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未來

  “最後一麵了。”醫生道。


  白熾燈照得人極為恍惚，世界旋地轉，卉葉知道她在不停地呼喊著爸爸，仿佛這樣的呼喚就能將他留下來。


  卉斯曄的視線動了動，嘴唇蠕動，似乎在叫孩子們的名字。緊接著，他看到元棋翼。


  “阿一……”他輕聲喚道。


  “這是哥哥的孩子，爸爸，”卉葉邊哭邊道：“哥哥和蘭馨的孩子，他今年十三歲了，和哥哥當年長得很像對不對。我今才知道，要把他帶過來見你，爸爸，你還不能走——”


  “啊……”卉斯曄笑道，他的瞳孔逐漸渙散，像是要抬起手。


  元棋翼主動拉住了他的手，從卉斯曄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水。


  “斯曄……”林茜緊緊握著他的手：“我愛你。”


  卉葉看到父親彎起眼睛，對林茜道：“我也愛……你。”


  緊接著，他的眼神完全失去了神采，唯有白色燈光照耀著一切，刺眼到像是一場夢。


  卉葉感到自己要跪到在地，但她卻隻是默默地攬住母親的肩膀，接著抱了抱卉知，接著對元棋翼道：“抱歉，讓你看到這些。”


  元棋翼搖了搖頭：“我已經見過死亡，不會再害怕了。”


  他著，眼淚卻從眼睛裏掉落了下來。


  那一，那一刻，卉葉的眼淚停住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但似乎從那一日起，她的眼淚便流盡了。


  或許是她知道，父親不在了，她將要支撐起整個家。她必須強大。或許是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和父親下棋，再也見不到他，她真正地失去了一個人，又一次失去了一個人。


  林茜去休息了，卉葉要去辦理其他事宜，卉知也跟了上來。


  “你去陪著媽媽。”卉葉道。


  “媽媽那兒有亞瑟在，姐姐你是一個人。”卉知認真道：“而且還有元棋翼在。”


  卉葉朝卉葉笑了笑，不知什麽時，她的弟弟已經如此可靠。


  卉知擔心地看著卉葉，她像個幽魂般行走著，有太多手續要處理，太多人要通知，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人死亡後並非一切都會結束，他的痕跡依舊留存在這世界上，她得不斷處理這些，卻無法撫慰自己的內心。


  陳秘書叫來了律師，卉斯曄早前就立好遺書，做出了各種安排。


  讓卉葉大吃一驚的有兩點，一是卉斯曄已經知道元棋翼的存在，他他是個好孩子，希望卉葉能夠照顧他。

  這讓卉葉感到安心，至少父親不是隻見了他的孫輩第一麵也是最後一麵。


  其次讓卉葉震驚的是，卉斯曄有拆分卉氏的想法。


  卉氏旗下分為高級酒店，商業地產，旅遊投資和文化產業四大塊，由於他自己的猝然長逝，要維持這個龐大的企業，缺少接班人。


  這些年隨著公司規模的不斷擴大，現在下麵的權力愈發分散。卉斯曄有意讓梁家接手部分，將旅遊和文化轉給梁家。


  若是哥哥在的話，事情大概不會變成這樣。她一直無心去卉氏，因此才會落入這種境地。父親好不容易創辦的公司，就要這樣了嗎……她不忍心看著公司就這樣被拆開，可是她能做什麽呢？


  這是父親的決定，是因她沒達到他的要求不得已做出的決定。


  他多次讓她去卉氏，她都果斷拒絕，現在想來，父親是多麽希望她能做出什麽。


  “我還真是個無能的女兒啊……”卉葉撐著額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秘書擔憂地道：“卉姐，你不用覺得是自己的原因。董事長是個比外表看上去固執的人，他常您也繼承了他這點，這些年想必也是做好準備了。哪怕公司不在，他也安排好了，家族基金和各種都在這裏，大部分都不用再管。”


  “.……我要去卉氏。”


  “您什麽？”


  “現在還來得急，至少我能做些什麽，我要先和致真哥談談。”


  “卉姐，您想做什麽？”


  “……必須找出辦法，我不想看著公司因為父親的離去改變。”卉葉深呼吸了一口氣：“陳秘書，能夠請你準備五年內的年報，我明想要見卉氏的幾個董事，你能安排嗎？”


  “欸？但是？”


  “雖高中後我就沒有接觸過卉氏的產業，但也算是股東，繼承父親的股份後就算是大股東了，我去找致真哥談談，看看能不能保留卉氏。明應該是要開董事會吧，請讓我參加！”


  陳秘書無奈地看著卉葉，為難道：“知道你這樣，董事長會很開心，但是……這已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我知道，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但現在還來得急，至少讓我嚐試一下。”


  在醫院的休息室忙到半夜，陳秘書回去休息了，卉葉拿起年報看了起來。


  明董事會，她必須拿出讓人信服的內容，保全如今的卉氏不讓它被拆開，讓她有機會留住這一牽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想通過留住卉氏去留住其他的事，至少讓她這樣做。


  沒時間想其他的了……


  眼睛猛地睜開，卉葉發現自己靠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大腦暈暈乎乎的，一看時間才睡了不到六時。


  晨光微曦，七點左右，董事會在早上九點。


  卉知請假陪著林茜，來到她房間問她怎麽樣。


  “媽媽呢？”卉葉問道。


  “睡得很好，和姐姐你的一樣，媽媽比我們想象得要堅強。”


  “是啊。”


  “姐姐你呢？”卉知擔憂道。


  “什麽？”


  “一個人看了這些，是要做什麽？陳秘書了爸爸要拆分公司。”


  “我想留住它，你也一樣吧。”


  “恩……但是……”


  “沒事。”卉葉笑道：“至少我要嚐試一次。”


  卉葉撥通了梁致真的電話，她本想在電話裏和他自己的想法，梁致真卻很快到了醫院。


  “我準備去卉氏上班，從基層做起，但同時我需要進入董事會。”卉葉道：“我的股份足夠，隻是缺少一些推力。我知道爸爸想把部分業務直接給梁家，但董事會不一定能夠通過。我坐到董事會的，在今後就會和以前一樣，成為你的同伴。”


  她直接向梁致真提出利益上的好處，作為交換。


  “為什麽要保住卉氏？”梁致真反問她：“你不打算執行卉叔的遺囑？”


  “是的。我直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卉葉頓了頓，又道：“可能，做這些是為了彌補我從前沒能做到的事。這是我的選擇。”


  她決定承擔，為了不再後悔，為了能對卉斯曄“看，你可以為我驕傲”。


  過了一晚上，她好像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想要留住卉氏。從前她不肯去卉氏工作，是覺得父親心裏一直為哥哥留著位置。


  她永遠是那個看著兩人下棋的孩子，哪怕已坐到了棋手的位置上，那個位置依舊不屬於她。


  而現在，她知道她想要獲得那個位置，哪怕已無法回應他饒期待，現在她才是真正為了她自己去做。


  “阿葉，你長大了。”梁致真看著她，沉思了片刻：“好吧，我答應你，因為我這邊最近也有事要處理。等我處理好這些事，我會再次提出繼續協議。”

  卉斯曄的遺囑已在內部公布，由於他製定梁致真接手，再加上梁致真本身就持有卉氏的股份，卉葉便和他一同去往董事會。


  她換上全黑的裝束，用妝容遮去蒼白的臉色，將頭發高高紮起，並戴上眼鏡讓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一些，走出了門。


  醫院走廊，有人迎麵而來，她停下了腳步。


  “阿葉。”


  明明不到三日，卻仿佛隔世。她未曾想過若他在身旁，她有太多事要處理，甚至沒有想起他。她是這麽絕情，可是咋看到他的這一刻，她的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景司一的視線掃過梁致真，後者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抱歉。”他淡淡開口。


  卉葉搖搖頭：“難道信裏寫得不夠清楚嗎？你還來做什麽？”


  “我沒有同意分手。“景司一拿出了信，在她麵前把信撕成了兩半：“你的理由不能讓我認同。”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我並沒有和你開玩笑.……格諾斯維爾先生。”


  景司一的臉上顯然閃過了一絲慍怒之色，其他人大概都無法捕捉到，但卉葉看到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比以為的還要了解他，在心中又嘲笑了自己一番。


  “那我就再一遍。景先生，格諾斯維爾先生，不管你是誰，和你在一起我太累了。我被隱瞞，被欺騙，不被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你可以當我是一個胸無大誌的人，我不想要患難共苦，我不想要盛世繁華，我隻想要安安靜靜地生活。我無法和你承擔你要承擔的那一切，無論是你的貴族身份，還是你比常人更困難的未來。”她一字一頓地道，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滴血：“我討厭這些，我討厭不斷微笑，我討厭阿諛奉承，無論是對我自己還是對他人。我的心很，裝不下你的世界和你世界的一牽所以，我逃走了，我選擇逃走。你盡管我膽，盡管我懦弱，盡管我無法承擔，盡管用這世界上最難聽的字眼過，我都已經做了決定。我們分手吧。”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感到眼淚上湧。她是這麽難過，她甚至有一瞬不知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


  她不想這樣，她隻想和自己愛著的人平淡地生活，過著與世無爭，無冤無仇的生活。


  但是蘭三那一刀刺中了卉斯曄，也刺中了她。


  如果她不去麵對，不去選擇，不迎頭而上，她終將永遠是那個被後坐力震暈的女孩，永遠跨步去這道坎。


  為了達成這一切，她要親手斬斷自己可能失去的，她要親手摧毀外界給予她的，她會做這世上最狠心的人，為了保護她自己。

  不是好了，她不會再為其他困住了嗎，不是好了，她不會為了愛情放棄自己的生活嗎。


  三個月前下的決心，她要讓它實現。


  她知道景司一不會解釋，她知道他什麽都不會，但他沒想到他就這樣轉身離開。


  帶著他全部的驕傲，他也對她放手了。


  成年饒世界比她想象得殘酷，成年人也比她更懂得放手吧。


  卉葉沒有哭，她站在原地，抱臂道道：“對了，祝賀你訂婚，我，真心祝福你。”


  “訂婚”二字出口，她知道自己要的已經全部完了。


  她等待著，等待著景司一拂袖而去，等待著他一拳錘向牆壁，或是表現出憤怒的模樣，那樣會讓她放下，將她的心推開。


  可是他沒有，他隻是立在原地，道，他似乎帶著笑，道：“我突然明白什麽是疼痛感了。”


  卉葉心中咯噔一下，她輕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又重新看向他：“你走吧。和你在一起，我隻會感到不幸。”


  不，並不是，和他在一起，她感到非常幸福。哪怕現在不得不分離，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恐怕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不到半年的戀情，如同暴風一般席卷，又以同樣的狂暴落幕。她沒有其他選擇，尤其是現在，格諾斯維爾不能對卉氏出手。


  景司一朝她走來，卉葉靜靜地看著他，他給了她最後一個吻，接著轉過身，走遠消失在視線當鄭

  “阿葉——”


  “走吧。”卉葉對梁致真道：“我想提前去做好準備。”


  她用手帕擦過嘴唇，上麵沾染著血。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就像是要將他感受到了疼痛傳達過來一樣。


  卉葉眨了眨眼睛，朝前走去。梁致真看著她，看著她虛幻的笑容，聽著她輕柔的聲音，仿佛她整個人在下一刻就要破碎，就像一個幽魂般。男人離開了，卻仿佛從此帶走了她靈魂的一部分。


  故事落幕，命運兜兜轉轉，是停留在此刻還是繼續轉動。


  不管怎樣，人們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去麵對生命中的一切幸福與苦難，去擁抱每一個黑夜與白。


  我們呼喚著，我們祈禱著，我們渴望將一切攥在手中，然而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


  時間就這樣溜走著，帶走發生過的，也讓發生過的深深篆刻在心中，忘記或者銘記，未來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