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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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饅頭, 喬玉悄悄將包著鈴鐺草的帕子藏到了陰涼的地方,又借口暑熱,非要趕著景硯回去看佛經。景硯拿他沒辦法, 搬了張椅子, 坐在窗檯旁看著外頭在荒草堆里打滾的喬玉,硬襆頭若隱若現。
窗欞只剩了小半個框架,隱約能瞧得出來原先雕繪著荷塘錦鯉圖, 原先該是蓮花捧著跳躍的錦鯉, 現在那尾魚已經不再有了。喬玉從草叢裡鑽出來,窗欞正遮擋住了喬玉的大半身影, 像是從蓮花中盛放一般。
景硯一直望著外頭, 他合上佛經,出去問, 「小玉, 你在幹什麼?」
喬玉嚇了一跳, 整個人往前一縮, 就像只揣著心事的小兔子, 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沒有啊,我在玩呢。」
他在騙自己的太子。
一想到,喬玉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因為謊話, 還是因為要送出去的禮物。
終於, 等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 景硯在石桌中央放了盞蠟燭,喬玉坐在旁邊,被映襯得分外唇紅齒白,他低著頭,在除了自己誰也看不到的桌子下面寶貝似的數著掌心裡的燈籠草,這是他幾乎翻遍了院子,還在今天來回御膳房的路上能找到的所有了。
他珍重地數了好多遍,然後一根一根放在了桌子上,分成了兩半。
景硯轉將食盒放在桌上,靜靜地看著喬玉。
喬玉總算按照心意分好了,一半很多,一半太少,他很捨不得,還是狠了狠心,把多的那一半推到了景硯的面前。
景硯一怔,才反應過來,那是要送給自己的。他抬起眼,目光落到了對面的小不點身上,夏日炎熱,蚊蟲頗多,喬玉又在荒草叢裡打了一下午的滾,雪白的脖頸上被蟲子咬了不少紅腫的小疙瘩,正忍不住用還沾著黑灰的小爪子去撓。
小孩子總讓人不能省心。
景硯走過去,捉住他的手腕,用才擰過的毛巾一點一點仔細擦著,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鈴鐺草,又問道:「是送給我的嗎?」
喬玉咬著下班嘴唇,沉悶地點了頭。其實他不是什麼大方的性格,特別小氣,有珍愛的玩意從不願意同別人分享,即使是裝模作樣也不樂意拿出來,他的東西就是自己的,誰也不能碰。
可太子不一樣。他自己有什麼,就想也送給太子,因為太子對他太好了,他願意也付出自己所喜愛的,珍視的,攢了許久都捨不得吃的。
景硯笑了,把毛巾翻了一面,繼續擦喬玉的另一隻手,不緊不慢道:「那就謝謝小玉了。」
喬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沒有後悔,也很高興景硯喜歡自己送的東西,可就是真送出去,不是自己的了,又忽然有點難過。就如同小孩子因為喜歡一個人而送出了自己心愛的玩具,他想討那個人的歡喜,自己卻免不了幼稚的難過。
但也只有一點點難過而已,不過只是這一點,也足夠讓他掉眼淚的了。
景硯將毛巾放在了一邊,慢條斯理地吃到了喬玉送給他的鈴鐺草,真的一棵也沒剩下。這些天來,無論喬玉做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以為喬玉是來太清宮后長大了,知道要收斂克制自己的慾望,細水長流,直到現在,才明白不是那樣的,而是要送給自己的禮物。
真是美好而又動人的心意。
喬玉眼巴巴地望著,以為景硯也喜歡極了,即使淚水都盈滿了眼眶,卻還把剩下的一小撮往景硯那邊推,「這個,這個也都送給您。」
他的聲音小而軟,輕輕的。
景硯撐著額頭,迎著燈火望向了對面的喬玉,眼底流淌的溫柔似有似無,還有些誰也看不透的情緒。
喬玉瞧不清也看不明那是什麼,自從把僅剩的鈴鐺草又送給景硯后,就光顧著難過了。他長到這麼大,最貪求的就是口舌之欲,在太清宮吃得太苦,好不容易有了新鮮東西,自己也只嘗到了一次。
景硯那幾根鈴鐺草又推了回去,「其實我不喜歡吃這個。」
喬玉一聽,心尖顫了顫,他垂著腦袋,有點喪氣,「那您要是不喜歡,就,就還給我好了,我喜歡的。」
很喜歡的。因為喜歡,因為珍貴,才想要送給太子的。
他還想問,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吃掉剛才的那些呢?
景硯瞧著他的模樣,似乎是想要笑,又忍住了,很鄭重道:「但是方才那些是你送給我的禮物,我不想浪費你的心意,才全都吃掉了。還有就是,小玉又捨不得又忍耐的模樣很可愛,我想多看一會。」
喬玉聽完了前頭的那句話,本來是有點開心了的,後面一句又迎面來了,他一下子獃獃的愣住了,瞪大了眼瞳,睫毛上沾濕的淚水直直地落了下來。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壞的太子?
喬玉用袖子捂著眼睛,從石凳上跳下來就往屋子裡走,還一邊軟聲軟氣地控訴著景硯,「太子,殿下,壞,一點都不喜歡我了。我小的時候,還給我,捉螢火蟲來著,長到了,就不喜歡我了,送給您,禮物,還非要看,看我難過的樣子。」
喬玉的小性子多,只要眼前是疼他寵他的人,就越發愛撒嬌翻舊賬,要別人多疼疼自己,知道自己的委屈。
他現在就委屈極了。
景硯追了上去,撥開喬玉的袖子,防止眼睛里落了髒東西。
喬玉賭氣不去瞧景硯,眼角通紅,顏色比才開的杏花還濃。
景硯有些頭疼,用自己的手背抹著喬玉的眼淚水,單用言語讓他別哭肯定是行不通的。螢火蟲生在有水的地方,景硯沒辦法再幫他捉一籠的螢火蟲了,只好想別的法子。而喬玉已經哭得越發厲害,都快要喘不上氣了,抽抽噎噎的埋在景硯的肩頭鬧彆扭,還不讓他看,景硯難得嘆了口氣。
他看到鈴鐺草的那一刻就知道喬玉這麼些天在偷偷摸摸做些什麼,到底是沒能忍耐住,將小哭包逗弄了一番,現在這個模樣也是自作自受。從前也是如此,景硯不太見得了喬玉哭著抹眼淚,又覺得很有意思,往常總是克制著,不過現下沒能忍住,逗弄得狠了。
白色的蠟燭燒了一半,燭淚滴在石桌上,火光明明滅滅,不甚明亮。
景硯站起身,並不費什麼力氣就將喬玉整個人抱起來,同以往不大一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喬玉衣服下的肋骨。
喬玉最近瘦了許多。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他自幼嬌慣,現下這麼熱,既沒有冰盆也沒有瓜果,吃不下飯,也不太睡得著覺,怎麼不會瘦?
景硯朝西邊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安慰喬玉道:「其實我也有禮物要送給小玉的。」
喬玉哭得說話都斷斷續續,「您,肯定又是騙我的,糊弄我,想讓我別哭。」
景硯的手撫著喬玉圓圓的後腦勺,伸腳踢開了一扇門,向裡頭走了幾步,半蹲下來,懷裡還攬著個小哭包,一隻手捂著他的後腦勺,防止喬玉不安分動彈的時候撞著腦袋,翻找著前些時候收拾太清宮找到的東西。
喬玉拿景硯的衣服抹著眼淚,卻還忍不住偷偷歪著身體,朝那邊看過去。
他瞧見景硯拿出一個圓圓的東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樣,又吹亮了火摺子,伸入了那裡頭點燃了火油,揭開上頭覆蓋著的那層薄紗,周圍忽然就亮了起來,一片璀璨的光彩,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那是一盞玻璃燈。四周是斑駁的彩色玻璃拼成的畫,似乎是個女人的模樣,金色長發,碧綠眼睛,嘴唇鮮紅,皮膚雪白,與大周朝的中原人很不同。喬玉膽子小,第一眼看過去差點以為上頭畫了個妖怪。不過玻璃燈盞太漂亮了,喬玉沒忍住誘惑,眼巴巴地望了過去,伸手朝景硯去要,連哭都忘了。
景硯把他放下來,將玻璃燈送過去,道:「這就是你心心念念著的玻璃燈,喜不喜歡?前幾日收拾出來的,典給署送的燈油統共也沒多少,我放了些進去,正打算送給你,不過現在就算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這是西洋一百多年前傳過來的稀罕東西,因為大周早就閉鎖海關碼頭,玻璃又易碎,現在已經剩不下幾件了,連原先東宮裡也沒有。只有元德帝宮裡才擺了幾個玻璃物件,喬玉瞧不見,只聽身邊陪著太子的小太監形容過有多漂亮珍奇,好奇了好久。而這一盞大約是很久前就被囚禁在這裡頭的皇子皇孫留下來的,景硯找到的時候,幾乎都被灰塵蓋滿了,也因為如此,才沒被旁人發現。
喬玉喜歡極了,還打著小小的哭嗝,仔細地摸著透明冰涼的玻璃燈壁,還有上頭的畫,他問道:「為什麼要閉鎖海關碼頭?這麼漂亮新奇的東西,不就瞧不見了嗎?」
景硯隨口應答了一句,「因為他們害怕。」
喬玉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有了喜歡的、珍奇的東西,還是太子送給他的,方才的委屈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可才跨出了門檻,喬玉正小心翼翼地下台階的時候,景硯又和拎小雞一樣揪住了他的后脖子,將他拉到了離石亭不遠的地方,撥開眼前的荒草,裡面長了滿滿一片的鈴鐺草,是喬玉今天送給景硯的十倍也不止。因為就在石亭邊上,喬玉反而從來沒在這裡找過。
「才開始是想瞞著你,不讓你多吃的,」景硯看著喬玉立刻掙脫了自己的手,捧著燈盞,哼哧哼哧地朝那邊跑過去,「不過現在是送給小玉的禮物了。」
喬玉朝後扭過臉,心裡隱約明白過來,正是因為還有這麼一塊地方,太子殿下方才才會那樣逗弄自己,吃掉了自己送給他的鈴鐺草。他笑得很甜,連小梨渦里都彷彿盛滿了糖水,用力地點了頭。
景硯也笑了,喬玉對他的不一樣有多少?他對喬玉的不一樣又有多少?
他都想知道。
景硯朝他招招手,解釋道:「顏料一貫耐得了貯存,也不知是哪一輩留下來的了。在那一塊地方,還有一套藏起來的新筆,可惜大多舊了,不太能用,我勉強挑了幾隻給你。可惜在太清宮紙是不能有的,即使前頭有人帶進來了,也留不到現在。」
喬玉心裡的歡喜都成了空,他踮著腳,珍惜地蘸了一點硃砂,在手背上慢慢勻開,看似只是不經意,卻漸漸暈染出了一朵正在盛放的花骨朵。
景硯看著他抿著唇,一本正經也可愛極了的模樣,提高了語調,忍不住輕笑道:「又著急上了?要是不能讓你畫,我拿這些東西出來,存心勾你的饞蟲嗎?」
喬玉總是很相信太子的話,在他眼中,景硯是無所不能的,即使到了這裡也沒什麼不同,所以立刻期待地伸長腦袋,朝景硯身邊湊。
景硯摁住他蠢蠢欲動的小腦袋,怕他一時調皮掀翻了搖搖欲墜的書架,「沒有紙,廢磚倒是不少,匠人都可以在磚石上作畫,我們小玉自然也是可以的。」
其實喬玉心裡不太有底,他連在紙上作畫都沒多流暢,更何況是在磚石上?可他又不想在景硯面前露怯,辜負他的一番信任,便咬了咬牙,很要面子地趕鴨子上架,「當然可以,先生都說我很會畫的。」
他這副心虛又想要表現出自信滿滿的模樣格外能逗人發笑,景硯往常性子內斂,遇事不驚不喜,周身伺候多年的宮人也瞧不出他的神態,或者說只能看到他願意讓別人看到的情緒。可在喬玉面前卻很不同,此時拿寬袖遮掩了大半張臉還被他看到了眼底的笑意。
喬玉氣得從臉頰到耳垂都是紅的,拚命拽著景硯的袖子,把他往外拉,「殿下又笑話我!磚頭在哪?我要現在就證明給殿下瞧瞧!」
景硯隨著他沒上沒下的任性,又怕喬玉光顧著拽著自己的袖子生氣不看路,到時候跌了跤眼淚汪汪,便從後頭扶著他的腰,一路護著氣成河豚的喬玉到了後院。
後院堆在這麼些年來太清宮倒塌積下來的磚石瓦片,還有些陳舊的爛木頭,隱約還能看到雕刻著的繁複花紋,只不過都是從前了。
二百餘年前,太清宮建造之初,也不是冷宮禁苑的用途,宮中一草一木都有定數,連磚石都格外用心。大周皇城大多用兩種磚石,一種是燒制出來的紅磚,按照宮中的規制,顏色極為濃艷,堆砌出來的宮牆連成一片,燦若雲霞。而另一種則是石頭打磨出來的青磚,純質樸實。
喬玉人小,沒什麼力氣,景硯把他留在一旁,自己去挑揀了幾塊完整的磚石,單手摞著,搬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