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寶玉

  不多時,正在與門客們清談的賈政和忙著清點給李祭酒家的聘禮單子的王夫人就一同到了,說是犯了頭疼病症的賈赦則又比二房晚了好大一會兒。


  本就是大房的人惹出的禍端,偏這會兒子一個上不得檯面一個只知坐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吃老底,賈母心中原有的三分火氣直讓賈赦邢夫人拱到了七分。


  「我老了,做不得你們的主了,便是想尋你們這些做老爺太太的說說話,也要三催四請。既如此,我又何必在這府里礙眼,回金陵去豈不兩相便宜?」


  賈赦來的晚又是一臉的無所謂,邢夫人雖說坐的規矩,眉眼之間卻是掩飾不住的事不關己,賈母不免就把話說的重了些。


  賈母一說要回金陵去,賈政與王夫人就接連站起身請罪,一下子更把魂飛天外的賈赦與心不甘情不願的邢夫人比到了泥里去,氣的賈母嘴唇都抖了幾下。


  直到連賈政都不滿的瞪了過來,賈赦才注意到賈母面上的怒色,順著多年來的習慣先就惶恐了下,隨即又不免覺得不忿。璉兒再是不肖,不也都按著他們的意思處置了么?怎的還沒完沒了起來。


  心裡再多不滿,賈赦面兒上還是老老實實彎腰作揖請罪:「兒子不肖,太太可千萬莫要氣壞了身子。若是太太不肯在這府里,兒子們還有何顏面立於世間?還求太太疼兒子們一回。」


  這麼多年來,賈赦請罪也算是請出了心得。自打他老子國公爺賈代善去了,老太太最愛使的殺手鐧就是回金陵,一般這時候只管賠不是即可,等老太太捏住了話柄,自然會說明白要他們做什麼。


  不過,向來都是他們大房吃虧。


  賈赦這些日子總是告病,雖有躲懶的意思,更多的還是心疼賈璉。他雖昏聵糊塗荒廢時日,親情上也淡泊,好歹這一年吃了賈璉不少孝敬,石頭做的心腸也有些溫熱了。


  這回南安王府一挑唆,賈母等人就要拿了賈璉回來家法處置,賈赦攔也攔不住,心裡真是窩囊又憋氣,算著日子賈璉也快要到了,自然就窩在東院病了起來。


  賈母也不是真要跟兒子媳婦翻臉,見賈赦一如既往的尊重她這個老封君也就就坡下驢緩了面色,將案上的信件拿在手上,斟酌著說道:「你們也是要取媳抱孫的年紀了,凡事總要有點子章程,快坐下吧。璉兒約莫著暫時不會回來,林姑爺已經收他為徒,王府的事兒也有他們張羅。」


  其實賈敏的信里對賈璉頗多讚揚,還隱隱意指賈母過往信件里對賈璉的評價太過偏頗,但這些墜自己臉面的話,賈母自然不會叫兒子媳婦們知道。


  如今賈家的親眷里,誰不曉得四姑太太賈敏與姑老爺林海對賈母的尊敬?便是林老太太在世,怕是也不過如此了。


  賈母這話一說出來,賈赦還沒緩過神來,賈政先驚的手中茶盞一抖,杯蓋磕碰在杯壁上發出刺耳聲響:「如海收了璉兒為徒?太太何出此言?璉兒尚未讀過四書!」


  若不是多年來都端著八風不動的君子儀態,賈政險些直接站起身來。


  他自認若非亡父臨終遺本,雖未必能像妹夫林海那般才高八斗做得少年進士,多年苦讀後科舉晉身應當不在話下。這些年來,與鬥雞走狗的紈絝兄長相比,也確實是他與林海私交更好些,往來書信皆以字想稱,較之一般姻親親厚的多。


  既然是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林海怎的會突然收酷肖其父、自小不喜讀書的賈璉為徒?那賈璉,便是他自己也是瞧不上的,林海乃是當朝探花,難道不曉得收下這樣不爭氣的徒兒會連累老師也受人恥笑?

  賈政百思不得其解,王夫人也是驚了個目瞪口呆。她先看一眼滿臉不可思議之色的賈政,又看向了神色平靜的賈母,略低頭思索了片刻,就自以為猜中了事情經過,含笑開口:「想來是姑太太喜愛璉兒,又辛苦璉兒這一趟走的辛苦,便勸了姑老爺教導璉兒一二,這倒是璉兒的福分了。」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王夫人這次倒是與她想到一起去了。雖然覺得姑爺教導璉兒那個不爭氣的委實有點大材小用,也有些後悔不曾早些去信勸姑爺收下珠兒,賈母心裡還是滿意女兒賈敏對娘家人的看重。


  「敏兒對你們的好處,你們心裡也當記得,也莫要再怨怪我一向偏疼她些。」賈母緩了口氣,繼續道:「至於南安王府一事,敏兒信里也說了,這事兒他們自會同王府那邊解釋清楚,不過是晚輩們之間一點誤會,斷不會影響兩家幾輩子的情分。既如此,等他們料理妥當了,老二家的再備份禮送去,也是咱們家的禮數。」


  賈母說的清楚明白,賈政還在為林海錯收孽徒一事而不平,聽說此事也就隨意點了點頭,並不曾往心裡去,倒是賈赦真箇兒是喜上眉梢。


  自知賈璉讀書上天分一般,便覺得縱使是拜了妹夫林海為師也翻不到天上,即使壓了賈珠一頭也不覺如何,但是能了結了南安王府那邊的官司就大大不同,這可是迫在眉睫的禍事。


  邢王二夫人卻是各有各的心苦。


  邢夫人自不必說,賈璉迎春皆非她所出,素日里也不親近,日後就是出息了榮耀了,與她干係也不大。她所苦者,無非是膝下荒涼。


  王夫人想的卻更多些。賈璉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偏那賈敏自閨中就與她八字不合,這會兒遠在揚州還要扶著賈璉那個爛泥與她的珠兒別苗頭,也不怕污了自家夫婿一世清名。如今可好,她為珠兒的終身大事勞累不說,還要給賈璉那不爭氣的奔波。


  再不甘心,王夫人也是掌家太太,不能如邢夫人那般壓不住事情,只能按捺著心事應了下來。


  賈母又囑咐了賈赦賈政兄弟幾句,也就發話讓眾人散了,獨留下了王夫人。


  「雖說鳳哥兒這孩子與咱們家無緣,卻到底是我瞧著長大的,我這裡有些私房,原也要留著給她,你下次回去便帶給她吧,只當是我這個老太婆的一點子添妝。」


  為著王熙鳳被賜婚六王爺一事,賈母沒少暗地裡給王夫人臉色瞧,只是天命不可違,賈母心頭的氣出了也就算了,回頭還要打起精神來籠絡關係。


  這是賈母給她的體面,也是對王家的看重,王夫人聞言卻更是氣苦。她的元春還在宮裡伺候賢妃娘娘苦熬,娘家侄女卻被直接賜為皇子側妃,這箇中滋味真是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連個能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


  見王夫人只是低聲應是,賈母也不以為意。她給老二挑的這個媳婦,能討巧的時候當真不多。


  「再有一樁,寶玉到底還小,不過是瞧著新鮮才要吃丫頭嘴上的胭脂,你何苦喊打喊殺,倒唬著孩子。先前的事兒也就罷了,你院子里的事兒我也關不得,只一條,莫嚇病了寶玉。退一步說,日後有了先生好生教導,他明了事理自然便好了,你可記著了?」


  提到賈寶玉,賈母可謂是語重心長,直盯著王夫人點了頭,才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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