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樹下封酒,南淵劇變
不一會兒,穩婆便將孩子洗凈裹好送出了屋門,轉身回到屋內給秋夫人止血,卻發現秋夫人已經不省人事,身下血流不止。
穩婆很是慌張,當即就顫抖著說,她甚少遇上這樣的情形,還說此前遇到的那一次……母子二人都未能保住。
秋遠塵與陳松想盡一切辦法,也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說,令郎中進屋拼盡全力施救,卻依然,沒能留住秋夫人。
那幾日,秋遠塵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跪坐在秋夫人榻邊,守著她冰冷的屍身,一遍遍用溫水擦拭著她的臉頰和身體。他彷彿聽不見也看不見周遭的一切,不管剛出生的孩子,也不管所有人的規勸。
陳松亦是悲痛萬分,但於秋遠塵而言,他是長者,必須肩負起責任,不能如他一般沉浸在悲傷里不能自拔。
他在城中找了一位奶娘照顧秋戈,將秋遠塵生拉硬拽到武陰山雲台之上,說了一番近乎與他當年開解秋夫人時所說一模一樣的話。
世間萬物,皆有盡時。唯有珍惜眼前,才算不枉此生。
他陪著秋遠塵在那雲台之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月升月落,朝陽再起,才重回山下,到城中將秋夫人入殮安葬。
秋夫人下葬后,秋遠塵才想起了女兒秋戈,那是他第一次認真去看這個剛剛來到世間的小生命。她的嘴角鼻尖,長睫眉眼,都像極了秋夫人的模樣。
秋遠塵將她捧在懷中,看著她如無瑕彎月般笑眯起的雙眼,就像是捧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陳松見秋遠塵終於走出了傷痛的泥沼,才將那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趁著這個時機,陳松提及了秋遠塵的家鄉。
「我記得,你曾說你的家鄉,乃是東南會稽?」
陳松看著懷抱秋戈的秋遠塵,輕聲問道。
秋遠塵回過頭來看向陳松,點了點頭,卻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陳松微微笑了笑,接著說道:「我聽聞,會稽一帶有種習俗,每家父親,都會給新出生的女兒在樹下埋上一壇酒,待女兒出嫁時再取出飲用,可是如此?」
秋遠塵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自己的家鄉的確是有這樣的風俗,在女兒滿月時埋下一壇好酒,待女兒出嫁時取出,作為陪嫁送到夫家,那種酒,俗稱「女兒紅」。
秋遠塵點了點頭,立即明白了陳松的意思,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秋戈,再過幾日她便要滿月,是應當給她備下這一壇酒了。
過了幾日,秋戈滿月之時,秋遠塵隨著陳松到武陰山下,打算為秋戈埋下酒罈,可他帶去的酒卻不止一壇。
陳松詫異,問及原因,秋遠塵便將那日秋夫人臨產前所說的夢告訴了陳松,他說他相信秋夫人的直覺,秦路與陳芙的孩子,或許也是個女孩兒。
所以,他將酒備下了兩壇,一壇備給秋戈,另一壇,備給秦裳。
聽到這裡,秦桑不禁往窗外山邊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想,那酒會是埋在何處。
陳松見她這目光,慈愛的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裳兒莫急,待我說完,再帶你們去找那女兒酒。」
秦桑被看破了心思,微微有些羞澀,卻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陳松見她收回了目光,便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後來,偶有消息被商旅從南淵帶來,說是寧淵侯秦路,果然新添了一位千金。陳松放下心來,雖是無法立即見到這外孫女,只要得知他們母女平安,便已是萬幸。
再後來,秋遠塵與陳松陪著秋戈在華陰城中慢慢長大,陳松與秋遠塵開始以父子相稱,秋戈便也喚陳松一聲祖父。
這幾年,日子過得平淡,倒也安寧。
誰知,十年前的一天,南淵京中劇變之事傳到了華陰城。
陳松得知此事時,秦路已是身死,傳聞稱其家中妻兒老小無一生還。他悲憤難當,甚至想孤身前去南淵都城襄陵,向齊王討要一個說法。但是,秋遠塵制止了他,讓他靜下來想想,這麼做究竟有何意義。一來他早已不涉朝政,無權無勢,齊王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二來,齊王既然這麼做了,就一定早已給秦路擬好了一個恰當無比的罪名,定
不會讓天下人唾罵。
陳松聽罷,也知道自己那一時衝動的想法可笑至極。可他依舊難以平靜,夜夜從夢中驚醒,每每醒時,枕上皆是淚痕遍布。
秋遠塵知道自己無力勸說,便讓秋戈日日陪在他身邊,與他閑話,給他唱歌。那時的秋戈雖是年幼,卻乖巧懂事,見爺爺不悅,便想著法子逗他開心。
久而久之,陳松終於漸漸從那件事中走了出來,不再日夜愁眉不展,臉上有了往常的笑意,也不再常常露出那種悲戚的神色。
到了秋戈十多歲時,她漸漸對父母的往事好奇了起來,她想去看一看他們曾經相遇的祁水城,想去看一看,那傳說中拯救了半城百姓的祁水鐘樓。
於是,陳松便讓秋遠塵帶著她一路北上祁水,讓他們在那裡住上幾年,也算是了卻秋戈一個心愿。
說到這裡,陳松停了下來,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就已是無從知曉了。
秋戈見他停下,便與他對視了一眼,順勢將話接過,把往後的事也一併說給了秦桑。
離開華陰后,秋遠塵一路帶著秋戈北上,到了祁水之後,買下了曾經居住的尋音閣,做起了秋夫人父親的老本行。
也就是在那裡,秋遠塵見到了秦桑。經過一番試探,他終於確定眼前的這位「將軍」,就是女扮男裝的秦裳。
於是,他便將那有關陳松的前朝往事告訴了秦桑,還反覆叮囑她,將來一定要去華陰看看。
當夜,應清也去了尋音閣找他,得知應清不僅是秦桑的同門師兄,還早已知道秦桑的身世后,秋遠塵便讓秋戈把那套襦裙轉交給了應清。
後來,大軍離開祁水之後,秋遠塵思索許久,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讓秋戈一路跟隨大軍的腳步,要她等大軍進駐華陰后,親自帶著秦桑去武陰山下。
說到這裡,秦桑才恍然,原來師兄早已去過尋音閣,才會有了第二日廟中,秋戈讓蕭何轉交包裹一事。
她不禁感慨,這些錯綜複雜的脈絡,究竟有多少冥冥之中註定的巧合,她與秋戈二人,從祖輩起就結下了不解之緣,只怕是這世間真正的血緣姐妹,也抵不過她們兩家之間的水乳交融。秦桑想著這些,忽然想起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竟然還未來得及告訴陳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