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桂樹紅綢,寒冰微融
「對了!」她驚呼一聲,慌忙抓了陳松的手驚喜道:「母親也還活著!」
陳松直直愣在了那裡,眸中許久未有反應,他像是定住了一般,喃喃問道:「芙……芙兒……她……她現在何處?」
秦桑凝視著陳松的雙眼,急切道:「她就在宮中,秦川宮中……」
說到這裡,她面色忽然淡下,稍稍遲疑了片刻,微微眨了眨眼。
「她就是……秦川當今聖上的……陳妃。」
聽到這一句,不僅是陳松,就連秋戈也驚訝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秦桑,彷彿是在聽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
秦桑定了定神,忙將她此次回京時在宮中見到母親的事,還有母親說的那些過往,都告訴了陳松。
說到她毀容后企圖跳崖時,陳松大氣也不敢出,彷彿怕一不小心就聽見什麼噩耗一般。而說到她在崖上救了恆王被帶進宮中后,他又彷彿鬆了口氣。
聽完秦桑所說的一切,陳松低頭沉默了許久,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苦澀。
說到底,陳芙是他的女兒,喪夫喪子對一個女人來說,稱得上最大的沉痛。而她卻絕處逢生遇到了恆王,還在秦川宮中得到一席之地,至少,保住了性命,還得以衣食無憂。
陳芙與魯元寧二人年少時未能結緣,人到中年卻又牽扯在了一起,陳松不得不感嘆,所謂造化弄人,有時命運,就是喜歡這樣將人作弄。
再抬起頭來時,陳松的眼中有了些難以琢磨的變化。
「裳兒……」
他看向秦桑,似乎有些謹慎,遲疑著問道:「你可會……怨她?」
秦桑愣了一瞬,卻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頓了頓,含笑緩緩搖了搖頭:「怎麼會?母親能平平安安活在這世上,於我而言,便已是上天恩德。我只願她能安度晚年,在恆王庇護下,得一世安穩無虞。」
陳松聽到她這麼說,才徹底放下心來,欣慰的點了點頭。他生怕這個孩子心性剛烈,看不得母親改嫁他人,生出些偏執的念頭來。
如今見她這般通透,心中也是微暖,自己的擔心,看來都是多餘的。
他緩緩撐地起身,笑看著秦桑與秋戈,溫言道:「那兩壇酒,就埋在院中桂樹之下,走,我帶你們去看看。」
兩人也連忙起身,秋戈興奮的點了點頭,卻又俏皮的抓住陳松的胳膊笑道:「可是爺爺,我與姐姐都還未出嫁,這酒挖出來了,哪有夫家可送?」
陳松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調侃道:「看你這急切的樣子,莫不是已經看中了哪家公子,急著要嫁人了?」
秋戈低頭一笑,卻是抬起頭轉著眼珠說道:「我倒是沒有,不過……」
她意味深長的看向秋戈,神秘的拖長了聲音道:「姐姐么……想必是離嫁人不遠咯。」
「別胡說,」秦桑拽了拽她的衣袖,嗔怪的瞪了瞪她:「我這女兒身至今都沒幾個人知曉,何來嫁人一說。」
陳松聽了秋戈的話,卻是當了真一般,轉頭看向秦桑:「我們裳兒……這是有了意中人了?」
秦桑趕緊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沒有,她自打遇見我起,就總是拿我打趣,外祖父千萬莫要當真……莫要當真。」
「哦,」陳松眨了眨眼,訕訕點頭笑了笑:「好吧,那我們先去院中看看,反正酒挖出來也無妨,不開壇便是了。想必你們在這華陰城中也待不了多久,往後再來,就不知是何時了,說不定……」
說到這裡,陳松頓住了,而後苦笑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走吧,我去尋個鏟子來。」
秦桑也知道他那一個停頓是想說什麼,忽然有些傷感,深深吸了口氣,與秋戈一起跟著陳松邁步向門外走去。
到了門外,陳松繞到屋后找了兩把短鍬和掃帚,拎在手中,便帶著二人踏著雪地走到了院中一角的站定,指了指他們面前的那棵靠近籬笆的樹。
秦桑與秋戈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桂樹本就常青,即便是嚴寒冬日,也不似別的樹那般只剩光禿禿的樹枝。眼前的這棵桂樹仍被綠葉覆滿,此刻雖是落上了層層白雪,卻依舊顯得生機盎然。
陳松用手中的掃帚在樹下掃出了一片空地,秦桑與秋戈低頭看去,那空地上有一塊很小的圓形鐵皮,看上去年代久遠,已是布滿了鐵鏽,像是一個標記。
「就在這底下么?」
秦桑看著那鐵皮,好奇的問道。
陳松點了點頭,將掃帚放到一旁,拿起了短鍬蹲下身來。秦桑見狀,也與秋戈一起蹲下,拿過了陳鬆手中的短鍬:「我來吧。」
說著,她便先是將那鐵皮起開,而後用短鍬挖起了地上的泥土,一鏟一鏟挖下去,大約挖了有一尺多深,便隱約看見了一角紅綢。
她放下短鍬,與秋戈一起伸手撥開那土層,慢慢的,兩個封好的罈子便現了出來,她略一用力,便將那罈子拔出了泥中,抹了抹壇身上的泥土,細細端詳了起來。
壇上未雕什麼花紋,看上去很是素凈,封口處的綢布十幾年也未褪色,依舊鮮紅。
「姐姐,你看這罈子上的紅綢,像不像女兒家出嫁時的蓋頭?」
秋戈捧著那罈子,臉上滿是喜悅,眼中笑意滿滿。
秦桑點了點頭,心中也是極為歡喜,這兩壇十六年前埋下的酒里,有父輩們相交甚篤的情誼,也有兩家長者對這兩個姑娘的美好希冀。
秦桑仰頭看著這漫天的大雪,看著手中的酒罈,酒罈上的紅綢,看著身旁的秋戈與陳松,心中無限感慨。曾幾何時,她覺得自己彷彿被這世間遺棄,孤苦伶仃,心中除了怨憎再無其他。可上了鳳岐山,她遇上了師父,師兄,入京之後,又遇見了蕭何,還在這一路上,得知了那麼多的往事,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
她心中的那塊寒冰,不知何時起已經悄悄開始融化。她忽然發覺原來在這世間,還有這樣多值得牽挂的存在。她微微笑著,想著,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向這院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