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流水
“道士,我嫁你可好?”
紅姑娘鳳眸望著天水交界,輕輕道。
此言一出,雲天為之一寂。
微醺的暖風掠過道人衣袖,輕拂她的發梢,吹紅了女子白玉般的麵龐。
也吹皺了她眼中的一湖春水。
“啪嗒!”
落水之聲響起。
元寶一臉震驚,嘴巴漸漸張大。
毛茸茸的小臉上全是殘留的果渣。
紅姑娘立在道人身後,一臉風輕雲淡,攏在袖中的雙手卻已緊緊揪纏在了一起。
看上去並不像表麵上的那樣平靜。
紅姑娘望著天邊繾綣的白雲,竟有些出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她不禁想。
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也許是見到他的第一麵。
也許是在甕城被他救起的那個瞬間。
也許……
記不清了。
從前的記憶是悲苦的。
母親早亡,父親也被人活活逼死。
一生流離失所,早些年在月亮門和師妹黑丫頭相依為命。
後來,黑丫頭被人侮辱至死。
她為了報仇,離開了月亮門,加入了常勝山。
多年後,終於得償所願。
大仇得報的瞬間,心底卻仿佛被抽走了什麽東西,變得空空落落。
直到遇見了李長清。
她不像陳玉樓,身為女兒家,並沒有什麽野心。
這麽多年,跟著陳玉樓東奔西跑,也隻是為了償還當年的恩情。
江湖賣藝出身,後落草為寇。
早已見慣了世態炎涼,人間醜惡。
瓶山這幾日,她常在道人身邊,靜靜地看著。
看他劍法如神。
看他身姿似仙。
看他舉止灑脫,言辭清爽。
一切的一切,都那麽與眾不同。
絕不似常勝山裏那群粗俗無禮、滿腹野心之輩。
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為之傾心。
想到這,紅姑娘不禁有些後悔早年間終身不嫁的誓言。
這正是。
夜來樓頭望明月,隻有嫦娥不嫁人。
往日種種,便讓它煙消雲散去吧.……
紅姑娘癡癡地望著道人的背影。
心裏打定主意,隻要他點頭,便舍了一切跟他走。
就算天涯海角,也定要生死相隨。
“卿意深重,緣淺難成。”
這時,李長清終於開口,語氣平淡地讓她心碎。
“什麽意思?”
紅姑娘愣了一下。
“我是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李長清扶額,輕歎道:
“但貧道是個道士,而你是個土匪,我們不是一路人。”
“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找個老實人嫁了吧!”
一滴冷汗。
從元寶的額頭緩緩滑落。
它突然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躡手躡腳地從兩人中間繞過。
一溜煙兒鑽進了船艙。
“為什麽?”
紅姑娘咬著唇,眉目間滿是倔強。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李長清反問。
他忽然一笑:
“那日在瓶山你問花靈的事,我可都聽到了。”
紅姑娘聞言一怔。
忽然有些失神,麵色逐漸變得蒼白。
“貧道他日雲遊天下,可不想身邊多一個沒讀過書,連我說的話都聽不懂的累贅!”
李長清慵懶地打了個嗬欠。
“我還欠你一條命!”
紅姑娘嘴唇咬出了血,口中一片腥甜。
“不用還了。”
李長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欠我命的多的是,不差你一個!”
“我這幾天避著你,就是想給彼此一個體麵,你怎麽就不懂呢?”
說罷,他歎了口氣。
“非要讓貧道當麵講出來,搞得大家都麵上無光。”
此言一出。
身後再沒了聲音。
小船上靜悄悄的,唯餘水波蕩漾。
“怎麽,還賴在這不走,等著貧道趕人?”
李長清語氣逐漸冷淡。
“一個姑娘家,臉皮怎就這麽厚呢?”
紅姑娘盯著道人的背影,兩行清淚從臉龐無聲滑落。
半晌,慘然一笑。
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道人都沒有回頭。
……
“我是不是說得有些過了?”
李長清低頭沉思。
“唉,罷了.……”
長痛不如短痛。
既然打定主意要拒絕,就應該當機立斷,一直拖著反而不美。
“紅姑,對不住了。”
李長清再度悠悠一歎。
“貧道這也是為了你好.……”
今日此舉,實屬下策。
李長清要做的事,注定了一輩子不能有伴侶。
否則做起事來瞻前顧後,束手束腳,正是他無法忍受的。
“你要怪就怪係統吧……”
這時,元寶又一溜煙躥了回來。
跳到道人身上,小腦袋親昵地在他懷中蹭了蹭。
“幸好有你啊,元寶。”
李長清笑著摸著它柔順的毛發。
女人果然麻煩。
幸好小猴不會。
這小家夥不但身懷絕技,而且攜帶便捷。
平日裏揣在懷裏,關鍵時候還可以掏取出來用。
簡直是居家旅行,穿越諸天之絕配!
想著,魚竿忽然一動。
浮標上下潛動,水麵上生出陣陣轂紋。
“上鉤了!”
李長清嘴角一咧。
握住魚竿向上用力一提。
緊接著。
一尾盤子大小,渾身黑磷的肥魚便被拽出了水。
“是條黑頭鯽!”
道人眼睛放光。
下酒菜有了!
捉住魚身,浸入真氣,將魚腹中的雜質汙穢盡數祛除。
然後將魚往天上一拋。
拔劍斬去魚頭。
接著,劍光閃動間。
清鱗、開膛、去髒、剔骨.……
一氣嗬成。
施施然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盤子,置於船頭。
晶瑩剔透的鮮魚片,帶著點點露珠,恰好落入盤中。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無比絲滑。
“多年為練,果然有些生疏。”
李長清咂咂嘴。
捏起一片魚肉,彈入口中細細咀嚼。
其中鮮滑,不足為外人道也。
“嚐聞‘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這洞庭魚膾,果然是名不虛傳呐!”
吃一口魚肉,就著八十二年的女兒紅。
如此滋味,夫複何求?
風卷殘雲將魚膾和清酒通通倒入腹中。
李長清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偶爾打打牙祭確實過癮。
……
“李兄,你不地道啊!”
下了船,陳玉樓佯惱道:
“隻顧自己享受美味,卻不管陳某和鷓鴣哨兄弟的死活!”
“哈哈,下次一定!”
李長清隨口回道。
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紅姑娘,獨自一人默默離去。
孤冷的身影轉眼間,便消逝在了人群之中。
“那可不行!”
陳玉樓笑著,指著湖邊山上的一座酒樓。
“我看那裏風光甚好,就懲罰你隨我等前去登高望遠,喝上一壺水酒,順帶品嚐一下湖中特色!”
李長清有心拒絕,卻不抵陳玉樓盛情難卻。
隻得點頭答應。
眾人來到酒樓前。
陳玉樓吩咐啞巴昆侖摩勒在樓下相候,同李長清和鷓鴣哨三人上了樓。
撿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招呼一聲: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