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打針
爺爺的腳步也越來越慢,楊鑫知道他很累。
她長大了。
爸爸回家來一抱她,說:「嗬!這麼重了!」
媽媽也說:「是重了,她都三歲多了呢。」
爸爸說:「再過幾年,我就抱不動了。」
「再過兩年就要上學啦。」
爺爺的喘氣聲,讓她恍恍惚惚想起了熊碧雲臨終那天夜裡的嘆息。
呼哧呼哧。
疲憊又辛苦,像是背著一座沉重的大山。
楊鑫抱著他脖子,小聲地說:「爺爺……你累了,你把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吧。我自己可以走。」
楊文修喘著氣:「你還在生病呢,爺爺背著你,不怕,爺爺是大人,爺爺不累。」
楊鑫說:「爸爸說我重了。爺爺有心臟病,不能受累,爺爺讓我自己下來走吧。」
楊文修的確也累的不行了。
他的心臟病經不住累,便將楊鑫放了下來。
楊鑫站定了,拉著他的手:「爺爺咱們一起走。」
楊文修說:「走一會爺爺再背。」
楊鑫說:「好。」
她臉緋紅,頭暈乎乎的,兩條腿發軟,然而牽著楊文修的手,跟著爺爺的步伐,一點兒也不嬌氣。
楊文修拉著這個三歲的小孫子,老手牽著小手,繼續走路。
他人老了,走不動,楊鑫太小了,也走不動。
祖孫倆慢慢地挪。
這鄉間的小土路啊,貧窮的日復一日,他已經走過了五十多個春秋了,然而此時拉著楊鑫,又有了種別樣的希冀。
他感到非常的感動和欣慰。
他這輩子不太幸福,養了三個孩子,兩個不成器,一個秀英,被他耽誤了。幸虧到老了還有一個小孫子。這小孫子比熊碧雲,比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好。
他想起了死去的大孫子。
楊鑫走了一段,又被楊文修背到了背上。
楊文修嘆氣說:「以前你哥哥,也跟你一樣聰明。我教他讀書認字,他一教就會。我背他去看病,他也說,爺爺累了,爺爺背不動,要自己走。你哥哥可惜啊。」
楊鑫知道,她上頭有個哥哥,曾經最得爸媽和爺爺寵愛。
「哥哥是咋死的呀?」
楊文修說:「發高燒。我當時在學校,沒回家。半夜發燒,你爸媽一直拖到天亮了才去找醫生,結果孩子就死了。咱們楊家唯一的兒子,最懂事最聰明的孩子,全是因為你爸媽,他們不好好照顧,好好的孩子丟了命。都長到八歲了。」
「所以爺爺要帶你去看病。不管生的大病小病,嚴不嚴重,咱們都要去看醫生。」
楊鑫迷迷糊糊聽著,趴在楊文修背上睡著了。
楊文修背著楊鑫到鎮上,來到衛生所。
他抱著楊鑫,坐在門診椅子上,跟穿白大褂的醫生說:「這孩子發燒了,你看看是要吃藥還是打針?實在不行就打針吧,打針見效快。吃藥半天見不著效果。」
楊鑫一聽打針,嘴就咧開了:「我不要打針,我要吃藥。」
楊文修拍著她小腦袋哄:「咱們聽醫生的話,醫生說打針就打針,醫生說吃藥就吃藥。」
楊鑫眼淚汪汪:「我不打針。」
她求楊文修:「爺爺,我不打針,我不要打針。」
醫生說:「我先量量體溫。」
楊文修說:「家裡有溫度計,出門前已經量過了,三十七度五。」
醫生說:「這不算高燒啊?」
楊文修說:「摸著額頭燙,還是看看吧。我怕家裡溫度計不準。」
醫生拿來溫度計。
楊鑫一看那玩意尖尖的,以為是針頭呢,哭的轉身趴在楊文修肩上:「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
醫生笑說:「這不是針,這是體溫計。我先給你量量體溫。小朋友,把胳膊抬起來。」
楊鑫抬起小胳膊。
醫生把體溫計放在她腋下,說:「夾住。」
楊文修按著她胳膊,說:「好,夾住了,夾一會就好了。」
等待的時間裡,楊文修便開始哄楊鑫:「待會打個針,爺爺給你買餅乾,給你買雪糕吃。」
楊鑫哭兮兮的,埋在他懷裡,不住地搖頭:「不要,不要打針。」
楊文修哄說:「乖,只打這一次,打完就不打了。打針疼一下就好了,吃藥的話要吃好幾天。你發燒了,一直燒著多難受。咱們打完針,晚上燒就能退了。」
楊鑫說:「不嘛。」
楊文修說:「你要吃啥,爺爺待會給你買啥。」
楊鑫聽到這句話,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
「我要吃乾脆面。」
她眼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還要吃冰棍。」
楊文修說:「行,都給你買。」
十分鐘后,醫生取出體溫計:「三十八度,有點高,打針吧。」
楊文修笑說:「好,就打針。」
「打哪兒?」楊文修問。
醫生說:「打手臂。」
楊文修將楊鑫袖子挽起來,露出上胳膊。
楊鑫看到醫生持著注射器來,熟練地敲碎針劑瓶,吸入藥水。那針頭尖尖的,一股透明的藥水射出來。她看到就膽戰心驚了,哭的鑽進楊文修懷裡。
楊文修抱著她頭,擋著臉不讓她看,安慰說:「不疼不疼,一下子就過去了。」
醫生笑說:「別怕,不疼的,就像螞蟻咬一下。」
針終於打完了。
楊鑫委委屈屈的,精神萎靡。楊文修給了錢,謝了醫生,拉著她出了衛生所。
走在鎮上,經過原供銷社的大商店門口,楊文修低頭問道:「要不要買冰棍?」
楊鑫沒了胃口,搖搖頭:「我不想吃了。」
楊文修說:「發燒了,也不能吃這些東西,咱們下次再買吧。」
楊鑫點點頭。
楊文修於是蹲下,讓她爬到自己背上:「那就直接回家吧,不逛了。」
楊鑫很喜歡逛街的,逛商店,買吃的,買衣服,買玩具,她都喜歡。什麼都不買,就是到處看,她也喜歡。但是今天生了病,沒力氣。
她爬上了楊文修的背。
這針葯打了,人會犯困。回家的路上,楊鑫就一直在睡覺。楊文修把她背回家裡,給她放到床上,楊鑫小臉紅通通的,勉強睜開眼睛,說:「爺爺,我好睏。」
楊文修說:「困就睡一會。」
楊文修給她脫了鞋子和衣服,抱著放到枕頭上,給她蓋上被。
楊鑫昏昏沉沉的,兩個眼皮子直打架:「那晚飯咋辦啊?」
她是個饞嘴貓,還惦記著晚飯,怕睡著了,錯過了吃飯。
楊文修說:「吃晚飯我叫你。」
楊鑫才放心了,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晚上,楊文修煮了她最愛吃的酸辣麵疙瘩,端到床邊去,喚她吃飯。
楊鑫聽到叫吃飯,雖然已經病的氣息奄奄,然而還是坐了起來。她小臉兒慘白,精神非常差,病情看著比白天還要重。
楊文修喂她吃了一勺麵疙瘩,楊鑫奶聲說:「苦的……」
楊文修說:「不苦,哪裡苦,麵疙瘩很香的。」
楊鑫說:「苦的,我不想吃。」
楊文修估摸她是生了病,舌頭嘗不出味兒,也就放下了碗。她現在這樣子吃不下東西。
「那就喝了葯,好好睡覺吧。睡一晚上出個汗,明天病就好了。」
楊鑫乖乖吃藥,說:「明天早上我想吃豆漿飯。」
真是個貪吃鬼,到啥時候了都不忘了吃。
楊文修說:「好,你睡覺,明天早上給你煮豆漿飯。」
楊文修給她捂緊了被。
熊碧雲的床,已經從這間屋子裡搬出去了。楊鑫睡在爺爺床上,和楊文修一起睡。
她迷迷糊糊,一直說夢話。
她病的很重,楊文修哪敢睡,燈都沒關,只是躺在床上,將她護在懷。
她發燒,熱的厲害,一直在反覆地踢被子,楊文修怕她踢了被子,受了涼病情更加重,一直反覆給她蓋被。又怕她燒壞了,只用被子搭著小肚,把頭和腳露在外面。
楊文修睜著眼睛,守她到半夜。
他不時摸摸楊鑫的額頭,試她退燒了沒有。
夜裡兩點多,楊文修摸到她仍然沒退燒,額頭上溫度反而更高。
他放下不下,找來溫度計,夾在她胳肢窩下。過了一會,拔.出來一甩,看溫度:三十八度五。
這已經是高燒了。
下午退到了三十七度五,半夜又漲了。
楊文修下床,穿了衣,出門去找村裡的赤腳醫生。醫生提著藥箱來,給楊鑫量了量體溫,說:「高燒容易反覆,還是再打一針吧。」
楊文修說:「那就給她打針。」
估計下午扎的手臂,沒見效,還是得扎屁股。
楊鑫下午打了一針,已經哭的不行了,這會又要打。她醒了,哭的嗷嗷不肯干,楊文修給她脫了褲子,露出屁股蛋,緊緊給她按著,哄說:「乖乖地打一針,打一針就好了。動來動去,呆會醫生扎歪了,針頭扎斷了就壞了。聽爺爺的話。」
醫生迅速給她扎了針,拔出了注射器,棉花止血。楊鑫哭的不行,楊文修將褲子給她拉上來穿好,哄說:「好了好了,打完了打完了。」
醫生說:「蓋上被子睡一覺吧,明天早起就退燒了。」
楊文修道了謝,送走醫生。
楊文修還不放心,又倒了一些白酒出來,給楊鑫脫了衣服,用棉花蘸著酒在她身上擦了一遍。等酒揮發了,再給她蓋上被子。
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再摸,發現她的燒終於退下去了。
楊文修這才安下心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