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桃枝
訂閱未滿60%需要48小時后才能看到甜甜的小玉! 喬玉天生靈性很足, 但終歸是年紀小, 莫說是長輩,連景硯對他也很是放縱,以為往後的日子還長, 平日里學的少玩得多, 現在忽遭大變,再也沒有能教的先生了。景硯不能叫喬玉耽誤在這裡, 他雖然無心於作畫,不過什麼都學得好, 加上比喬玉年長几歲,無事的時候能充當先生教一教他這個小朋友。
因為顏料不多, 還得留著給喬玉練習,景硯就用筆蘸著井水,在平展的石桌上教他如何運筆下力。
若是往常,景硯畫完一筆,喬玉早就趕著問上許多問題,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 托著下巴, 呆愣愣地木著, 半句話也不說。
景硯將小山竹放在筆擱上, 另一隻手繞到喬玉的身後,轉過來一個圈, 捏住了他的鼻尖, 問道:「怎麼畫也不好好學?」
喬玉本來就是愛耍賴的性子, 即使被捉了個現行也不承認,梗著脖子毫不臉紅的辯駁,「有,明明好好學了的!殿下,就是殿下也不能憑空污人清白。」
不僅愛耍賴,還要尖牙利齒地惡人先告狀。
景硯都聽笑了,也不生氣,坐了下來,將筆擱往喬玉那邊一推,氣定神閑道:「那你畫給我看看,剛剛教了你什麼?」
喬玉抿了抿唇,目光躲躲閃閃,很心虛的模樣,又要挺直腰板背脊,假裝從容,用力抓起筆,偷偷瞥著方才景硯畫了的未乾的水漬,自己又琢磨了一小會,真的把描摹了個七七八八出來。
景硯看了一眼,就敲出了其中的不對,敲了一下喬玉的腦門,捉住他還握著筆的手,整個手掌完完全全將喬玉溫軟的小手包裹起來,借力捏著筆桿,一筆一筆地重新描繪,詳盡地解釋道:「方才告訴你要注意,才開始學畫錯了,以後很難改過來。」
他們倆還從未貼得如此近過,喬玉只感覺自己手背與景硯相接觸的地方燙的厲害,連著臉都紅了,有些害羞地想往回縮,卻又捨不得。
彷彿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丁點大,被太子捧在手心裡一樣。
就這麼糾結來糾結去,景硯又講完了一遍,問伏在自己身下,瞧起來乖順極了的喬玉,「聽明白了嗎?」
喬玉愣了一下,他方才哪還有心思放在眼前的畫上,不過還是心虛地應了一聲,「聽,聽明白了。」為了表示自己真的聽明白了,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景硯畫的那一筆原原本本地描摹了出來,他確實於作畫上天賦卓然,連筆法都自然地改成了正確的。
景硯看得出來他壓根沒用心,笑話著他:「怎麼現在就這麼聰明,以前在太學陪我讀書的時候,書也不會背,字也寫不好,要不是你討太傅喜歡,不知道要挨多少板子。」
喬玉不太好意思,撓了撓頭,「哪有,都是殿下幫我求情來著。」
景硯添了一句,問道:「既然幫你求過那麼多次情,免了那麼多板子,現在能告訴我,方才想什麼想入了迷?」
喬玉不說話了。因為昨日稱心將今天要摘柿子的消息提前告訴了自己,叫他那一天早些來,便心心念念全是這件事了。
只是這個卻不能說出口,就說了個別的一直藏在心裡的事,「我方才想著,御膳房的柿子熟了,落葉全堆在後院,不知道可不可以帶回來。」
景硯起了些興緻,「要柿子葉做什麼?」
喬玉眨了眨黑亮清澈的眼睛,繼續道:「從前在太學里讀書,太傅講過一個典故。記得是說一個什麼書生,家裡窮,沒錢買紙,就住在和尚廟裡,用落下來的柿子葉當紙練字,後來字寫得很好,還中了狀元!您說磚石不好用來練字,我就想能不能偷偷帶柿子葉回來給您。」
景硯一怔,他望著喬玉,想要摸一摸他的笑臉,緩緩笑了,「那書生叫鄭虔。他寫了幾大缸的柿子葉,小玉也能帶的回來嗎?」
喬玉還滿是天真稚氣,「積少成多,我可以求求,求求旁人,每日都往回帶,肯定也可以積滿一大缸。而且殿下的字比那個書生肯定好得多,不必要那麼多柿子葉!」
景硯搖了搖頭,「不必了,想練字是有法子的,還沒到要讓你搬柿子葉回來的地步。」
他有的這心意,就比什麼都動人。
不過景硯約莫也猜到了理由,沒再繼續教下去,喬玉卻還在他身旁待著,又不著急走了,思前想後許久,終於提出了自己的小意見,拽著景硯的袖子,很認真道:「殿下殿下,我覺得,今天你,握著,握著我的手的教法很好,特別好,一教就,就會了。以後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沿用下去……」
景硯撐著額角笑他,「要真是這個教法,莫說一教就會,以後怕是什麼都學不會了。」
喬玉嘟囔著嘴,非常不開心地離開了太清宮,奔赴御膳房的柿子園。
因為出了得福得全的意外,喬玉沒能趕成鳥,稱心總想補償他些別的,就給他安排了個摘柿子的身份,讓他早些來,扮成御膳房的小太監,渾水摸魚進去,玩夠了再離開。
今日御膳房忙著摘柿子,忙得不可開交,誰也認不清院子里到底有多少小太監,摘柿子倒是個搶手的活。因為摘完了可以得兩個嘗嘗,自己在偷偷幾個,也不會被人發現。
不過喬玉人小,力氣也不大,沒多一會就偷偷溜回了稱心身旁,抹著額頭上的汗水說不幹了。稱心也不笑話他,在他身上塞了好多個柿子,整個人彷彿胖了一圈,走得又慢。回到太清宮的時候,不小心在台階上跌了一跤,從袖口裡滾出兩個圓滾滾的柿子,正落到左右兩個侍衛的眼中。
按照太清宮的規定,小太監是不能私自夾帶份例之外的東西的。
喬玉的目光躲躲閃閃,臉上堆滿了笑,抓起兩個柿子往侍衛手裡塞,懇求道:「今天御膳房裡摘柿子,送了我幾個,我原先不想要的,可想到在門前守衛的侍衛哥哥特別辛苦,就勉強要了兩個送給哥哥們。」
陸昭啞然無語,這個小太監的小心思就這麼擺在明面上,就是小孩子的天真脾氣,反倒討人喜歡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左右四周無人,就當做沒有看見。
旁邊的那人咬了一口柿子,道:「還挺甜的。哎,你是那小太監去了一趟御膳房,整個人都胖了一圈,也不知道帶了多少,也不知道多給咱哥倆幾個,就話說的好聽。」
陸昭用袖子擦了擦,「什麼小太監,他叫良玉。」
這是宮裡暗地裡的規矩,誰不得寵,上頭的份例都被剋扣下來成了油水,不僅從太府監要不到好東西,甚至連飯菜都是旁人剩下的,難以下咽的。
喬玉一直待在東宮,天真童稚,宮裡的規矩一概不知。
景硯面色不改,他端出兩碗米,將炒青菜和清水豆腐都放在了喬玉的面前,又吹了吹火燭,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彷彿味道沒什麼不對。
喬玉懷裡摟著玻璃燈,看著景硯的動作,彷彿受到了鼓勵,伸出手呆愣愣地扒了兩口飯,就再也塞不下去了。他原先一直是委屈著的,只是因為有個過幾天就可以去御膳房拿好吃的的念頭像是胡蘿蔔一樣吊在眼前,勉強還能撐住,現在一下子就不行了,難過地「吧嗒吧嗒」掉眼淚。
他的眼淚那樣多,方才已經哭了那麼久了,沒多一會就打濕了小半張桌子,順著石桌上凹陷的花紋,慢慢浸到了景硯這邊了。
景硯沒去哄他,離他有大半張桌子那麼遠,目光平淡而冷靜,隨意地落在他的身上,方才送玻璃燈的溫柔卻全然消失不見了,彷彿從不存在一般,「小玉,覺得委屈了嗎?後悔了,想要,」
他頓了頓,聲音又輕了幾分,「離開了?」
樹影繁密,燈火幽暗,遮住了大半個景硯,他彷彿整個人沉身於黑暗了。
喬玉聽了這話,偷偷抹眼角的手一怔,眼裡地順著臉頰往下淌,落在碗里的米飯上,周圍只有這細微的聲響。這與他平時不同,要是真的覺得難過了、傷心,反倒不會哭的有多厲害,而是一言不發,抱著膝蓋,將臉埋進去,不讓別人看到自己,慢慢地蜷縮成一團,後背的脊骨稍稍凸起,被烏黑的長發遮住了,瞧起來又沉默又可憐。
方才還只是難過,現在卻是真的傷了心。
景硯放下了筷子,他起了身,站在原地,難得躊躇了片刻,卻沒有動。
夜風簌簌,吹過枝頭,燭火不住地搖搖晃晃,喬玉那邊一會明亮,一會黑暗,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表達自己的心意,沙啞的音調伴著止不住的哭嗝,他一字一句地說了心裡想著的,「飯菜,一點,一點也不好吃,很討厭,我是覺得難過,可沒想過離開。來這裡之前,我什麼都想過,也想過被人發現,可能就死了。但我還是想來陪著殿下,一同生,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