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曲《俠客行》
見到了張柬之,李寬反而不急了,他隨意站在船頭,迎風而立,衣袂飄飛,宛如神仙中人,看的謝卿離麵色又紅了起來。
李寬突然道:“謝家既然還有人在,想來不止謝兄一人吧?”
謝卿離一怔,旋即笑道:“自然不是,我謝家曆經沉浮,早就看淡了這世間的權力爭鬥,無意於朝堂,這才隱匿下來,不像王家,盡是一些追名逐利之徒。”
謝卿離言語中的不屑之意,李寬自然明白,陳郡謝家和王導王羲之他們家是烏衣巷的鄰居,也是南朝可以比肩的名門望族,世代公卿。“王謝”並稱,成為世族的代名詞,一起見證了兩晉南北朝時期世族大家的興衰榮辱。不同的是,陳郡謝家崛起的曆程更曲折,宦海沉浮的代價也更大。祖宗留下的聲望是福是禍,個中冷暖後人自知。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尤其是在謝安等人的奮鬥和“淝水之戰”的推動下,沒有一個人能否認陳郡謝家世族領袖的地位了。由東晉後期直至南梁,陳郡謝家一直和琅琊王氏並稱“王謝”,是南朝的最高門第。謝家的崇高地位體現在三個方麵,或者說這三個方麵支撐了謝家的權勢。首先,謝家世代為官,而且都是大官。自東晉至南梁,謝氏共有12代、100餘人見於史傳。基本上,州縣以下的小官謝家子弟不屑一顧,即使擔任了也是“增加基層工作經曆”,去鍛煉鍍金的。
謝家聚集了大量資產。比如謝安的孫子謝混有“田業十餘處,僮仆千人”。到宋代元嘉年間,謝混這一支還有“資財巨萬,田園十餘所,奴僮數百人”。而謝玄的孫子謝靈運在會稽老家的地產更多,包括兩座山、五所果園和數不清的竹林菜圃。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強大的經濟實力讓謝家子弟能安心從政。錢財太多如果沒有文化素養,那就是土財主。所以第三,謝家子弟大多才華出眾,家族重視文化教育和知識積累。政治世家不管是怎麽發家的,發達後都會重視家族教育。
文化素養可以提升家族的形象,保障子弟的素質在崇高清談、醉心文藝的南朝,文教更是世族子弟不可缺少的必修課發展到最後,謝家門第高、勢力大,連皇帝都不得不有求於謝家。比如曆代皇帝登基加冕的時候,都喜歡找謝家輩分高的人來當司儀,有麵子,也象征著世族大家對新皇帝的支持。謝家子弟慢慢地隱退幕後,不喜歡打理實際政務,但頭等門戶的光輝始終不落。
南梁時,王琮娶了始興王的女兒繁昌縣主為妻。後來,始興王悔婚,要王琮和女兒離婚。王琮的父親王峻向始興王求情。始興王推脫道:“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願如此。”王峻就放狠話說:“臣太祖是謝仁祖的外孫,我們家也不需要借與殿下聯姻來提高門戶。”好幾代之後,謝家外孫的身份都能讓人在王爺麵前強硬起來,謝家的門戶勢力可見一斑。
侯景之亂時,野心家侯景一度奪取政權。為了自我貼金,侯景讓梁武帝替他向王家或謝家聯姻。梁武帝肯定地告訴他,王謝兩家門第太高了,你侯家高攀不起,還是找找江南朱家、張家那樣的次等門第吧。侯景是個搞破壞的跳梁小醜,求婚遭遇,竟然對王謝等家子弟痛下殺手。陳郡謝家遭此一劫,力量有所削弱。
說到陳郡謝家的衰落,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連年的戰亂和殺戮。孫恩造反時,謝家勢力正處於巔峰時期,主持了鎮壓造反的工作。結果,兩年中近十位謝家青壯子弟死於戰火。好幾支血脈遭到了滅門。之後,桓溫的兒子桓玄繼承父親的野心,再次造反作亂,悍然稱帝。桓玄一度要占烏衣巷的謝家作兵營。謝安的孫子謝混苦苦哀求。
桓玄考慮到桓謝兩家的先人,關係不錯,最後放棄了占謝家為兵營的念頭。這兩個大劫加上侯景的殺戮,謝家蒙受了重大損失。其次,新的政治人物和勢力,尤其是寒門子弟的崛起衝擊了陳郡謝家等老牌門戶。出身貧寒的角色從世族子弟不願意做的基層幹部幹起,逐漸掌握了實權。
很多人批評謝家等世族子弟滿足於清閑的官職,不思作為,整天清談享福,沒有了祖輩的實幹精神。這沒錯,在爭權奪利、陰謀詭計加劇的政壇,缺乏文治武功和有為人才的老牌世族大家必然走向沒落。可如果考慮到整個社會氛圍以實幹為俗、清談為高,通過清談無為來保持門第也是無奈之舉。所以說世族子弟的無所作為,與政治漸行漸遠是有必然性的。後期,陳郡謝家子弟雖然充斥南朝各代,但有所作為的政治人物已不多見。他們走上了另外的道路。
謝卿離之所以成為謝家實際掌權人,實在是因為家裏的兄弟都不成器,大多淪為紈絝,每日裏醉生夢死,謝家不得已隻能推出謝卿離出來,她就是這一代謝家人的代表人物,可以說是江南的實際掌控人,黑暗中的王者。
李寬其實很同情謝家,中落之下,隻能由一個女子來撐門麵,族中固然有人幫襯,也有聰明才智不俗之輩,但是卻比謝卿離差的遠,這也是無奈之舉。
李寬再看謝卿離,眼中星雲流動,便看到謝卿離身上,一道道淡淡淼淼的細線,向著四麵八方蔓延而去,其威勢之盛,幾乎不遜於當朝宰相,隻比李世民差了一些而已,遠非一般人所能比。
這就是人家的硬實力,謝卿離說這裏埋伏了三百殺手,個個不遜於皇宮高手,李寬是相信的,就算是不信,他也會強迫自己相信,他就算是再厲害,也不可能真的力敵萬軍,三百殺手圍攻之下,很難自保,就算是能突圍而出,還有張柬之,又如何逃脫?
“謝兄,我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好好談談的,咱們也不必繞彎子,直說就是。”斟酌了許久,李寬終於開口說道。
謝卿離微微一笑,啪的一聲收起折扇,笑吟吟的道:“西楚兄爽快!那我也就不繞圈子了。銀行!我江南必須有銀行。”
“可以!”李寬毫不猶豫的道:“大唐銀行分行可以在江南建立,無論是金陵、蘇杭還是揚州諸地,都會有銀行存在。”
謝卿離搖頭道:“西楚兄說笑了,我說的銀行,並非是大唐銀行,而是江南銀行,江南的金融體係,必須自成一體。”
李寬聞言,啞然失笑道:“謝兄的胃口太大了吧?大唐早有成法,不準私立銀行,乃是為了國家穩定,縱然謝兄乃是江南之地的暗夜君王,也不能逃脫唐律,這事不可能。”
“不可能?”謝卿離嘴角噙起一絲微笑,淡淡的道:“那就變不可能為可能,銀行的創立者乃是西楚兄,西楚兄不會找不到辦法吧?”
李寬雙眼一眯,知道謝卿離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自己把大唐銀行搬過來,人家也有的是辦法對付,當然,若是自己坐鎮自然沒問題,若是換一個人,隻怕根本不是謝卿離的對手,這家夥無論智商、情商,還是手腕都是最頂尖的,就算是讓房玄齡、杜如晦來,也隻有吃癟的份。
“四六!”李寬伸出了六根手指,意思是你四我六。
謝卿離搖頭道:“最多三七!”
當然是你三我七。
李寬自然不會答應,慢條斯理的道:“五五最多了,不然大家一拍兩散,誰都占不了便宜,我就不信,沒有中原的市場,你們江南的產物還能遠銷海外不成?”
謝卿離思索了良久,終於點頭道:“也無不可,隻是有一點,這銀行的管理,你們不能插手。”
李寬搖頭道:“這話好沒道理,既然有我的一份,我自然要分配人員過來管理,銀行一旦建立起來,那就是要國家背書的,謝兄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但是謝兄能保證你手下人都是正人君子?
銀行日進何止鬥金?百鬥千鬥不止,一旦有人為了私欲而貪墨,謝兄不見得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吧?
相反,大唐銀行已經日趨成熟,模式已經固定,隻需照本宣科,不斷改進,就能成功複製出來。
銀行建立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杜絕貪墨,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都不能有絲毫差錯,不然就會出大問題,一旦出現問題,擠兌成風,謝兄如何處置?
國家信譽一旦沒了,銀行也就廢了,江南繁華之地,頃刻之間就會一敗塗地,數年數十年甚至百年難以恢複元氣。”
謝卿離沉默不語,銀行的運營,她大約知道個大概,卻不能完全看明白,李寬的話她知道沒有騙她,但是卻也不甘心受製於人。
“如此說來,是談不攏了?”
李寬斷然道:“互惠互利,自然你好我好,若是一味用強,咱們就不用談了。”
謝卿離忽然莞爾一笑,抬手一指道:“西楚兄請看,這秦淮河風光無限,說是江南最繁華之地也不為過,今日秦淮河暗藏殺機,隻要西楚兄能逃出去,我就答應西楚兄,那又如何?”
李寬雙眼一眯,看了看張柬之,謝卿離會意,當即道:“你放心,這孩子冰雪聰明,我也很是喜歡,就留在我身邊,沒有人能動他分毫。”
李寬點了點頭,下一刻,一道道繩索拋了過來,謝卿離伸手挾起張柬之,飛身踏上繩索,腳下一點,離開了扁舟。
張柬之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眼神中的擔憂,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李寬屹立在船頭之上,左手抓著橫刀,就那麽站在那裏。
忽然,一道黑色的影子隱藏在黑夜之中,從天而降,眼看就要落在李寬頭頂。
就在此時,刀光乍現,血光噴湧,好大的頭顱,跌入水中,轉眼間消失不見。
李寬抹了抹滴在麵頰上的一滴血珠,開口吟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又是兩道身影出現,各執刀劍,左右襲殺而來,李寬身軀不動,手中橫刀一閃,妙到巔毫的一刀,幾乎在一瞬間,把兩人斬落水中,消失不見。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李寬每吟唱一句,刀光如電,出手快捷絕倫,無數黑影圍繞著他不斷翻飛,無聲無息間,隻有刀槍出鞘之音,錚錚作鳴。
一具具屍體落在秦淮河中,李寬身軀似乎從來都沒有動過,腳下的扁舟,也未曾有分毫破損,所有的殺手,都於無聲無息間,被斬殺梟首,落入水中,發出水花四濺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它音。
畫舫之上,謝卿離麵露異色,張柬之更是興奮的小臉通紅。
謝卿離總算是相信李寬沒有說謊,沙場征戰與殺手刺殺本就是兩回事,一個百戰悍卒,可能連一個初出茅廬的殺手都對付不了,因為這殺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現,無論是你如廁還是睡覺,總不可能一直保持清醒,這正是殺手一擊必殺的時機。
同理,江湖上再頂尖的高手,麵對百戰悍卒正麵交戰,隻需三五位,結成陣勢,就能讓這位頂尖高手飲恨而歸。
李寬展現出來的武力,實在是過於震撼,無論是謝卿離還是隱藏在暗處的人,都震驚莫名。
西楚霸王再世,也不過如此!
“西楚兄,這首詩真好聽,可有名字?”謝卿離大聲問道。
李寬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橫刀舞動如飛,高聲道:“此乃《俠客行》!”
一曲《俠客行》,三百殺手歿!
李寬第一次展示了自己驚世駭俗的武力,震懾了謝卿離這位暗夜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