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玉樓
三姐兒印象中大兄從未有過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
“大兄，這叫天椒，據說是當年流風先生從遙遠的天邊取回來的。”三姐兒繼而又提出她的疑惑，“大地是否真的有盡頭？大兄，世界的盡頭是什麽？大姊告訴說世界的盡頭在大海的彼岸是無盡的深淵，可她也沒見過，誰知道是不是唬人。”
三姐兒口中的大姊是秦鈺他們這一房的嫡長女，取名玉樓，身份嬌貴，性格理所當然的孤傲，今年十六歲，由楊夫人做主，親上加親許配給娘舅家的二公子，隻等十七歲自四方學宮女部結業後完婚。
四方學宮的學子遍及梁、魏、齊三國，這些世家子弟一年休沐兩次，分別為酷暑及年節。秦玉樓這次回家為奔父喪，父親喪期已過，這位大小姐卻遲遲不肯返回學宮，楊氏默許、秦芳氏順水推舟，恰逢關中楊家的舅母相邀，大小姐去關中待到昨日方回。
秦鈺對秦家大小姐的印象很模糊，脾氣秉性也不了解，聽三姐兒提到大姊滿滿的怨念，不禁失笑。
“大兄，我把你的石頭記給大姊看了。”三姐兒在秦鈺跟前，她那張小嘴很少有空閑的時候。
秦鈺並不意外，《紅樓夢》的傳播需要書迷朋友的幫助，隻是不清楚這位大姊文學素養如何，能否體會到《紅樓夢》的魅力。
“大姊很是喜歡，她還問我要下麵的章回呢。”
紅樓夢一書，三姐兒看完了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判斷葫蘆案》，至於第五回，秦鈺遲遲沒有“交稿”。
《遊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這第五回可謂全書總綱，或詩或詞或曲安排好了全書主要人物最終悲慘的結局。正如書中所言：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這也是滿紙荒唐言的精華，三姐兒喜歡的是人物以及人物推動的情節，未必能知其中三昧，拿給她難免有明珠暗投的意思。最要緊一點，這一章回包含警幻仙子以妹妻寶玉、教他巫山雲雨的文字，雖是一筆帶過，畢竟不太合適豆蔻年華的少女。
秦鈺起初想過直接刪掉這段文字，權衡良久不忍下“毒手”，紅樓一書，文筆精煉，一字難易，何況刪掉此大段文字？
“大姊想抄錄一份帶去四方學宮，大兄意下如何？”
秦鈺點頭同意，隻是對於三姐兒說大姐想看後麵更多的章節，不置可否。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的姿態，讓一個小丫頭傳話算什麽道理？就不能慣這種所謂大小姐病。
秦鈺被楊氏禁足一月，這是最後一天。臨睡前考察完葑、芸二人識字進度，秦芸順利過關，秦葑十個生字錯了五個，還是老規矩，錯一個字，一百個俯臥撐，立刻執行。
一個月，三百個生字，在秦鈺的高壓之下，兩人基本認全了，尤其秦葑，不僅識了字，而且鍛煉了肌肉，身子比以前更結實了。葑芸二人起初度日如年，二十天之後竟也習慣了，每天不做幾百俯臥撐就覺得渾身不得勁，他兄弟的母親聽聞兒子識字的消息硬是拉著倆兒子給大少爺叩頭不提。
“今天早些歇息，明早醜時，本少爺帶你倆去看日出。”
醜時，天都還沒亮，哪有日出？
“家裏當然沒有日出，從家裏往城外跑，總能迎接到日出的。”
葑、芸二人早已習慣了大少爺直接說出他們心裏的疑問的本領，隻是這結果頗讓人心碎。
秦鈺時間觀念很強，他定下的時辰隻會提前不會延後。用現在的話說，淩晨三點，葑芸二人已經站在了庭院裏。楊孝媳婦起夜聽到門外有動靜，看到穿戴整齊的秦鈺三人，她不由生出生無可戀的念頭。
監視秦鈺，原以為能作威作福甚至能得些散碎銀兩，熟料秦鈺非但沒有討好她，反倒可勁兒折騰，天知道這野種哪來這麽大的精神頭。楊孝媳婦當然上報過秦鈺的所作所為，教葑、芸識字？楊家的主子們雖然覺得賤民不配讀書，卻也不至於出麵幹涉；懲罰葑、芸二人的俯臥撐、跑路，她甚至覺得純是少年人的惡作劇罷了。
楊孝媳婦睡意朦朧，打個哈欠的功夫，這一主二仆已跑出小院，老婦揉揉眼睛回房睡覺了。
“這老狗視而不見，咱爺們是沒機會偷懶啦。”
夜色朦朧中，一個身穿黑衣的壯年男子目視秦鈺三人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壯年男子也是秦氏族人，大號老成，秦家塢五虎之一，平日負責塢眾的訓練，對秦家忠心耿耿，塢主吩咐他暗中保護秦鈺，雖不明白塢主何以對秦家這位身世尷尬的少爺另眼相看，他卻忠實的執行塢主的命令。
秦鈺被禁足，秦老成留意靠近他小院的陌生麵孔即可，夫人的禁足令解除，餘溫尚未褪去，這位爺就不安分起來，三更半夜去看日出，天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秦老成與楊孝媳婦一樣，看不懂秦鈺這期間所作所為，秦葑、秦芸年紀雖不大卻是秦家塢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塢主曾點評說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躋身五虎之列。葑芸被派到秦鈺房裏聽差，這些日子就沒見他們練功，秦家鐧怕是要荒廢了。
下個月初十日，秦家塢與楊家堡切磋的日子，任何人都能向其他兩姓子弟提出挑戰，擂台之上，生死不論，被挑戰者不得拒絕，秦老成由衷的替葑、芸二人擔憂。
秦老成憂心忡忡的追著三人腳步，沒跑多大會兒，壯漢就已氣喘籲籲，抬頭看看前邊三個小兔崽子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們難道不累？塢主要他暗中保護大少爺，秦老成是顧不上暴露不暴露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兀自不能緩解胸口的憋悶，背上秦家雙鐧越來越重，腳步也越來越沉，早知如此不如騎馬出來了。
秦鈺自出秦府就察覺到秦老成跟在身後，他知道這是秦平安排保護他的人，同時也清楚這位老成叔打心眼裏瞧不上他。此時故作不知，一來是想稱一稱秦家五虎之一的斤兩，當然也有對他蔑視自己小小的懲戒。
想要收服獵鷹，免不了熬鷹的步驟。
秦老成越跑越慢，熹微的晨光裏漸漸看不到他的身影，秦鈺示意葑芸二人放慢腳步。葑芸二人通過秦鈺傳授的方法控製呼吸，雖然汗流浹背，雖然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雖然骨軟筋酥，他二人遠沒有達到身體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