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朋友

  庄晏雪豹從卧室的床上跳下來, 兩人走到玄關處,雪豹便蹲在兩人身後, 粗大的尾巴甩了甩,周玉臣「嗯?」了一聲,看了眼雪豹。


  庄晏停步,眼神詢問他有什麼事。


  周玉臣道:「它問我,可不可以讓它進入你的精神領域再見見它, 『它』是……?」他似乎猜到了:「你讓帕克進入了你的『小世界』?」


  庄晏道:「我以為你知道。」


  「不。『小世界』是個特殊的地方。」周玉臣道, 「原來它已經見到你的量子獸了,是什麼樣的?」他從自己的量子獸那裡得到了答案, 「一棵樹?」


  庄晏想到夢裡那顆呱噪無比的樹,覺得承認那是自己的量子獸有點丟臉,咳嗽一聲,對雪豹道:「我不能控制你……出入那個地方,而且那也未必就是我的量子獸。」


  雪豹嗚咽一聲,拿頭蹭庄晏垂在身側的手。


  庄晏感受手背毛茸茸的觸感, 還是有些心軟, 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雪豹的頭道:「真的沒有辦法。」


  他的語氣簡直是再沒有過的溫柔了, 他自己也覺得很奇妙,彷彿這隻豹子進入過他的精神領域之後,它就變成了一個比原來更親近的存在。而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他鬆開手,發現周玉臣一直看著他和自己的量子獸親近, 不免有些尷尬, 解釋道:「從前有個人……」他頓了頓, 「他的精神體也是只豹子,很喜歡跟我親近。」


  「是嗎?」周玉臣眉梢微挑,卻在意著庄晏的神色,沒有多問。


  他們離開宿舍樓。這裡是軍營,在靠近帝國卡達星的一顆行星上。軍營里不允許外來車輛來往或是飛船降落。周玉臣帶著庄晏朝正門步行而去。


  庄晏發現一些人迎面見到周玉臣,都是一敬軍禮,沒有任何驚訝的樣子,看來周玉臣是在這軍營里常住,和士兵們住在一起。


  「如果你有什麼事找我,通訊又不及時的話,可以來這裡。」周玉臣把庄晏送上飛船,說了這麼一句。


  飛船到達卡達,到庄晏回到學校的宿舍時還不到上午十點鐘,凱文不在,他把外套交給吉祥,便在卧室躺下,感覺十分疲憊不久便又睡著了。凱文回來,見教授在休息,也不敢打擾。


  庄晏的夢裡也不安靜,他回到那片星雲上,「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念叨:「你居然嫌棄我,你居然嫌棄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閉嘴。」庄晏面無表情,手裡莫名其妙出現一把剪刀,他把剪刀的刀鋒立起來,咔嚓一下道:「你再說話,我就把你的枝椏全剪掉。」


  「聲音」嚇得枝條全縮起來,緊緊環抱著自己的樹榦。


  庄晏終於能清靜了。


  快到中午,凱文跑去食堂買了兩份午飯來,庄晏草草吃過,下午有他的兩堂課,他在卧室整理了會課件,忽然想起有件要緊的事竟然忘了和周玉臣談。


  關於澄清他和周玉臣聯姻的消息的事。


  想到這事,庄晏便打開通訊儀,給周玉臣發去了一段消息,大抵是請他和自己共同向公眾澄清,因為流言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個人生活。


  發完消息,他便去上課了。直到兩堂課結束,消息都沒有回復,庄晏看著終端皺了皺眉,已經忙到沒時間看消息了?他是不是得再去那軍營一趟?

  所幸到了晚上睡覺前,消息終於回復了:「好的。」


  庄晏看著回復鬆了口氣,便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起床洗漱過,凱文已經買了早飯回來,擺在桌上,庄晏坐在桌邊看吉祥取來的新鮮的報紙,凱文有些忐忑道:「教……呃。」


  庄晏皺眉,抬頭道:「不讓你喊『教授』,你就什麼都不會喊了嗎?」


  「不是,我只是……」凱文連忙道,又躊躇道:「我可以叫您老師嗎?」


  庄晏頓了一下,抖了抖報紙道:「隨便你。」


  「好的,老師!」凱文順嘴便將要說的話脫口而出,「老師,周玉臣上將昨天讓人發了個小視頻在論壇里,是關於您的!」


  庄晏一頓,抬起頭道:「什麼視頻?」


  「就是昨天晚上的。」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凱文麻利地打開自己的終端,找到那段影像播放給庄晏看。


  三維立體影像投射在地上,周玉臣靠坐在大約是辦公室的座椅上,還是一身工作時的軍裝,兩腿交疊,姿態稍微放鬆,看上去是忙碌了一天後拍了這個視頻。


  「大家好。關於近來流傳的我和庄晏先生的婚姻傳聞,只是一些人的猜測和杜撰,事實上我們雖然匹配,但目前只是簡單的朋友關係。」


  「這些不實的流言引來了大家過分的關注,影響了庄先生在學校的正常生活,這是我不想看到的,我很珍惜和庄先生的友誼,也希望大家能夠尊重個人隱私,不再打擾他的個人生活。謝謝。」


  視頻被做成一個帖子發在SG的論壇里,大概因為關注這件事的大多是哨兵嚮導。帖子到目前為止已經被翻出上千頁。不僅僅因為大家對聯姻這事的關注,也因為周玉臣雖然是許多軍校生心中崇敬的偶像,但近年來愈發低調,幾乎不在公共場合露面,更別提單獨在一個視頻里發聲了。


  1樓:啊啊啊啊啊上將還是那麼英俊啊啊啊啊


  2樓:所以聯姻不存在的嘍?


  3樓:不聯姻了?


  4樓:正主發聲了,看來是不會聯姻了

  5樓:我只是來舔顏的


  6樓:樓上天真,上將只說傳聞不實,根本沒說將來會不會聯姻


  7樓:上將說不會聯姻就不會聯姻唄,樓上想那麼多幹什麼


  8樓:我覺得6樓沒毛病,仔細看上將說的,「目前」只是簡單的朋友,那麼將來還說不定嘍

  9樓:媽耶怎麼可以有男人這麼帥,就算我是哨兵我也願意拜倒在他的軍褲下


  10樓:啊啊啊啊啊啊啊帥啊


  10樓:但好歹澄清了啊,就是朋友關係

  ……


  38樓:呵呵,上將這段話加上標點符號總共144個字,有84個字都在維護那位庄教授。他快五年沒在公共場合發過聲了。當初指責他戰場上不道義,跟同僚搶軍功那事,鬧得那麼大,他都沒說過一個字。現在單為了庄教授的個人生活,他就可以發一個視頻出來,你們還不懂么?

  29樓:樓上正解

  30樓:正解

  31樓:我也有這種感覺!而且我感覺視頻上將說出「庄先生」三個字眼神都溫柔好多!這是戀愛了吧?這是戀愛了吧!

  ……


  XXX樓:本來聯姻的消息出來我是不怎麼信的,畢竟上將說過不接受嚮導的,這麼多年,要找嚮導早就找了,可是為什麼看完這個澄清視頻,我有點相信了?


  後面還有一大堆的評論,庄晏已經不想看下去了,他動手把帖子關了,久久不語。


  他沒想到,所謂的澄清壓根沒讓事態往他期望的方向走,反而滑向了一個更不可控的方向。


  他有點懷疑周玉臣是不是故意的了,為什麼不能直接在視頻里說出「不會聯姻」四個字?為什麼不能直接說「莊家和周家絕沒有聯姻的可能」?

  庄晏有些煩躁。


  凱文小心翼翼道:「老師?」


  庄晏抬眼看他,凱文道:「我得去上課了。」


  庄晏:「那你還不去?」


  察覺到教授心情不佳,凱文連忙收拾了終端,夾著尾巴溜了。


  庄晏看了眼自己的終端,有點想發通訊去問周玉臣,為什麼要把澄清做得這麼曖昧不清。但想來想去,指責別人的辦事方法終究是無用的,還得靠自己,周玉臣沒說的話,自己補上就可以了。


  於是他登陸SG論壇,以本人身份發了一條帖子,表明身份,然後和周玉臣一樣澄清了傳聞和兩人的關係,隨即補上一句:「從未有過聯姻的打算,將來也不存在這個可能。」


  他這個帖子一出,就迅速被頂上了僅次於周玉臣那條澄清新聞的位置,論壇再次沸騰了。一部分人是切切實實相信不可能有聯姻了,一部分人則表示「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有人提出兩個澄清帖子態度似乎不大一致,還有人說「不聯姻最好,說實話我覺得你們不是很般配」。


  無論如何,有庄晏的這個實名帖子和周玉臣的聲明相互印證,討論持續了三四天,消息散播出去,外界也都漸漸接受了兩人的解釋。庄晏上課的教室也慢慢沒有外系的學生來了。


  這才剛開學不久,庄晏的生活過得比在楓丹白露忙碌一些,但仍舊平靜,平靜得幾乎有些冷清。他並不怎麼參與帝都貴族之間的交際圈子,這些都由比他晚些日子到帝都的庄晗負責,庄晗的性格也比他適合太多,庄澤也是這麼打算的,他們兩兄弟一個進軍部,一個混政界。


  連莊晏自己那個不大的圈子——他曾經的同學,一起做研究的同僚,遊學的朋友有在帝都的,譬如何賽一家,他也只是維持著基本的往來。弗蘭基·菲茨傑拉德,那位機甲學院的副院長,有兩次邀請他參加學術界的聚會,討論的主題和他從前的研究領域有關,被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又過了些天,這天照例是庄晏的課堂,他走進扇形教室,看了看到坐人數,比名冊上多出一位,他也不以為意,準備了課件,抬頭習慣性地環視了一下教室,目光在掃過教室一角的時候,頓住了。


  每個學生的座位上都可以豎起虛擬屏,任意調整大小和透明度,靠這個可以擋住一部分臉,而這人雖然穿著便服,坐在偌大的教室里不顯眼的角落,但那靠坐的姿態,和那天早晨以及視頻里見到的別無二致。


  庄晏只得轉過身去,專心授課。他治課很嚴,開學幾個星期,學生都領教了他的風格,這門課又是基礎課程,掛了會很麻煩,大家聽得都很認真,更加沒人注意角落裡的男人。


  到了放課後,還有些學生照例上來問問題,庄晏一邊為他們解答,一邊抬頭看了一眼,角落裡已經沒人了。


  他走出教室,發現終端上來了一條消息,約他在靠近教學樓的食堂的包廂里見。


  庄晏到了包廂,周玉臣果然坐在窗邊,菜都點好在桌上。


  庄晏在他對面坐下,兩人動了筷,周玉臣道:「調查有了進展。離萊昂星約三千光分,有一個靠近蘭頓家族的一個小星系,它的一顆行星是一座帝國直屬的大型軍工廠,去年臨近年關時,曾經收進一大批武器,包括戰機和飛船,但仔細查他們的收錄單,這批武器的來源卻有些含糊。」


  庄晏蹙眉道:「帝國直屬的軍工廠?那些人膽子未免太大了。」


  周玉臣道:「我又讓人查了查,這座工廠所在轄內的官員是一名退伍的中校,細查他的履歷,果然曾是蘭頓的部下。」


  那麼幾乎可以確認無疑了。庄晏頓了頓,再開口,卻道:「這些在通訊里說就可以了。」


  「哦。」周玉臣道,「你不想我來?」


  雖然周玉臣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平穩醇厚,但庄晏莫名地聽出裡面一點失望的味道。他想自己這樣直白地流露出不歡迎的意思,有點太失禮了,於是道:「不是我不想,但流言剛過去,我們……還是不宜走得太近吧?」


  周玉臣感覺到他並不是排斥自己,也就放緩語氣道:「庄晏,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庄晏眉頭微皺。


  周玉臣道:「流言只是層泡沫,只要我們言行如一,隨時都可以戳破它,何必這麼小心翼翼?」


  庄晏怔了怔,忽然明白了周玉臣的意思,軟弱之人才會過分在意別人的目光,強者只要無愧於心、在必要時有所作為就可以了。


  他是被這件事困擾太久,以至於都忽略了什麼才是真正的解決辦法。流言只是次要的,或許他應該直接去找海倫娜,向她表露心意,爭取她的信任,做最後的挽留,這才是最重要的。


  周玉臣的話彷彿一下把他點醒,庄晏明白過來,便對周玉臣道:「謝謝。」


  周玉臣不禁莞爾道:「又謝我什麼?」


  庄晏對著他哪說得出口,他和周玉臣之間的矛盾都是源自海倫娜,只道:「沒什麼。」


  他們又閑聊一陣,吃過飯,兩人離開食堂,挑了一條僻靜點的路,周玉臣送庄晏回宿舍公寓。


  庄晏回到宿舍里,在自己卧室想了很久,他決定讓嚮導的課程提前結業——最晚在兩個月內,然後就請假去安道爾公國。


  然而到了下一周,周三的下午的教室里,庄晏走進教室,不期然看到了周玉臣,坐在和上回同樣的地方。他這回可不只是驚訝了。


  而男人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彷彿有所察覺地抬起頭,隔著太遠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但庄晏似乎能想象到他的神態和眼神,他有點不自在地轉身。


  果然下課之後,周玉臣又先離開,給庄晏發一條消息,約他在附近的學校食堂吃晚餐。


  之後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周玉臣因為工作時常會從駐軍的行星來到帝都,開始是隔四五天,後來變成了兩三天,他常常會在下午,庄晏上某堂課的時候坐在扇形教室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


  下午的教室陽光很好,他後來甚至會把一些要看的文件帶來,或是靠坐在座椅上看看書,也時常什麼都不做,只是看庄晏授課。


  庄晏覺得這樣有點奇怪,但周玉臣給的解釋是:「我發現校園裡的氣氛讓我放鬆,來這裡我可以不用想太多工作的事,休息一會兒。」


  等到庄晏下課,周玉臣就會在包廂等他,兩人吃過晚餐,天色漸暗的時候,再沿著靜謐的小路散步去庄晏的宿舍。


  這樣時不時獨處,必定要找些話題。最先談的是關於襲擊案的案情。但庄晏很快發現,和周玉臣聊天沒有他想象中的無話可談,庄晏所涉獵的領域是機甲設計理論和戰術分析,而周玉臣既是頂尖的機甲戰士,又是經歷過許多戰役的將領。


  庄晏同時發現,周玉臣倘若想要和某個人聊天,便可以輕鬆製造出融洽的氣氛,令人不知不覺忘掉隔閡,暢所欲言。


  他們有太多問題可以討論了。除了授課,庄晏本來不願再踏入和機甲設計相關的領域,為此拒絕了好些沙龍和交流會的邀請,可是和周玉臣三言兩語,他就犯了和大多數學者一樣的毛病:平時不苟言笑,一談及自己曾用心鑽研的東西,就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而且十分固執較真,對自己的論點分毫不讓。


  幾次情不自禁但也無關痛癢的小爭執之後,庄晏也有點尷尬,其實從前就有些朋友受不了他一談起來就較真而且態度強硬的毛病:「抱歉,我不會再這樣了。」


  「為什麼不這樣?」周玉臣眼神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柔,看著他笑道:「認真有什麼不好?」


  雖然他這麼說,庄晏還是在心裡告誡自己,下回不能這樣,不過到了下回,仍舊故態復萌。而且他到底沒上過幾次戰場,而周玉臣的實戰經驗無疑能很好地修正和彌補他的理論,即使爭執也是能受益的。


  他們也不再只是到庄晏的宿舍樓下就止步,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兩人走到宿舍樓下,正談在興頭上,庄晏聊得頭腦發熱,脫口而出請周玉臣到他的宿舍喝杯茶接著談,之後就回回如此了。


  對這一現象,凱文剛開始驚異不已,多幾次也就漸漸習慣了。吉祥則看到在客廳里現身的雪豹就激動地「噢」「噢」,過去對著它厚實的毛皮蹭個不停。


  庄晏有一回送周玉臣離開后,回到宿舍時,聽見凱文一邊幫著收拾茶杯,一邊道:「老師這些天心情很好呢。」


  吉祥道:「因為人類擁有朋友就會很開心。」


  庄晏的手正要推門進去,聞言怔了一下,耳邊忽然響起周玉臣在視頻里說的那句話:「我很珍惜和庄先生的友誼。」


  最初聽到這句話,他只把那當作一句客套的辭令——在他和周玉臣之間,他從想過會發展成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


  他推門走進去,凱文和吉祥都看過來。凱文意識到自己剛才議論教授的話應該被聽見了,不由緊張道:「老師……」


  庄晏卻掃他一眼道:「你的作業改好了?」


  「……我馬上去改!」凱文連忙把茶杯交給吉祥,溜進房間去了。


  日子一眨眼過去,而周玉臣和庄晏的來往,似乎真的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有關他們的謠言也逐漸平息,這固然是他們發言澄清的結果,但還有一個原因——在學院和民眾之間,要打仗的消息漸漸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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