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新章十

  「歡迎來到北落師門。」甜美的女聲在飛船內響起。


  庄晏看到窗外飛船正通過星際空間站, 向星球地面飛去。


  這裡是北落師門, 帝國第二集團軍的中心,現今第二集團軍的統帥便是周家的現任家主周敦, 帝國三大元帥之一。


  飛船進入大氣層, 這座星球的宏偉面貌便出現在庄晏的眼底。城市的風格有一種軍事化的肅穆和簡潔。


  庄晏這是第一次來到這裡,雖然它的名字他早就如雷貫耳了, 北落師門和庄氏所在的海棠星一樣, 是人類當初遞到這一片星際領域時, 最先建立的抵抗異獸的軍事據點。


  飛船離地面的城市越來越接近,庄晏輕嘆了口氣, 眉心仍然是一個淺淺的「川」字。


  他沒想過會來這兒,他原本的計劃是挑個他與周玉臣雙方都合適的時間與地點, 請他吃一頓飯,正式地跟周玉臣道謝——這次他可不會被周玉臣牽著鼻子走了, 他欠周玉臣一個大人情是沒錯, 但不代表他就得被人那麼戲弄。


  沒錯,庄晏事後再想起醫院裡的對話,覺得周玉臣明顯是在戲弄他。


  換作莊晏自己,如果救了一個曾經把自己當情敵並對自己橫眉冷對不假辭色的人, 看見對方一副理虧的樣子,也會很有嘲諷對方几下的興趣——看看你這個心胸狹隘的人, 在心裡千百次貶低別人, 找別人的弱點和錯處, 就因為你愛的女人喜歡上了人家, 結果呢,事實證明人家就是比你優秀,更比你大度,在危險時刻毫不在乎你們的齟齬,只身前來救了你。


  通常人在遇到一個比自己要幸運、要更得青睞的情敵,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是看不到希望,懷著一種痛苦的自卑的心情,找尋對方身上一切勝過自己的優點,為自己的失敗找一個安慰,二則是想盡辦法無視對方的優秀之處,只看到人家身上的缺點。


  庄晏的驕傲自我令他明顯屬於後者,但他如今在這方面受到了重創——他不得不向情敵低頭,承認對方的優點。


  另外在他心中還有一個矛盾則是,先前在萊昂星遇襲的時候,情勢緊急,他和周玉臣都把從前的那些矛盾拋在腦後,在那個時候,他們什麼都不是,只是彼此信任倚靠的同伴。


  這種感覺甚至蔓延到了醫院裡兩人見面的時候,庄晏那時候壓抑著不肯承認,但現在他不得不向自己坦白,那時候在病房裡見到周玉臣的第一眼,他心裡第一個升上來的不是往日的厭憎、排斥,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親切。


  所以庄晏一時之間,竟然任憑自己跟著周玉臣的話走了。


  但是離開萊昂星之後,庄晏又慢慢清醒過來,沒有炮火,沒有襲擊綁架,而他又得繼續面對心愛的女人因為一個男人離開自己,而自己偏偏又被逼迫著和這個男人綁在一起的荒謬事實。


  種種感覺和事態疊加在一起,讓他在這個即將要見到某人的時刻感到一絲尷尬——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周玉臣了。這種感覺比之前在醫院還要強烈。


  飛船降落在停機坪,庄晏從舷梯上走下來,立即有一名軍官帶領兩個衛兵走上來,向庄晏敬了個禮,笑著道:「歡迎來到北落師門,庄晏先生,上將命我來接您。」


  「上將閣下太客氣了。」庄晏說著客套話,由軍官帶領坐進了懸浮車。


  車子發動,庄晏看了這軍官一眼,覺得他有些眼熟,應該是周玉臣身邊的人。


  那名軍官主動介紹道:「我是周上將的副官,我姓路易斯。」


  「路易斯……」庄晏看他的肩章知道他的軍校,「……大校,你好,請問現在是去哪裡?」


  路易斯笑道:「現在快傍晚了,我們去上將辦公的地方。」


  庄晏一頓道:「打攪周上將辦公實在不便,還是把我放在北落師門酒店吧,我已經訂好了房間。」


  「是上將讓我這麼做的。」路易斯道,「他說會請您晚上共進晚餐,只要您在他的辦公室外等一會兒就好。」


  「……好吧。」


  懸浮車來到城市的軍部大樓,庄晏下了車,仍舊在路易斯的帶領下,進了大樓,來到頂層,路易斯領著庄晏走進一間小休息間。


  「這是上將的私人休息間。您在此稍等片刻就好。我去通報。」


  路易斯走後,庄晏環顧這間休息室,它有兩道門,一道是庄晏剛才進來的門,另一道門多半就通往周玉臣的辦公室,想到這點,庄晏更感到一陣不自在,應該說是不知所措。


  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庄晏只能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有個小書架,整齊擺放著一排書,庄晏仔細一看,居然有好些本書是古典的詩歌、散文集、小說。


  周玉臣會對這種類型的書感興趣,完全在庄晏的想象之外。


  他隨手抽了一本。隨即發現這架子上這類型的書他都看過——這也不稀奇。


  才翻看幾頁,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庄晏立即放下書站起來,隨即又察覺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了。他有點惱火,是對自己的惱火。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緊張,因為他摸不清周玉臣的態度。


  他這時才跟打開門的人四目相對,周玉臣仍是一身筆挺軍服,立在門口:「庄先生,好久不見。」


  其實也不久,才過去了一個月。庄晏點點頭道:「周上將。」


  談話停頓了,房間里有一瞬間的靜謐。


  周玉臣走過來道:「你在看書?」


  「……是。」庄晏下意識將手按在書上,「看到桌子上有書,就揀了一本來看,希望沒有冒犯。」


  「怎麼會。」 周玉臣走過來,拿起那本古代詩歌集,翻看道:「其實這些書我不大看得懂。」他看著其中那些熱烈的浪漫的詩歌道:「我天生沒有藝術細胞。」


  「哦。」庄晏心道看也知道,以周玉臣幾乎全和軍事戰爭相關的人生履歷來看,他腦海里只怕沒什麼能和詩歌浪漫掛上鉤,但發現簡單的應和馬上就又冷場了,於是道:「那為什麼還要看?」


  周玉臣卻沒有接著解釋,而是把書放回架子里道:「還是先去吃晚飯吧,等吃飯的時候,庄先生可以跟我解說一下這些作品的深層意義。」


  我拒絕。庄晏在心裡道,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於是兩人離開了大樓,坐上懸浮車。庄晏問道:「我是去哪裡吃飯?」


  周玉臣看他一眼,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庄晏有種不祥的預感。


  「別這麼說,你來到北落師門,就是我們的客人,應該我們好好招待你。」


  「可是我是來道謝的。」


  「上次醫院不是已經道過謝了嗎?」


  庄晏閉嘴,周玉臣的語氣平穩,可是說出的話壓根就不允許反駁,他不打算再說了。


  但他不說話,周玉臣卻道:「新年過得還好嗎?」


  庄晏沒有答話。


  每年的新年夜,參加完家宴,他都是回到自己的卧室,有時候直接休息,有時候干點該乾的。


  庄澤肯定會在書房,一整夜陪著他母親的畫像,珍妮和澤爾達都有自己的家庭,不過仍然會在別墅里等到他們從家宴回來,給他們端上一杯薑茶或是別的,然後再離開。


  按照寒暄的規矩,他應該答「好」,但他一時竟沒有這麼回答。因為他忽然想到他坐在窗台上看遙遠的繁華街道時,收到的那句「新年快樂」。


  詢問沒得到回應,周玉臣看了一眼庄晏,庄晏仍舊看著窗外。


  他便也不再問了,過了一會兒,反而是庄晏開口,他問道:「周上將,究竟我們要去哪兒?」


  周玉臣道:「快到了。」


  庄晏看著懸浮車進入一條較為僻靜的街道,街道兩旁是一座座住宅,這裡應該是這個星球的上等住宅區。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擰眉道:「周上將……」


  「到了。」周玉臣道,懸浮車在他說話的同時停下。


  庄晏跟著周玉臣下車,兩人站在一棟住宅的大門前,周玉臣道:「歡迎來到我家。」


  庄晏道:「這是你的私人住宅?」


  周玉臣道:「準確來說,還住我著我的父母,弟弟妹妹……庄先生?」


  庄晏轉身就要回到懸浮車上,但車早就開走了。庄晏只能站著乾瞪眼。


  「周上將,你到底要幹什麼?」


  「沒什麼。」周玉臣道,「我父母親一直想當面見見你,而且你的拜帖上不是寫了嗎,要登門致謝。」


  庄晏感覺自己又被戲弄了,他額角又忍不住突突直跳:「我壓根沒做好拜訪令尊的準備!今晚恕我失陪。」


  他說著便要走,一邊打開終端找路線離開,然而周玉臣只說了一句話:「庄先生,你記不記得你是來表示謝意的?」


  庄晏背脊一僵。


  周玉臣見他的這副模樣,不禁莞爾,站在原地等他轉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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