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期限
尋了一日一夜,淚也哭幹了,嗓子也喊啞了,我苦笑著看了眼傷痕累累的白小腳,搖頭。也好,這一日一夜終是沒有白費。至少,讓我確定了一件事,弘月和胡媽媽,真的不在穀裏。
我回房靜靜地上好藥,腦子裏早已一片空白,也未入一口水米,便和衣躺下了。枕著手臂,不知不覺間,眼角竟又濕潤了起來,我也不去理它,任它滲進衣袖,沾濕手臂。
“弘月弘月,你們……真的把我拋下了嗎?”
殷雷堡
“她還是什麽都不吃麽?”黑衣男子冷睇著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婢,墨眸閃過一絲寒光。
“回……回主子話,小姐,小姐不讓我們進房去伺候。”主子的喜怒無常是人所皆知的,婢女回答得有些戰戰兢兢。
弘月自回堡的第一日便把自己關進了屋子,不吃不喝,兀自搗鼓著什麽。每日聽著奴婢的來報,他也隻是命令廚子將菜式做得越發鮮美可口,誰知情況還是一樣,已經是第三日了,他聽到的依舊是同樣的回複。
“……她愛如何便如何吧,你下去。”男子口氣淡淡的,倒也聽不出什麽來。
婢女喏了句,福了身後低著頭下去了。
大殿上又恢複了靜謐。
男子步下石階,狀甚隨意地朝南麵的院落走去。
那裏,住著個倔強的女人。
三日期限,已是最後一日了,弘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始終不願出來,水米未進。
同時,也不讓人進去。
當男子破門而入時,暗暗告訴自己,若是這個女人死了,殷雷堡就沒了繼承人,這是很嚴重的事情,而他,身為堡主,是斷斷不會讓這慘劇發生的。
“你……到底在搞什麽?”饒是如他這般麵冷心冷的人,在見到滿室的狼藉後,依舊忍不住皺了眉。
女子正在桌前擺弄著什麽,被這突如其來的破門聲嚇到,手一抖,竟不小心打亂了手頭的細致活兒。一向溫潤如水的女子也頭一次發了火,衝著他豎起了柳眉,“你進來作甚?出去!”也許是因為三日內未沾水米的緣故,女子原本清雅好聽的嗓音竟變得十分沙啞,有氣無力的怒斥現在聽來倒嬌軟得很。
男子的眉宇皺得更深了,語氣卻還是毫無感情,“三日之期將至,夜兒的命還要你吊著,你別先出什麽事。”
“自是不勞你費心。”因為手頭的工作被人打斷,女子的話語中尚帶著隱隱的怒氣。
男子輕哼,“那便好。若是墨兒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和你那徒兒,也不會好過。”一轉身,再不看女子一眼,男子離開了滿是藥味的房間。
“你!你休要欺人太甚!”聞言,女仔慘白了一張臉,努力扶著桌子站起來,因為身子過於虛弱,竟連站都站不穩。
遠遠傳來令人氣結的淡漠男音,“我能不能做到,你是最為清楚不過的,不是麽?”
女子一下子坐回凳子上,沉默半晌,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靜靜喝著。
不一會兒,門上傳來幾聲敲門聲,女子皺眉,命了侍女進來。
不再是令人垂涎的名貴菜肴,餐盒上放著簡簡單單的一碗清粥,幾碟小菜,以及一盅甜食。
白衣女子抖著手,勉強自己接過侍女手中的餐盤,他說的不錯,三日未進食,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更何況,他的性子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說一不二,本就是殷雷堡的一大特色。
門外廊上站著的黑衣男子,微微鬆下了眉頭,抿得鐵緊的唇終是勾了勾,本以為,照她的性子是死也不會吃下一口飯的,不想,在被自己如此威脅後,依舊乖乖接收了自己的“好意”。
“看來,你這徒兒,對你可謂意義非凡啊……”
下令任何人不準進書房,男子閉了眼,向後靠在椅背上,良久,才問道,“少主那邊如何了?”
“古大夫說少主的病情已經控製住了,隻是……還未斷根。”空曠的書房中突然響起了另一個男子的聲音,轉眼,地下就肅手立了了一個黑衣男子。
“唔……”男子依舊閉著眼,慵懶地應了聲,再不見動靜。
“主子,”黑衣男子咬咬牙,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道,“主子為何不命弘月姑娘繼續醫治少主?若是主子下令,弘月姑娘定是不敢反抗的。”
“強迫女子的事,莫非影寒你願意為之?”
“可是,弘月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將少主的性命視如兒戲!若非古大夫及時趕至,昨夜……昨夜少主就……”
“那麽,你想如何?”座上的男子終於睜開了雙眸,狀若無意地著指上的扳指。淡淡問道。
單膝跪著的男子突然改為雙膝下跪,呼道,“求主子下令,命弘月姑娘速速治好少主!”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男子麵色不改,甚是閑適。
“主子!少主雖非您所親生,卻是夫人骨肉!請……請主子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少主吧!”
座上男子寒眸一眯,“啪”指骨間的扳指已成兩半,“你……好大的膽子。”語氣淡淡的,卻隱了千鈞的怒火。
一轉眼,人已到了麵前,殺氣衝的跪著的男子鐵青了一張臉,卻無法動彈分毫,隻能閉上眼等待著主子的處決。
良久,久到跪著的男子額際見汗,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冷冷的聲音,他心下一驚,也不敢抬頭看向那雙寒眸,隻盯著地上的地板,再不敢多說一句。
“我行事,自有分寸。”袍袖一甩,黑衣男子再不看地下的屬下一眼,兀自走了開去。
殿中那個挺直了脊背的身影幽幽一歎。
人皆道,美人衾,英雄塚,莫不是自家那個冷心冷情的老大也終是陷入進去無法自拔了?
依舊是忙碌又無聊的一天,我早早起了床,忙著撿柴生火淘米做飯,下水摸魚上樹掏蛋,想著法子在簡單的日子裏做一些複雜的事,有時想想,也許自己真是個無聊的人。
但是沒辦法啊,在等待的日子裏,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做些有趣的事,免得猜疑填滿了心房,就再也填不下諒解與其他了。
直到天色將暝,我才吹著口哨回到竹屋,今天的運氣不錯,捉了三條魚,在湖邊BBQ,看看夕陽,小小地浪漫一下,我咋咋唇,這魚肉真是鮮美。不愧是仙穀裏的魚,自己就帶著一股子“鮮味”,明兒再去!
我甩甩濕淋淋的黑發,前腳剛進屋,就馬上看到了桌上擺放著的一隻精致盒子,我的心抽了抽,一個箭步衝到桌前,顫抖著托起這隻盒子小心翼翼地拂過盒身上的幾朵雅梅,入鼻的古檀香味兒裏尚餘幾絲梅香,依舊是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那種。
盒子是用一把精致的鎖給鎖住的,沒有鑰匙,我微微一笑,這種鎖,當今世上隻有兩個人會解,一個是弘月,另一個,便是我。
鳳家專用的鎖,是沒有鑰匙的。
我拔下一根發絲,灌注了內力於發上,輕輕撥弄了兩下,“卡啦”鎖應聲而開。
“弘月……師傅!”我欣喜若狂,不會錯的,這定是弘月留下的,她沒有走!她果然還在暗處默默看著我!
盒子裏放了一封信,我打開細細讀了起來,是弘月的清雋墨跡,大意是她和胡媽媽一道遊山玩水去了,要我不必掛念,什麽筵席已盡,不散終散,學已有成,有緣自會相見,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就在那盒子裏。希望我能帶著其出穀,能夠免去不少麻煩,她讓我在穀裏潛心修習傳授給我的功夫,兩年後再行出穀,出穀後,不得再和藍姓家族有接觸,若有違背,逐出師門。
見到讓我在穀裏呆上兩年,我瞪大了雙眼,我做了什麽了,讓弘月如此不放心我的功夫?不過細細想來,自出穀那日開始,每日於商業人際,確實沒有好好練習過自己的功夫,武學修為仍是停留在出穀的那個階段,所幸的是並沒有倒退,不然絕不止兩年這麽簡單了!
又拿起盒子裏的那張人皮麵具看了看,弘月在信中再三強調,這張麵具萬萬不可隨意帶上,因為一旦戴上,就輕易不會被摘下來,唯有等待三年,才會自動脫落。
這張麵具,是模仿我前世的樣貌做的,因為我在盒子裏還發現了一幅畫,畫上那個紮著馬尾辮,一臉俏皮的女孩就是我——的前世。
我苦笑,這三年我在外麵做了什麽,遭遇了什麽,估計弘月都了如指掌,不然不會對我說這些話。
藍姓家族,我搖搖頭,和我有糾葛不過藍行風一人,扯上一整個家族,未免就小題大做了些。不過就算弘月不說,我也不會再和藍家人扯上什麽關係了。
通篇書信讀下來,隻讓我惱怒懊悔非常。惱怒的是弘月說走就走,竟真舍得下我們之間的師徒情分,懊悔的是自己為何心血來潮要去湖邊BBQ,平白錯失了見到弘月的機會。
她讓我在穀裏潛心修習兩年,還告訴了我所有典籍的藏處——自那次玉龍山上突然暈厥後,弘月就把所有的秘籍都搬到了山下,我沒有想到的是,竹屋裏竟然建有密室!
密室裏滿滿當當的全是各種武學秘籍,弘月再三強調密室中不能點燭火,我也就摸黑進去了,還在奇怪沒有燭火怎麽看書,等我掀開遮擋的黑布後才明白,密室的牆上鑲嵌了數顆瑩白如月的夜明珠,燦燦灼灼地泛著盈盈寒光。我暗自咂舌,夜明珠我不是沒有見到過,這幾年在藍府,那些豪強官紳,下至黎明百姓,哪個不想沾上一點藍家的光?什麽奇珍異寶,古玩彩馬我沒有見過?但是能夠奢侈到將夜明珠作為照明工具來使,卻是連藍家這樣的大富也是耗費不起的。
唔……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起弘月的身份了。高於常人的品味,仿佛天生的優雅舉止,從未為身外之物費心的態度,再再顯示了她的不同。我從未見過弘月與鳳家有過聯係,更從未見過鳳家派人給過弘月主仆什麽物質上的幫助,那麽,弘月,究竟是靠什麽營生呢?
還是說,鳳家真如此了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與弘月聯係了十年之久而沒有被我發現?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懵了,第一次感到,原來自己並不像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是弘月最親近的人。
親人,便是如此?
盡管心有芥蒂,但終究是師命難違,我仍然依了弘月的話,乖乖在穀裏待上兩年,過著一模一樣的日子,自給自足,倒也豐富得緊。豐富到,當我看著親手栽下的蘿卜成熟時,也能樂得好幾天不能入睡。比之在藍家的歲月,穀裏的日子即清閑又安樂,就連閑來無事擺弄擺弄弘月留下的古琴,彈撥幾串不成曲調的音符,也可作為消遣。
兩年的時光說長也不是很長,眼鏡睜開又閉上,印象中也不過十數個日月,光陰竟已如指間沙般消逝而去了,若不是看見牆上有我每日劃刻下的記號,我也想不到,盼著的這天會來的如此突如其然。
我要出穀了,第二次!
我盯著鏡中的女子,突然一勾唇角,鏡中的嬌美女子同樣一勾唇角,我皺皺細致的柳眉,再次哀歎:“天哪天哪!你怎麽就長成了這樣呢?”鏡中的女子亦柳眉緊蹙,目光盈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淚來。
人,是會變的!也許是長時間在穀裏練習鳳家的武功,我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一點當年那個小娃娃的精靈古怪來,反而越長越靈氣,簡直有點類似弘月那般的不食人間煙火了!隻除了那雙眼睛還能看出點往日的神氣。唉!這張臉,美則美矣,卻是完完全全的古典美人,根本不是我心中所追求的那種活潑型的,我又歎,“看來,這輩子,都別想做個行俠仗義的女俠了!枉費了我一身的好武藝!”
終是放不下弘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出去尋她的好。
弘月讓我乖乖習武,我就乖乖習武,弘月不讓我去找她,嘿嘿……我偏偏要去找她!
打點好了一切之後,我便上路了。
這一次,我什麽也沒打算帶,就連出穀的目的地,都渺茫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