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尷尬誤會

  方才一心應戰沒察覺,傷勢比他預想的要糟得多,興許是瞧見了謝硯,徹底放鬆了戒備,劇痛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似有千萬根毒刺在肉里來回翻攪,眼角不自覺的微微濕潤。


  謝爻嘴唇動了動,卻無力發出聲音,眼睛裂開一條縫,棕茶色的眸子已漸漸渙散,失去了焦距。


  不是你想得那樣……可即使能發出聲音,謝爻也解釋不清楚。


  謝硯跪在九叔面前,渾身淌著水,嘴唇發白眼眶泛紅,不知所措地朝對方伸出手,卻又僵在半空中,顫抖不止,似不敢去觸碰。


  此刻的謝爻,殘破不堪的衣衫被血染紅透,被纏香絲劃破的傷口深可見骨,觸目驚心,屋中瀰漫著一陣奇異的香氣,是纏香絲枯萎的氣息。


  方才裝嗶一時爽,可惜帥不過三秒……如此狼狽慘烈,在謝硯眼裡,九叔還吊著一口氣真是奇迹。


  「九叔,為什麼?」


  聲音顫抖得厲害,謝爻模模糊糊有點無奈,什麼為什麼?我只是想把埋進肉里的纏香絲挖出來而已不要誤會……


  溫暖的靈流輕撫傷口,謝硯正一點點給他渡靈氣。


  謝爻稍稍恢復了氣力,竭盡全力發出聲音,卻如蚊蚋:「硯兒,幫我把纏香絲挖出來。」


  謝硯怔了怔,方才回過味兒來,面上神色稍緩,如今的他經驗尚淺,一時誤會也屬正常。


  「麻藥……」


  「來不及了,儘快處理罷。」謝爻當然怕疼,但比起疼,纏香絲在肉里瘋長更讓人噁心。


  「嗯,九叔忍耐一下。」謝硯咬了咬牙,以靈力化成的刀劃破早已血跡斑斑的皮肉,稍稍止住的血再度浸流不止。


  謝爻緊閉了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面色慘白冷汗涔涔,卻依舊不願發出□□,直將疼往肚子里吞。


  謝硯也輕鬆不到哪裡去,他眼眶微紅著,竭力止住手指的顫抖,極細緻的將纏香絲從血肉里一點點剜出來,血從手指淌到肘腕,一滴滴落在地上,脫離肉體的絲線迅速敗落化作灰燼。


  就在謝爻覺得自己血都要流幹了,呼吸漸漸微弱時,疼痛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靈流淌過,柔軟的包裹著皮開肉綻的傷處。


  天將明時,雨勢收了,天卻陰沉著,江闊雲低,似永遠也無法亮透。


  看九叔的靈脈漸漸平穩,眸子也有了些光,謝硯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了下來,身上的雨水早已干透,如今額角背後浸濕的,是汗。


  淡藍的晨光從窗外漏了進來,謝硯這才看清艙內的情形,血跡斑斑,幾乎沒有落腳之地,剛平息的情緒又翻湧不休,俊美的臉沉冷得駭人。


  「硯兒,我有些冷,衾被……」此刻他身上已披著謝硯烘乾的外袍,卻仍舊冷得發抖。


  謝硯瞧了眼榻上血跡斑斑的衾被,將九叔小心翼翼地攬入懷中:「侄兒在。」


  謝爻此時神志不清,被包裹在融融的暖意中,舒服地朝對方肩窩蹭了蹭。


  「抱歉,是我來晚了。」腦海中閃過方才血淋淋的畫面,謝硯下意識地握緊拳頭,骨節泛白,似有人拿銼刀一下下剜他的心口。


  謝爻氣若遊絲地勾了勾唇角,將笑未笑:「放心,我死不了。」


  這可是大實話。


  謝硯不置可否,將唇貼在他耳朵上,輕輕的蹭了蹭。


  「硯兒,流火劍,沒拿到罷?」謝爻看到謝硯那一刻便明白,自己又將劇情攪得一團糟,此刻謝硯應該還在塔中接受靈試,任何理由都不能提前離塔,出現於此,已然犯規。


  犯規等於放棄靈試,終生禁止入塔。


  「侄兒無用,讓九叔失望了。」劍有靈性,能感知得到主人有危險,當時他在無樂塔內,白水劍震顫得厲害,便知九叔有性命之憂,不顧沈昱驍和謝音的勸阻,提前退出靈試,循著靈息趕到此地,接著,眼前便是那副慘不忍睹的血腥場面。


  錯過此次良機,不曉得還有什麼機會進入無樂塔,謝爻嘆了口氣:「不賴你,怪我一時不查,被夜行子盯上了。」


  「其實你可以不管我的……」謝爻一時灰心喪氣,將不合時宜的話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些傷人。


  謝硯身子一顫,聲音低啞似壓抑著怒火:「若人有什麼三長兩短,要那劍有何用。」


  另一句話他終究沒敢說出口,若九叔出事了,侄兒怎麼辦。


  空氣一瞬間凝固了,半晌,謝爻柔聲道:「是九叔胡言亂語,說錯話,對不起。」


  謝硯垂下頭,下巴枕在九叔肩上,搖了搖腦袋。


  「讓你擔心了——」說話間喉嚨一陣癢,竟咳出一大口黑血來,灑落在謝硯的袖襟上,謝爻怔愣了片刻,發現身後的謝硯微微顫抖,才抬起手抹了抹唇角:「吐出來,倒舒服多了。」


  謝硯收緊手臂,埋頭在九叔的衣襟處蹭了蹭,不經意地抹掉眼角的水漬:「以後我定不離九叔半步。」


  謝爻嗤的笑了出來,牽扯傷口一陣疼,眉頭微蹙:「這像什麼話。」


  氣氛緩和下來,他鬆了口氣,覺著眼皮越來越重,身體又被摟得暖和了過來,心中安寧,便睡了過去。


  流火劍的事,總會有辦法的——


  再次醒來時已入了夜,艙內燃了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熟悉的側影,謝爻掃了眼船艙,血漬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自己身上也換上了潔凈完好的衣物。


  就著謝硯的手喝了半盞茶,謝爻突然想起昨夜寄宿的母女,急於詢問不慎被茶水嗆到,謝硯拍著他的後背道:「九叔放心,那母女已安然離開,我給了她們些銀子。」


  當時他看到一對穿著九叔衣服的女子從船內艙走出來,心中震驚,待母女與他解釋后才稍稍釋懷。


  謝爻點頭,放下心來,卻見謝硯望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隱忍神情,忙問因由。


  謝硯遲疑片刻,狹眸深垂,從齒關擠出沉冷的聲音:「對九叔行凌*辱之事的人,侄兒定將其挫骨揚灰。」


  一字一句,凜冽如刀,讓人不寒而慄。


  謝爻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凌*辱之事?」


  「夜行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三個字,這張清冷淡漠的臉何曾出現過如此濃烈的情緒,瞧得謝爻有些恍惚。


  怔愣了片刻,他瞧見自己手腕腳腕殘留著纏香絲暗紅的勒痕,終於回過味兒來……夜行子素以采陽精臭名昭著,加上先前被誤會為自盡未遂……實在有點兒像被糟蹋的姑娘,頓時覺得滑稽,失笑道:「你呀……想什麼呢……我並沒有被他凌*辱,倒是夜行子被我重傷了呢~」


  謝硯聞言驀然抬起臉,雙眸都亮了:「當真?」


  謝爻抬手拍了拍他腦門:「混小子,你九叔我像是被霸王硬上弓之輩么?」


  興許是他用詞太過直白,謝硯微微紅了臉,有些不自在:「侄兒還以為……」


  「混賬,瞎想什麼。」謝爻真覺得又氣又好笑,氣他在侄兒的印象里這麼羸弱,笑對方對自己也算得上有情有義十分夠意思了。


  ……


  以鬼血做藥引,又日夜以靈氣相渡,謝爻躺了兩日便恢復了大半。


  剛開始謝硯還只是割破手指朝湯藥里滴幾滴血,後來越發放肆,將割破的手舉到九叔唇邊,用一種期待又歡喜的眼神盯著他……盯著他……


  謝爻怔了怔,看著殷紅的血汩汩往外冒,不知所措。


  「新鮮的,療傷效果會更好。」謝硯平靜無波的說出這句話,便將染血的手指塗到九叔唇上。


  「……」謝爻被他逼得開了口,試探性地含住修長的手指,謝硯的血毫無腥氣,甚至是甜的,初入口有種草木的清香,回味卻近似於鮮乳的馥郁。


  平心而論,挺好喝。


  謝硯也很安分,手指探入九叔口中就不敢妄動了,任對方很克制的吸允,移開眼,濃長的睫毛簌簌垂下,黛藍的眸子落在深深淺淺的陰影里。


  鬼血下肚不到一個時辰,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新肉,兩個時辰便癒合得差不多了。


  謝爻總算明白沈昱驍為何要將謝硯拴在身側不肯撒手,賞心悅目的臉,逆天開掛的武力值,滋味甜美可療傷解毒的血,看似淡漠清冷實則有情有義的性子,沉穩牢靠知恩圖報的性格……堪稱完美。


  每次食用完鬼血,謝爻就替對方仔仔細細的包紮傷口,覺得溫暖的同時心中很是愧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沈昱驍一樣,以謝硯的血作為療傷的葯。


  鬼血養人,卻不能常喝,謝爻害怕自己上癮,而謝硯巴不得他上癮。


  船順水而行,謝爻傷愈的同時,也抵達了長樂城。名不見經傳的洛以歡鋒芒初露,獲得靈試第一的事兒,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甚至被編成了話本故事。


  比起初露鋒芒的新秀,眾人更關心的,其實是靈試第一者能娶到宋家大小姐這消息。就在眾人紛紛羨慕洛公子一朝奪冠,從此便能坐擁長樂海時,他,應該說是她,消失了。


  於是,傳奇又添了一層傳奇的色彩,無人猜得透洛以歡的身份。


  「預料之中的事兒。」謝爻在街市買了把鮫骨扇,裝模作樣地往掌心一敲,煞有介事道。


  「為何。」午後濕熱,眾人都一頭一臉的汗,唯獨謝硯依舊清冷乾淨,抹額隨微風而動,抖落草木的沉香,是種讓人賞心悅目的清涼。


  「宋家怎容一女子做他們乘龍快婿?」嘴上雖那樣說,謝爻認為洛以歡消失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個bug,這種碾壓主角光環的存在,怎麼可能長久?再說,宋大小姐是要嫁給掛嗶沈昱驍的。


  頓了頓,唇角揚起:「說不定,會讓名列第二的沈小公子頂替呢。」


  如此說著,他悄悄看了眼謝硯的神情,看他毫無觸動,才稍稍放心了些,看來自己的掰直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如此,對沈兄來說也是一件好事。」雲淡風輕的說出這句話,謝硯的眸子掠過一絲歡喜之色。謝爻不小心瞧見了,很納悶,他無波無瀾也就算了,開心個什麼勁兒?

  「好啦,如果不是因為我,能娶到宋家小姐的人,說不定就是我們家硯兒啦。」謝爻本是說笑,不料卻迎上一雙沉冷的眸子,眼中的不悅稍縱即逝。


  謝硯淡淡開口:「九叔希望我娶宋家人么?」


  「娶了宋家大小姐,就相當於獲得長樂海掌控權,是許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簡言之,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話老理不老。


  狹長的眸子充滿試探:「九叔也這般想?」


  「玩笑嘛……」謝爻被瞧得有些心慌,語氣發虛。


  謝硯不答,清冷的面上寫滿不愉快,謝爻有些莫名其妙,想緩和氣氛,笑吟吟道:「硯兒,你該不會有喜歡的人了罷?」


  「嗯,有。」言簡意賅,明白至極。


  謝爻腳底一滑,脫口而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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