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終是遺憾
一連兩天過去，府裏倒是還算安穩。
“少夫人！少夫人好消息！”
青蓮連跑帶叫的衝進了屋裏，激動道：“趙媽媽，少夫人，少爺派人回來送口信兒了！人在外麵候著呢！”
“瞧你，咋咋呼呼的像什麽樣子。”趙媽媽正伺候著涼月脫鞋子就寢呢，忽然聽青蓮這麽一喊，嘴上嫌棄著，自己卻又趕緊問涼月，“少夫人，您看？”
涼月剛想躺下去，聞言又坐了起來，自己披上了外衣，道：“拉上屏風，不要緊的，快將人請進來說話。青蓮，備茶。”
趙媽媽和青蓮齊齊應了一聲，各自去了。
不一會兒趙媽媽便將人給領進來了，是個個頭不高的小兵，身上還穿著軍服，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一般，進了屋，也知道不亂看，隻規規矩矩的隔著屏風向涼月行了個禮，脆聲道：“蘇夫人，蘇大人派小的來傳個話兒，眼下我們的隊伍已經在返程途中了，最遲明晚，便能進城了。蘇大人還說……”說到這裏，小兵撓了撓頭，似是不好意思了，年輕的臉上突然有些紅暈，不過還是接著道，“蘇大人還說了，叫您不要太想他，他很快就能回來了！”
屏風後麵的涼月突然默了：“……”得虧有屏風擋著，不然她一臉紅，少不得趙媽媽和青蓮要笑話她。
“好，我知道了。多謝你回來傳話。”涼月笑著應了一聲。
一旁的趙媽媽上前將一袋子碎銀遞上去，“辛苦這位小兄弟了，拿著買些酒吃吧。”
小兵卻又撓了撓頭，沒接。“蘇大人隻叫我回來傳話，沒叫我拿別的東西回去啊？”
趙媽媽一愣，隨即笑開了。“這是少夫人看你辛苦，作為傳話的報酬答謝你的，快接著吧，不要緊的。”
這下小兵更加堅定的搖了搖頭，道：“蘇大人平時待我如同親弟弟，我隻不過是幫了一個小忙而已，怎麽還能要報酬呢？”說著，又問涼月道，“蘇夫人，您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帶？保證給一字不落的傳達到位。”
涼月笑了，這個小兄弟還真是個性情中人，難怪蘇逸會讓他回來傳話。想了想，便道：“那就麻煩你了，告訴他，家裏抓住了三隻老鼠，又沒有貓，正關在籠子裏呢。”
小兵點點頭，“好，我記住了。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就先走了。”
說完，看也不看趙媽媽想要塞給他的那袋碎銀，直接轉身走了。
青蓮沒忍住笑出聲來，一邊把屏風撤下去一邊笑道，“哈哈三隻老鼠，虧少夫人您能不動聲色的說出來呢，方才我差一點兒就沒忍住要笑了。”
“這有什麽好笑的。我困了。”涼月卻已是哈欠連連，懶得再搭理她，徑自躺下睡了。
青蓮便乖覺的給熄了燈，退出去守夜了。
趙媽媽送走那小兵，回來見屋裏已經熄了燈，便也回去歇著了。
這一晚涼月睡得格外的不安穩。終於又一次驚醒後，她幹脆睜著眼睛開始發呆，想想應該已經是後半夜了，大不了不睡了，等明天困了再說吧。
剛這樣想著，她卻忽然聽到了一些細微的動靜――似乎來自窗外，有被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
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直覺告訴她，屋外有人卻不進來，十有八九是想先放迷煙再行動。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涼月估摸著那人應該是快要進來了，她小心的半坐起來，自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來緊緊的握在手中，一手拿帕子捂住了口鼻，雙眼透過床簾的縫隙，死死地盯著門的方向。
果然，門口有了一絲動靜，在一片安靜的黑暗中，那道細微的吱呀聲幾乎被無限放大，準確無誤的傳到了涼月的耳朵裏。
進來了！
涼月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起來，緩慢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逼近，仿佛一個訊號告訴她危險離她越來越近……
涼月閉了閉眼，一手護住了肚子，再睜眼，她眼裏已是一片肅殺之氣：她決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到她的孩子！
來一個，死一個！
就在危險逼近，她已經準備好殊死一搏之時，外麵卻突然傳來驚慌的喊聲：“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
也正是這一撕心裂肺的喊聲，似乎驚嚇到了那刺客，涼月隻聽見咣當一聲響，隨後門被撞開，之後便沒了動靜。
涼月來不及多想，連忙下了床去查看情況，隻見地上扔著一把長刀，而刺客不見蹤影。
這時她才有些後怕的扔了手裏的匕首，而正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高興的太早了――刺客在前，放火在後。她所在的院子，眨眼之間的功夫，已是被熊熊大火給包圍了！
有人是鐵了心的要她的命！
“青蓮！趙媽媽！青蓮！！”涼月顧不得其他，她知道趙媽媽和青蓮就在隔壁歇著，這麽大動靜她們卻還不見人影，無非兩種可能，不是被人迷暈了，就是已經遭遇不測了！涼月心裏著急，便要跑出去找她們兩個。
此時府裏的人們都已經被驚醒，看著衝天的火光，先是一愣，緊接著不要命似的跑出來，喊著叫著抬水救火。
蘇府的動靜驚醒了周遭相鄰的幾家，有人趕緊跑去給周家薛家報了個信兒，有人也跑來救火，一時間哭喊聲和大火燃燒的聲音摻雜在一起，端的是一片淒慘。
“青蓮！青蓮你醒醒！趙媽媽！”涼月終於在隔壁房裏找到了她們兩個，萬幸的是，她們還活著，隻不過被人給打暈了。
在涼月一連串的呼喊下，趙媽媽和青蓮終於醒轉過來，還沒等弄清楚眼前的狀況，就聽涼月急急道：“聽我說，有刺客混進來了，咱院裏現在起了火，你們兩個趕緊去將被子潑上水，咱們自己衝出去！”
若是等著外麵的人將火撲滅，估計她們早就成了火中冤魂了，不能坐以待斃，那就隻能冒險賭一把了。
還是趙媽媽先反應過來，拉著青蓮連忙起來，看著屋外就快要蔓延過來的大火，趙媽媽將青蓮留下了：“你保護好少夫人，我去弄水來！”
屋裏有現成的被子，可桌上的水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趙媽媽咬咬牙，打算冒著火衝出去試一試，她死了不要緊，可少夫人得平安無事！
可還沒等她衝出去，就聽身後青蓮一聲淒厲的尖叫：“少夫人小心！”
趙媽媽堪堪在門口停住腳步，急忙回頭，卻隻見涼月倒在一邊，一根還在燃燒著的木頭狠狠地砸落在青蓮身上，很快她身上的衣服便燒了起來，連同頭發，連同整個人。
“青蓮！！”
“少夫人！”
涼月尖叫了一聲，不管不顧便要爬過去要將她從火中解救出來，趙媽媽哭著跑過去一把死死地抱住她，哭著喊道：“少夫人不可啊！”
“你鬆手！青蓮！！”
房梁上又一根帶著火的木頭滾落下來，再度砸在了青蓮所在的地方。
濃煙四起，衝天的火光中，涼月眼睜睜的看著青蓮在她眼前被大火吞噬，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僵在了趙媽媽的懷裏。
她感覺到雙腿之間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同時肚子劇烈的疼痛了起來――“趙媽媽，趙媽媽，我怕是，要生了……”
趙媽媽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掀開了涼月的裙子。入眼處，一片血紅。
“來人啊！快來人啊！救救少夫人！救救我們啊！”
“來人啊！！”
濃煙竄入趙媽媽的口鼻中，可她不敢停下呼救，屋裏房梁已經全部坍塌下來了，她隻能護著涼月在還沒有被大火波及的走廊處躲著，可令她絕望的是，四下裏都已經被大火所席卷蔓延，她們已經無處可躲。
涼月已是痛的有些意識模糊了，隻有手指還在緊緊的抓著趙媽媽的衣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就在趙媽媽都已經快要絕望時，忽然覺得西麵的火勢像是小了一些，緊接著有人衝進來，嘴裏喊著：“少夫人！少夫人！”
趙媽媽簡直欣喜若狂，邊高聲應著邊落下淚來：“在這兒！我們在這兒！救命啊！！”
聽到回應，緊接著有好幾個護院衝進來，將已經浸滿了水的衣裳包裹住涼月和趙媽媽，終於是將人給救了出去。
著了半夜的大火，在一片混亂中終於被撲滅。
而被救出來的涼月受驚早產，被安置在前院的房間裏，可那兩個大夫早在大火之中被燒了個一幹二淨，連三個穩婆也隻有一個被救了出來，肩上還被燒傷，傷口還沒處理，便緊趕慢趕的趕了過來為涼月接生。
一趟又一趟的血水被端出來，小丫鬟門個個臉色蒼白，卻依舊有條不紊的按照吩咐，送進去熱水，端出來血水。
薛以柔和周知平早在接到蘇府失火的消息後便急忙趕了過來，忙活著撲滅火之後才又趕到前院，看著一盆又一盆被送出來的血水，聽著屋內涼月那幾近嘶啞痛苦的喊聲，薛以柔沒忍住，哭了出來。
天漸漸亮了。
而涼月在房內生產已經近一個時辰了，被端出來的血水越來越多，可她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
房內，穩婆急道：“少夫人您用力呀！快呀！加把勁兒，孩子就快出來了！”
然而就在穩婆已經看到了孩子那小小的腦袋時，臉色突然變了。“快！快！給少夫人往嘴裏放參片！少夫人血崩了！快去請大夫！！”
趙媽媽一直陪在涼月旁邊，聞言也變了臉色，再看涼月，她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了，頭發混著涔涔的汗水貼在慘白的臉頰上，隻有一雙眼睛還微微睜著，似乎是聽到了穩婆的話，她的眼角突然湧出一串眼淚來，握著趙媽媽的手突然用力――趙媽媽隻覺得手心一痛，涼月仿佛用盡了畢生所有的力氣，就這麽緊緊的抓著趙媽媽的手，再也沒能放開。
一道嘹亮稚嫩的哭聲伴隨著穩婆喜極而泣的聲音傳了出來――
“生了！生了！是個小小少爺！！”
此時周知平帶著大夫匆匆趕來，聽到消息，稍稍的鬆了口氣。隻是他這一口氣還沒吐勻，整顆心又被狠狠地提了起來――
“大夫呢？！大夫！少夫人情況不好了！”小丫鬟已是帶了哭聲。
“快快！大夫，快進去看看！”薛以柔就差上手去拽了，看著大夫進去，她整個人都處在狂躁的狀態，一邊焦灼的來回走動一邊出聲祈禱著，祈禱大表哥趕緊趕回來，祈禱涼月千萬不要有事……
房內，大夫檢查一番，最終望著一床的血紅，緩緩的搖了搖頭。
“少夫人血崩出血太多，已是無力回天。”
趙媽媽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呆呆地扭頭過去看向了涼月，嘴巴張了張，卻是什麽都沒能說出來，唯有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此時的涼月已經是氣息極度微弱，可好像回光返照一般，她突然用力抓了抓趙媽媽的手，示意趙媽媽靠近一些。
趙媽媽抹了把臉，趕緊貼近，隻聽見她笑了一聲，而後似乎是歎息了一聲，帶著無限的遺憾之意，道：“同他說……對不起……我……等，等不到了……”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耳邊再沒有了微弱的聲音，趙媽媽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向涼月。然而涼月已經閉上了眼睛，並且永遠都不會再睜開了。
“少夫人――”
趙媽媽淒厲的哭聲自房中響起，悲戚的尾音就像一把銳利的尖勾，狠狠地勾住了院子裏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撕裂開來，叫人心痛。
“少夫人！您等等老奴！這就來陪您來了――”
趙媽媽哭著說完這句話，腦袋狠狠地撞向床邊，竟是一同隨著涼月而去了。
而一路不要命似的終於趕回來的蘇逸猛地怔住腳步，不可置信般，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涼月所在的房間。
趙媽媽的哭聲仿佛一道開關，所有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回過神兒來，霎時間，哭聲響成一片。
可此刻，蘇逸卻覺得安靜極了。
他好像聞到了那濃濃的血腥味，還聞到了涼月身上那獨有的馨香，她好像還在等他，等著他回來。
別怕，月兒，我回來了。
蘇逸抬腳想要進去看她，卻如同失了全身力氣般，腿腳一軟跪倒在地，突然喉間一陣甜腥，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而後眼前一黑，便徹底陷入了混沌。
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
蘇逸醒來已是三天後。
小廝青竹見他醒了，連忙派人去請大夫過來，卻聽見蘇逸喊他，趕緊上前去聽吩咐。
“去周府叫他們過來吧，把孩子也抱來。”
青竹自然知道“他們”是誰，趕緊應下，便一刻不敢耽誤趕緊去周府請人。
奶娘抱了孩子過來，蘇逸半坐起來，伸手抱住了這個小小的肉團子。
“許是知道您在看他呢，小少爺睜開眼睛了呢。”奶娘在一旁說著，偷偷打量著蘇逸的神色，見他仍是神情淡淡的，並無多大喜色，便心下歎息，可惜了少夫人，年紀輕輕便去了。
蘇逸看著懷裏的孩子，這個屬於他和涼月兩個人的孩子，隻覺得心底抽痛如刀絞一般。
小小的肉團子睜著眼睛，似乎也在看著蘇逸。父子倆對望著，一個神色黯然，一個扯開小小的嘴角，似是在開心的笑。
周知平和賀蘭來到之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賀蘭看了一會兒，猛地轉過臉去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眼眶裏的眼淚給強忍住了，緩了緩情緒，這才輕輕走過去，叫了一聲蘇逸。
蘇逸見她來了，笑了笑，手裏輕輕拍著肉團子，溫聲道：“這孩子就叫蘇弦月，字逸安。賀蘭，這孩子就托付給你，這蘇家便為他留著吧。”
“我到底是叫她白等一場，她去的時候，定是埋怨我的吧。”
幾句話說罷，便再沒了聲響。
他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賀蘭呆呆地上前將孩子抱起來，再看向蘇逸時――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麵帶笑容，已是安然的去了。
周知平走過來扶住賀蘭，同樣微紅了眼眶，道：“涼月一人去了，他定是不放心，所以一同跟著去了。在那邊，也好圓滿。”
幾日後，城外一處竹林裏，多了一座新墓。
按蘇逸的遺願，他和涼月合葬於一處。
自此，他們便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