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辣椒

  秦鈺不鹹不淡的語調懟得楊數說不出話，初次交鋒，結果尚在預料之中，大概算得上小勝半局。楊家當然不會就此罷手，午後時分，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女人登門，自稱奉夫人之命照顧大少爺飲食起居。


  秦鈺愣了愣，楊家此舉卻是出乎他的預料了。長者賜，不敢辭，他對楊數說過的話餘溫尚在，如果斷拒絕，豈非自打耳光？秦鈺不動聲色，吩咐伊人帶她去東廂房安頓。


  婦人夫家喚做楊孝，楊夫人陪嫁過來的人中最是牙尖嘴利，她進門之前甚至想好了秦鈺激烈反對時的說辭，孰料這位爺竟不走套路，有點意外。


  目視楊孝媳婦的背影，秦鈺眼神漸冷，誰也不希望家裏多一雙眼睛，他煩躁的揉了揉額頭，真的很傷腦筋。秦鈺正要轉身回書房，東廂房裏忽的傳來婦人的喝罵聲。


  “小浪蹄子，這點事兒都辦不好，難道就知道勾引爺們不成？”


  “老身服侍夫人二十年，你問問哪個丫鬟敢說個不字。”


  “……”


  秦鈺疾走幾步，雙手推開了西廂房的房門。房間裏，伊人摔在地上，左手捂著臉頰嚶嚶抽泣；楊孝媳婦仰著頭、叉著腰，惡聲惡氣罵個不住。


  “怎麽回事？”


  不等伊人說話，楊孝媳婦搶先數落伊人的不是。


  “老身忠心耿耿服侍夫人二十多年，府裏還沒哪個主子跟老身紅過臉，今天讓個丫鬟拾掇下房間竟還推三阻四，這府裏還有沒有規矩？今天當著鈺哥兒麵，老身把話說明白，如有下次，必定嚴懲。”楊孝媳婦這後半句話是對伊人說的，伊人不敢頂撞，委屈的看著大少爺。


  楊孝媳婦如此有恃無恐，秦鈺知道這是楊家的下馬威，他想韜光養晦，可退到這步再退，這府裏恐怕就再沒他的立足之地了。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對付大夫人、二夫人，他目前還不具備這個實力，但敲打一個老婦人，他有的是手段。


  秦鈺上前扶起伊人，轉過臉注視著楊孝媳婦，“嬤嬤既然到了秦鈺房裏，就得守秦鈺的規矩。芸哥兒，帶嬤嬤去你們房裏瞧一瞧，回頭就按那個標準收拾。”


  秦芸應諾一聲，冷冷的朝楊孝媳婦做了個請的手勢。縱然仇視楊姓家奴，秦芸也不自覺的同情這位嬤嬤，大少爺的內務要求豈止是苛刻？窗台不得有灰，房裏不得有塵，這都是最最表麵的東西，臉盆、鞋襪、茶杯的擺放都有嚴格的要求，最令人發狂的當屬疊被褥，床單鋪平，不能有一絲褶皺、被子疊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用大少爺的話說是蒼蠅落下去都得劈叉。他兄弟二人都被折磨的發瘋，他可不相信一個老婦有毅力堅持下來。


  楊孝媳婦冷笑連連，她卻是不動地方，秦芸又忍不住替她難過，你以為我兄弟沒想過耍賴？葑哥兒嚐試過，他為了免於疊被，晚上睡覺選擇不蓋被，結果第二天就被大少爺抓個現行，葑哥兒抵死不認，然後大少爺就從被子裏抽出一根發絲，這是他提前放進去的，睡一宿覺，發絲的位置都沒有變化，這難道還要抵賴？三百個俯臥撐的懲罰，強壯如葑哥兒，那都叫苦不迭。


  拒不接受？至少葑哥兒沒敢做出這種事兒。

  “秦葑，把這些東西都給我丟出去，什麽時候按我的標準整理了什麽時候再拿回來。”


  秦葑堅定不移的執行秦鈺的命令，任由楊孝媳婦撒潑、謾罵、嚎啕大哭。


  秦鈺恍若未覺，率先朝房門走去，臨出房門，他又轉頭對剛摔了一個茶壺的楊孝媳婦道，“這房裏的東西，你可以隨便砸，但請記住一點，故意損壞東西，十倍賠償，這也是規矩。”


  楊孝媳婦怒氣衝衝的摔門而出又灰頭土臉的回來，腆著老臉去了葑芸房裏，出來時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秦鈺懲治楊孝媳婦的事兒不幾天就傳遍了秦府。


  “秦安，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如何應對？”


  老夫人房裏，秦安恭敬的站在老夫人身側。


  “鈺哥兒立規矩，府裏上上下下誰都知道他是借故懲治楊孝媳婦，可他那房裏，無論葑、芸、伊人，還是鈺哥兒自己，都是這樣做的，以身作則的規矩，楊家想挑理都挑不出來。”


  “鈺哥兒果真提前猜到楊家要拉攏他？”


  “千真萬確。”


  老夫人忽然覺得不認識這個孫兒，“你覺得鈺哥兒是怎樣的人？”


  “胸有丘壑，進退有據，不驕不躁，可堪大任。”


  老夫人想不到秦安竟給予秦鈺這麽高的評價，這庶出的孫兒的確給了她太多的意外，可他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庶子，真的能帶領秦家走出困境？

  老夫人沉默，秦安亦不再言語，識趣退下。


  秦鈺沒有因為房裏多了一雙眼睛而怨天尤人，他記得有一句話說的粗俗卻很有道理：生活就像強奸，既然反抗不了，倒入如好好享受一番。每日晨練順便敲打葑、芸二人，跑圈、蛙跳、俯臥撐、仰臥起坐，葑芸二人叫苦不迭，抗議過，抗議無效，抗議者原本需要一天記住十個生字，抗議後加倍。秦芸提出的抗議，秦葑一同受罰，完不成任務，或者忘記了之前認識的字，體能訓練加倍。


  起初，秦鈺規定做俯臥撐數目，到後來他幹脆在葑芸二人身下墊一塊白紙，什麽時候白紙被汗水濕透什麽時候結束。楊孝媳婦每天疊被、鋪床之餘，暗中觀察秦鈺以便向主子匯報，隻是這變著花樣的虐待下人有必要匯報？可除此之外，秦鈺就是讀書、寫字，她一介奴婢，哪知寫了什麽？

  主子吩咐楊孝媳婦在秦鈺房裏就帶一雙眼睛一雙耳朵，隻是連續幾天觀察，她覺得眼睛是花的，耳朵是聾的，否則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有用的情況？或許這野種就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秦鈺沽名釣譽不算，三小姐竟偏偏跟他來往。


  “大兄，這是大姊從關中帶回來的天椒花，她送我一盆，大兄你幫我養著，小妹怕養不好。”


  秦鈺看到三姐兒抱著的盆栽，眼睛都直了，熟悉的綠色的葉子、白色的花，點綴著紅色、綠色長條狀的果實，這分明就是一株辣椒。秦鈺翻閱史料，他分析這個時代介於他所熟知的曆史的隋唐時期，隻不過因為四方閣的存在，曆史的走向已不可辨認，可無論如何，辣椒這原產美洲的植物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