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上元佳節

  「沒有。」宋如錦回頭,看了一眼梁安的裝束,想了一會兒,就覺得剛剛在殿上見過,只是認不出是誰。


  系統便提醒道:「這是六皇子。」


  宋如錦連忙行禮,「勞殿下關心,家父是忠勤侯。侍女去取點心了,並不曾迷路。」


  梁安往前挪了一步,本想把宋如錦扶起來,想了又想,還是止住了腳步,「不必多禮。」


  宋如錦側身,示意梁安先走。


  梁安沒有動,只是負起手來,端詳宋如錦適才凝視的宮燈,「女公子可知這燈上的畫是何人所作?」


  「我知道!」宋如錦還沒說話,帷幔外面忽地傳來一道聲音,而後便見徐牧之一把掀開帷幔,撐著抄手游廊及腰的欄杆跳了進來。


  「此畫名為《海棠春睡》,是前朝亡國之君昭文帝所作,當然,這幅只是仿作。」徐牧之草草行了一個禮,便朗聲娓娓道來。自那日宋如錦以畫為回禮,他便著意研究起了歷代名家畫作,今日倒碰巧能顯擺一回。


  這等宮廷畫作,畫風靡麗奢艷,孫先生是不會講的,所以宋如錦也是頭一次聽說,立馬一臉佩服。


  徐牧之對上她仰慕敬服的眼光,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要飛起來了,但面上還在故作鎮定,手指著燈籠,眼睛望著梁安,道:「六殿下,昭文帝貪看美人,結果亡國了。」


  直到徐牧之拉著宋如錦的衣袖行禮告退,梁安才恍然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論起來,他比徐牧之還要小一歲,但經年抄經禮佛的光陰給了他更多內斂深沉的氣質,所以相比之下,他看上去倒要比徐牧之穩重許多,徐牧之則更像一個冒失的孩子。


  梁安又看了兩眼彩繪宮燈,搖著頭低笑了一聲。


  「錦妹妹。」徐牧之把宋如錦拉出好遠一段距離,說完這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的眼瞳漆黑,像被水洗過,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以為錦妹妹是他的,沒想到也是有人來搶的。


  「你的發冠歪了,我幫你扶正。」宋如錦費力地踮起腳,轉了一下少年頭頂的紫金髮冠。


  徐牧之忽地熨帖下來,心裡那點兒委屈也煙消雲散了。


  他望著她清澈的杏眼,小聲道了一句,「妹妹以後少和六殿下來往。」


  恰在此時,紉秋找了過來,喘著氣道:「二姑娘,您怎麼跑這兒來了,可讓我好找!」


  徐牧之忙說:「你別怪錦妹妹,是我把她帶到這兒來的。」


  三人便往大殿走。宋如錦道:「待會兒散了席,我們去街上看燈吧。」


  徐牧之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今天是上元節——你先前不是說要去看燈?」


  徐牧之驚喜的笑意收都收不住,「當、當真?」


  宋如錦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反問:「騙你作甚?只是不知道什麼時辰散席,若太晚了,娘興許就不答應了。」


  今上大病初癒,雖著意和群臣熱鬧一番,但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就有些力有不逮。


  聖上一向是眾人關注的焦點,他一露出疲憊的神色,便有識人眼色的臣子請他回去休息,聖上便順勢站了起來,囑咐大家吃喝盡興,慢慢踱步走了。


  主人一走,客人們也不好意思多留,紛紛找理由退下了。宋如錦便跟劉氏說:「年前已和徐世兄約好,今天一起去看花燈。」


  這會兒才將近戌時,往年上元節的這個時辰,燈會也才剛剛開始。劉氏瞥了眼不遠處的徐牧之,見他雖在和一眾世家子弟道別,眼睛卻時不時往這兒看,再想到老夫人應允,二人如今鴛盟既定,便也不攔著他們來往,「只准在內城走一走,不許跑到護城河邊上去。」


  宋如錦應承下來。劉氏又和徐牧之交代了幾句:「最遲亥時初,務必把我們錦姐兒送回來。」


  徐牧之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劉氏認可了,歡喜得場面話都忘了說,只忙不迭地點頭。


  「金吾不禁,玉漏無催。」上元節沒有宵禁,這一天的盛京城喧囂熱鬧,不論是達官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會流連燈市,徹夜歌舞昇平,通宵作樂。水晶玻璃各色風燈當街高懸,燈火搖曳,流光溢彩。遊人如織,車馬喧鬧,摩肩擦踵。徐牧之拉緊宋如錦的手,「妹妹牽著我,人多,別走散了。」


  宋如錦順從地牽起他的手。徐牧之緊緊握住,抿嘴笑了一下。


  今天雖是十五,但天氣並不好,圓月一輪,隱在烏雲后,透著黯淡無華的光芒。相比之下,各式燈籠就格外耀眼奪目。兩人賞了一會兒燈,猜了幾個燈謎,遠處就傳來噼里啪啦的焰火聲。循著聲源望過去,只見一個個煙花在半空炸開,把整個夜空都照亮了,千樹花開,星落如雨。


  「那裡,是護城河。」因焰火的聲音太大,徐牧之怕宋如錦聽不清,便貼近她耳邊,細細地跟她講,「我聽芙妹說過,每年上元節,護城河畔都會放焰火。那煙花就倒映在河面上,空中一片,水中一片,美得就像人間仙境。」


  呼吸間的熱氣撲在宋如錦的耳邊,宋如錦側頭躲了一下,揉了揉耳朵,「你別湊過來說,好癢。」


  她望著遠處的火樹銀花,喃喃道:「真好看,好想去看啊……」可惜娘不許她跑那麼遠。


  徐牧之抿了抿唇,眼中映著滿街的燈火,就像閃著星光,「那明年上元節,我們去護城河那兒看焰火,好不好?」


  宋如錦點頭。


  兩人手牽著手逛了好一會兒,走到一家餛飩鋪前面,宋如錦就走不動路了。


  宮宴雖隆重,但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她一整晚也就吃了點瓜果點心。眼下又走了這麼多路,不看見吃的還好,一看見吃的立馬飢腸轆轆。


  「好餓……你有銀子嗎?」宋如錦眼巴巴地望著徐牧之。托劉氏近兩年費心教導,這個不諳世事的貴女如今也知道買東西是要花錢的了。


  徐牧之翻遍了門襟衣袖,只摸出了一支玉簪,神色歉疚,「我沒帶。」


  誰去宮中赴宴還帶錢啊!


  宋如錦盯上了他緊握在手裡的玉簪,就著餛飩鋪些微的燈火看了兩眼,道:「這支簪子成色不好,雕工也不精細。」


  徐牧之立刻慌亂地把它收進懷裡。


  「要不你和攤主商量一下,用這支簪子換兩碗餛飩?」


  「不行!」徐牧之立馬搖頭,默了半晌,語氣又軟了下來,「妹妹不懂市價,一支玉簪夠買一整個餛飩鋪了。」


  宋如錦點了點頭,眼神還是忍不住往餛飩鋪那兒飄。


  徐牧之便把自己腰上的攢心梅花絡子解了下來,問攤主能不能換兩碗餛飩吃,如若不能,明天便讓家裡人來給錢。


  這枚絡子編得精細,中間還摻著金線,若當真論起來,倒比先前那支玉簪貴重許多——徐牧之說宋如錦不懂市價,他自己也沒有知之甚深。


  攤主見他們二人衣飾華貴,氣度不凡,便知不能輕易得罪,擺出一張笑臉道:「能,當然能,二位貴人請進。」


  徐牧之環顧了一下四周,簡陋的泛著油光的桌椅,樸素的燭台,一根樣式簡單的蠟燭灼灼燃燒著,映著宋如錦格格不入的錦衣華服、精緻貴氣的嵌珠花鈿、淺淺如雲的笑靨。


  徐牧之直勾勾地看著,心中竟有些希望月華凝結、更漏滯積,世間萬物永遠停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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