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夢使之死
“知縣府邸鬧鬼了!所有的人一夜之間全不見了!”
猶如發現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人們如受驚的幼鳥一般四散逃竄,不過一下午的功夫,竟已弄的人心動蕩,人人自危。往日喧嘩熱鬧的街市,門可羅雀。家家戶戶閉戶關窗,連客棧都閉門不開,隻留後院一扇小舊的破門允許通過。
得知此消息的時候,花晚照一行人已經行出鹽城二三十裏。
留下車夫獨自駕車,秦笛猛地掀開車簾閃進來,緊握字條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血脈迸張。沉靜的麵色硬生生裂開一道口子,想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有人昨夜入府,不但殺光了夢使在內的府內所有人,甚至連屍首也未留下。”
字字千斤,重重擊在其他人的胸口。
豔陽高照的八月天,毫無征兆地響了個晴天霹靂。
其實這些字每一個花晚照都聽的懂,但是當它們連在一起時,她卻有些懵了,眼裏寫滿了不可置信。
“這怎麽可能?”不由自主的喃喃:“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僅一直尾隨著我們,而且還乘我們昨日下午離開,肅清了府邸?!”
誰敢想象,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原本活生生的人,怎麽就陰陽兩隔呢?
弄影還未醒,靜靜躺在車廂的一頭,王勃坐在她的腳邊、花晚照的右側,慕容鈺卿則倚在花晚照對麵的車壁上。
他本是閉目搖扇,假寐著,聽到動靜,才幽幽睜開雙眸。
秦笛不答,雖然麵色又化回了一貫的沉靜如水,可手背上緊繃的皮膚與青色微暴的血管卻將他的情緒泄露的一幹二淨。
不解,憤怒,以及忍無可忍。
他們前腳剛走,人後腳就死了,這是什麽意思?赤 裸裸的挑釁,還是諷刺他們的無能為力?
王勃的身子坐的筆直,微微向後傾,眸中的驚愕逐漸轉為深沉,似乎還夾雜了些許悲哀。
他輕聲歎氣:“夢使她……似乎早已料到活不過昨夜。”
他現在才理解,昨夜離去時她眼中飽含的情感。不是交出信物後的解脫,而是預見到死亡的坦然。她清楚知道,交出信物之時,便是死亡之時。
可是她依然交出了信物。
僅僅在聽到這條消息時,慕容鈺卿才完全睜開了雙眼,爾後又重新閉上,難得的沉默。
花晚照想不通了,為什麽輕夢她們交出了信物結果還是一個死。
出離的憤怒迫使她伸手拔下發間藤簪,狠狠至於車內地上。
簪子與木板劇烈的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彈起又向前滑了一段,蹦到慕容鈺卿的靴麵,這才停下來。
慕容鈺卿眉眼未抬,無動於衷。
“去她那該死信物,它難道就比命還重要麽!”
見她氣得發抖,王勃眼中劃過一絲不忍,拍拍她的肩,正欲說些什麽,慕容鈺卿卻開口了。
聲線平靜宛如無風的水麵,沒有一絲波瀾:“上位者,皆身不由己。她之前活著,不過是因為信物還在她身上罷了,現在信物已經交予我們,你若是那幕後之人,你會留這樣一個隱患在世上麽?”
怒極反笑,花晚照鬆開了原本緊握的雙手,雖然明知他看不見,卻依舊死死盯著慕容鈺卿,說出的話,也不知是要說服他還是想說服自己:“難得那人就沒有想過,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盼早到與來遲。要知道,濫殺無辜的人,總有一天也會死在別人的手上!”
她這話說的太陰冷,宛如賭誓一般。
王勃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顯得有些心疼,他所熟悉的花晚照是不會用這樣的語調說話的。
慕容鈺卿意外,眉睫輕佻,眼眸微眯,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輕嗤一聲,麵上帶著莫名的笑:“依晚照姑娘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死了才好。”
幾乎有些惡劣地,他又補充解釋:“花間閣信使,可是用鮮血泡大的人。當然,用的都是別人的血。”
花晚照語塞,半晌才道:“就事論事,至少那人下手太陰狠。”
“陰狠?死的那些人到底無不無辜,你如何知道?秦兄劍下更不知多少亡魂,你可是要他也自裁謝罪。”
花晚照顯然不是想這個意思,不自然地瞥瞥剛剛出去,被隔在簾外的秦笛:“那不一樣。秦笛是為了伸張正義而動手,不是濫殺無辜。”
慕容鈺卿想也不想打斷:“何為正,何為邪?僅憑事情表象就胡亂發表評論,未免有失偏駁。夢使將信物舍命交予你,不是讓你用來隨意亂砸的。”
語氣儼然帶了幾分嚴厲與斥責,這在平時是絕無僅有的。這樣的慕容鈺卿是花晚照所不熟悉的,竟平白添了些威嚴與淩厲,卻奇跡般地打散了她的憤怒。
花晚照沉默半晌,默默爬下來撿了簪子搽幹淨。
感到車廂裏的氣壓低沉下去,王勃揉了揉花晚照的頭發,溫聲道:“晚照要好好保管它,知道麽?”
花晚照低著頭,像個倔強的小孩。
她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但她知道輕夢不該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說她有失偏駁也好,說她不明事理也好,她隻是覺得,既然輕夢想要自由就應當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隨意放棄,更不要隨意犧牲自己。
人活在世上,別人怎麽看終究是別人的事,沒有誰能夠像自己一樣對你好。倘若自己都放棄了,如何指望別人能帶給你什麽。
她氣,不僅氣憤那殺人的人,更是氣憤輕夢如此輕生。
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想要好好活著。隱瞞令牌,隱瞞公子的事情,明知道不對,可還是選擇隱瞞。隻因為我要為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不管發生什麽。
撫摸著簪子的手突然背握住,思緒被突然打斷,溫暖的大手覆上不知何時已經冰冷的小手。
花晚照抬眼,很是意外,但更多的是莫名的感動。
王勃將簪子從她手中緩緩抽出,送至她發間,聲音軟如天邊拂過的流雲:“既然不甘心,那就代她好好活下去吧。”
他如玉的手指緩緩拂過她的發髻,像極了嗬護小妹的兄長,同他溫柔疼寵的眼眸一般帶著安撫的魔力。竟奇跡般的撫平了她用憤怒掩藏包裹的不安與恐懼。
花晚照呆呆地看著他,突然就想了,這樣一個如玉溫柔的男子,倘若沒有失憶,會是怎樣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