前行。


  一路風吹日曬,又總是騎著馬,慕楓原本略顯白皙的皮膚已經變黑許多,使原本因為年齡導致的稚氣減少許多。


  對比一下,倒是一直在馬車裏呆著的文官張大人精神最足,喬大人次之,華大人因為采集草藥,身上總是一股草藥味。


  他們路過許多鎮子都顧不上多做停留,他想等回來了,可以有很多時間體會民風,現在不必浪費時間,不過途徑很多地方,也收集不少東西。


  “殿下,前麵有三條路,一條山路,一條水路,一條陸路。”曾來過的親衛見慕楓揮手,自覺上前指路。


  他的家鄉恃淩村正是最重的災區,這讓他很憂心,因為他的父母妻兒都在村子裏,本是想讓他們在鄉下安穩的度日,可誰知天不遂人願。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是恃淩村的吧。”慕楓要是記得不錯,這個親衛正是因為家在附近才被特意指派跟著他來這裏。


  “是,屬下,屬下的家正是恃淩村的。”沉絮回複,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沉重。不過任誰經曆他這樣的情況都會心情沉重吧。


  “你家還有什麽人?都搬到京城了吧。”慕楓覺得沉絮一路表現穩重,沒有什麽失職的地方。不過出乎他的預料。


  “屬下的家中還有年邁的父母和新婚一年的嬌妻,她為屬下生了一個女兒,叫沉丹,還不會說話啊。他們都在恃淩鄉居住。”沉絮有些自責。


  “屬下出發前一天晚上,才收到上月家書,如今,家人生死未卜,屬下……”


  泣不成聲,他是新兵,從軍前受祖上蔭庇,上任禦林軍小隊長是他爺爺的朋友,被舉薦到禦林軍,有次小郡主入宮落水,他狗刨把人救出來,自己差點病死。


  因為有功,所以得到入選親衛的資格,按理他身份低微沒有資格跟著慕楓,不知怎麽的,他居然成了皇子親衛。這次侍衛長知道他家在災區,特意派他隨行。


  “好人會有好報,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吉人自有天相”華大人拍拍沉絮肩膀,安慰道。


  “屬下謝大人開解,屬下失禮了。”沉絮行禮退後。


  華大人向來愛護民眾。這點在京城就有很多人知道,民間他的聲望很高。


  這一路但凡休息時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看不起病的人,能幫助的都會施以援手,不僅不收診費甚至自己出錢,真正是杏林春暖,懸壺濟世。


  他這樣做,感染身邊不少人跟著學,一個有正能量的人,給周圍的人帶來的感染就像這樣。


  慕楓記得有天路上無事閑聊,曾問他:“你這樣做,官俸可夠用?不為自己考慮麽?沒記錯的話,你還沒有娶妻,已經身無分文。”這話帶著些玩笑。


  華大人回複道:“行醫本就是一場修行,上醫醫國,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見到需要幫助的人,那裏顧得上考慮那麽多。”


  慕楓微笑道:“這麽說來,這次你隨行倒也選對人了。你學醫是為了什麽?”慕楓很好奇。


  為名為財,要知道禦醫官位不高,俸祿不多,卻是很危險的職業,一個不慎用錯藥或者遇到沒有辦法診治的病,都可能被遷怒,連累一家。


  在慕楓看來,行醫本身對能力要求很多,並不好學,而禦醫更是一個很危險,得到與付出相差懸殊的職業。


  華大人當時是這樣回答的:“子惜不為名,不為利,隻為心能安,隻為俯仰間無愧於天地,夜間能好眠。”


  慕楓對他的態度很欣賞,濟世救人,仁愛之心,華大人是個好人,當禦醫算是屈才了。想讓他做別的事,治理一方。


  可是華大人拒絕,他自認有治病的能力卻沒有治人事的能力。


  “人心比病症難治得多,病是因人體質不同,要辯證論治,人呢?七情六欲,那裏有那麽好猜。”


  “說的也是。所以你想專門治病?”慕楓問。


  “子惜想在一個安靜的角落,沒有殺頭的危險,不用考慮複雜的事,開個小藥鋪,當坐鎮大夫,閑時在陽光下品茗,忙時培養學徒。”


  慕楓聽華大人安慰沉絮,又聽沉絮說自己家的狀況,突然從沉絮沉穩的行動中發現一絲急切的感覺。


  這影響到他對三條路的選擇。


  第一條路,山路,山路崎嶇,密林遍布,野獸和水源將是他們的危險來源,這條路是第二近的。


  第二天路水路是最近的,但他們快到災區了,水勢凶猛,周圍能用的船隻怕是很少。


  就算有,能不能送這麽多人和馬匹糧草物資等過去先不說,估計也沒幾個人敢在這時候走水路,慕楓知道此行重大,自然不能冒風險,所以水路不能走。


  第三天路是陸路,這條路最遠,要走山的另一邊,但是路途平坦,少有風險,沿途還有驛站可以休息,隻是時間上需要的多些。


  慕楓並不猶豫,很快就有了決定。這時候也許是近鄉情怯吧,沉絮有些沉不住氣。


  “殿下,屬下覺得走山路吧,這條路又安全又快,能早點趕去也好早些救濟啊,多一點時間就多一點危險。”


  沉絮迫不及待的上前說,甚至忘了身份沒有行禮,慕楓知他心急,不似平時的冷靜沉穩,沒有怪罪。


  “嗯,帶路吧,有酒的都把酒灑在身上和馬匹上,避免蛇的侵擾。”說完他就率先上山。這倒是華大人說的常識,蛇不怕雄黃,但對酒的氣息並不喜歡。


  “是,屬下遵命。”沉絮顯得有些興奮。


  在片刻休整後,一行人開始上山。除了坐在馬車裏的張大人對山路顛簸有些怨言外,其他人沒有什麽問題。


  “子惜這裏有些傷藥,若是受傷,可以讓人找我領取。”華大人提前準備不少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慕楓點點頭。“有心了。”


  因為準備的齊全,上山倒是沒有遇到什麽事,隻是下山時出現一個小插曲,這倒是慕楓預想不到的。


  “殿下,我們快到了,山路雖然崎嶇,但很安全,都是殿下年少果斷,身份高貴,連野獸都不敢靠近,真是我天慕之福,是我天慕百姓之福,得此……。”


  張大人還想滔滔不絕的表達自己由衷的崇敬,喬大人聽不下去,正想適時替楓皇子解圍,卻被前方一聲呼喊打斷。


  慕楓聽到聲音,抬手示意身後人安靜,自己快步走入山道旁的叢林,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等到藏好身形,慕楓仔細打量出現在麵前的人們。


  這是一群麵黃肌瘦的人,有老有少,老的大抵年過半百,少的尚未及冠,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約有三四十人。


  這些人,人手裏拿著棍子、斧頭、菜刀、鋤頭甚至是生火時用的火鉤子和明顯是路上撿的較粗壯的樹枝。配合著故意裝出來的凶悍,有些莫名的喜感。


  他們有一個領頭的,是個青年,皮膚黝黑,體格壯碩。他的身前一個瘦弱的年輕人正跌坐在地上,還不住的揉手腕,似乎受了點傷,之前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


  壯碩的男子示意身後的人出來將年輕人帶回去,然後和對麵的人交談起來。


  “你們交出一車糧食就好,我們不會打傷任何人,還可以互送你們下山。我們是打劫!打劫啊!”壯碩男子的強調很無力。


  他說出的話根本不像打劫的人該說的,沒有一點威懾力,對麵的人已經笑出聲了。


  “打劫?我好怕哦,你們呢?”


  穿著鏢服的人說完,旁邊的人就起哄道:“我也好怕,老大,破樹枝打人可比我手裏的刀砍人還疼呢。”


  一群人哄笑。壯碩男子臉似乎紅了,因為皮膚太黑,不明顯。


  一個老人推開擋在身前的鏢師們,行了一個不標準的禮。這樣的做法,或許是看不起對麵的人又不得不裝作自己很有禮貌吧。


  老人的衣著華麗,身後的三輛馬車上不僅有威霸鏢局的旗子,還有童家的旗子,他正是童家的分店店長童三爺。


  童家是秣陵鎮首屈一指的家族,童家大爺是鎮長,童家二爺是當地富商,童三爺年輕時好習武,開了家鏢局,就是威霸鏢局。


  童三爺老了打不動了,就把鏢局留給兒子,自己在一家分店做店長,要不是這次的事對童家來說很重要,也不會由他親自出馬。


  對麵的那群人童三爺沒放在眼裏,可要是由著這群鏢師繼續說下去,怕有不好的流言傳出,人言可畏,這關鍵時期,他還是注意些。


  算算時間,朝廷的賑災隊伍應該在五六天後到達,他們得快點行動,能少一事最好。


  “諸位,老朽童家老三,他們都叫我童三爺,今兒個倚老賣老,搶劫本是喪盡天良之行,乃不仁不義之舉,還請諸位讓個路,老朽這裏謝過了。”


  童三爺從小就喜歡看話本,等到老了,說話的語調自帶一股話本味。


  壯碩男子反應一會,連忙搖頭,手也跟著揮起來。口中不停的說著:“不行,這個不行,我們也是沒辦法才來搶劫的,搶劫怎麽可以空手而歸呢。”


  壯碩男子知道自己身後還跟著這麽多人要吃飯,也知道童家的名聲很好,可是他們也是被迫做著打劫的事,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呢。


  “老朽正正經經做生意,你們怎麽能罔顧王法。”童三爺看出壯碩男子的退縮,繼續道。


  “這……。”壯碩男子一時不知說什麽。


  “大壯哥,俺家裏還有人等著養呢,就算以後因為今日之事天打雷劈也要先得到糧食,俺不能看著一家子人活活的餓死啊。”


  說話的正是之前被推在地上的年輕人。


  被他叫做大壯哥的人就是他們村最壯碩的人,為人老實厚樸,平時就不太會討價還價,現在被人站在道德製高點指責,已經有些動搖。


  年輕人一提醒,大壯反應過來,他們已經決定要打劫,以後有什麽懲罰,就讓他們承擔,大不了日後去童家請罪。現在要做的是得到糧食,養家。


  “我們隻要一車糧食,這是打劫,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打劫的最大,你們不知道麽,以後我們還你們一車糧食,這點我大壯絕對說到做到。”


  大壯一開始說的氣勢十足,到後來聲音已經很低。在他們認為,打劫的都是窮凶極惡之輩,除了官府,沒人敢惹,所以遇到搶劫不該有這麽多反抗。


  老人嘖嘖有聲,搖頭退後幾步。


  “三爺我給過你們機會了,真是自不量力,三爺我保護自家東西想必也沒人會說我的不是。”


  童三爺生氣了,居然這麽不給他麵子,對麵的這群餓的都站不直的平民,誰借他們的膽子這麽和他童三爺說話。


  童三爺話音剛落,鏢師們就抽出刀,向對麵砍過去。除了大壯和幾個年輕的人,其他人對鏢師而言都是烏合之眾,所以他們也是重點被照顧的對象。


  看到這裏,慕楓心裏隱隱有些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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