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九十八

  顧時蘊斟酌了一下用詞, 抬眼迎上太淵微的目光, 心中突然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咳……其實, 弟子不光是個轉世重生之人。」


  他低了低頭, 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太淵微的眼睛。


  嗯……一定不是因為他有些心虛的緣故。


  太淵微冷冷地看著他, 整個人一動不動, 似乎是已經有些麻木了。


  這毛狐狸究竟有多少事瞞著他?

  怕不是想要自逐師門了罷。


  顧時蘊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 猶猶豫豫地說道:「師尊, 你方才說過不生氣的。」


  太淵微冷酷地笑了笑, 嚇得顧時蘊險些就抓不住他的手了。


  ……太淵微笑起來確實是好看得驚人,只是這笑容,未免也太過殺氣凜然了些。


  總覺得下一秒就要被太淵微拎著拿去剝皮做成狐毛領子了。


  「……」太淵微漠然地看著他,目光像冰碴子似的扎進顧時蘊的身體里,讓他忍不住繃緊了臉皮, 嚴肅地說道:「弟子所說之事,師尊或許會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他定定地看著太淵微,難得地沒有露出別的神色,而是十分嚴肅地、冷靜得有些陌生:「不管師尊你相不相信……」


  他慢慢地說道:「其實弟子並非是此方世界之人。」


  「……」太淵微眉頭微皺,聲音清冷,「就這般?」


  這次輪到顧時蘊懵了。太淵微竟然接受得這麼良好么?

  太淵微看著顧時蘊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表情,也有些不確定了, 冷著臉沉默了下來:「……」


  顧時蘊這時候也大概知道了,太淵微估計是把他的話理解為, 他其實是來自其他小世界或八大世界的人……


  莫名感覺好像沒什麼問題。


  顧時蘊抬手按了按額頭, 嘆了口氣:「弟子是說……弟子並非是這片時空的人, 不是八大世界之人,亦非是其他小世界之人,而是……來自其他時空的一縷……神魂?」


  他找了一個太淵微比較好理解的說法,想了想,也覺得有些好笑。


  太淵微輕輕眨了眨眼睛,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上一世你是奪舍之人?」


  「不……不是。」顧時蘊想了想,搖了搖頭,「我是說,我來自的地方,那裡並沒有修士,也沒有妖獸靈物,更沒有什麼大道仙途,那裡的人,只是尋常的……凡人。」


  太淵微沉靜地聽著。他從顧時蘊的話中隱隱猜到了些什麼,身體微微繃緊,容色冷然。


  「那裡並沒有什麼術法神通,更沒有藥效奇特的丹藥,卻有一種被稱為『科技』的力量,嗯……若是人們身體不適,也有叫醫生的人為他們治療。」顧時蘊笑了笑,有些淡忘了的記憶此刻又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當中,他閉了閉眼,語氣輕緩,「我在那個世界,也是個普通的凡人,唔……做的是一個被人稱為『演員』的職業,說起來,我對修真界的了解,其實也是來自我那個職業。」


  「……」顧時蘊說的那些話,每個字太淵微都聽得很是認真,卻依然還是……聽不懂。


  裡面包含了太多太多陌生的詞了,科技是什麼?醫生又是什麼?還有那個演員是什麼?

  太淵微看著似乎是陷入了追憶當中的顧時蘊,微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神色微冷。


  這毛狐狸身上當真是迷霧重重,只是……


  顧時蘊倏然睜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太淵微:「弟子失態了。」


  他身上的那股有些陌生的氣息慢慢地收斂了起來,只餘下一身端方君子,溫潤如玉的氣質,看起來與這個世界渾然一體。


  太淵微慢慢地抬了抬頭,清透如墨黑琉璃的眼瞳淡漠平靜。他伸出手,卻是有些彆扭地拍了拍顧時蘊的手臂:「你乃是本尊的弟子。」


  「莫要再做出這般神色。」


  他的聲音很是清冷,態度更是冷漠無比,若非顧時蘊常年跟在他的身邊,對他的「說話藝術」極為了解,恐怕這時候便會覺得太淵微是在嫌棄自己了。


  只是……他的師尊是在安慰他么?又或者是……在挽留他?

  他確實想回到現代世界當中去,只是那時候是基於對現代世界的不舍和對本方世界的陌生惶恐;如今他已是對此方世界極為了解,而他在現代世界中恐怕已經沒有什麼親朋存留於世間了,回去也只是一種……緬懷吧。


  不過,也該回去看看……帶上太淵微一起。


  他心念急轉,臉上卻因為千錘百鍊的演技自發地露出了一抹委屈巴巴的神色,眼眶微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聲音微弱地喊了太淵微一聲:「師尊……」


  太淵微看見他這般神色便覺得糟心,冷著臉似是有些不耐煩地將他攬進懷裡,動作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肩:「本尊聞言,若是能夠堪破大道本真,便可破碎虛空,飛升成仙,你……好生修鍊,日後亦可如此。」


  這長長的句子太淵微說得極慢,語氣有些淡漠,卻不影響其中的勸慰之意。


  顧時蘊窩在太淵微懷裡點了點,就著這個有些彆扭的動作靠近太淵微的耳朵,輕聲說道:「弟子方才還不曾說完……」


  「其實弟子在那方世界的時候,曾經看過一本書。」


  太淵微眉梢輕動。顧時蘊說得輕鬆,但是太淵微卻直覺地知道,接下來他所說的事情,恐怕是會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書中有一男子……名為辛子真,乃是天道的寵兒,逢凶化吉,死中逃生,探秘境如游魚入水,尋福地似囊中取物。他有一名自年幼起便一同長大的師兄,名曰……太淵微。」顧時蘊越說到後面,聲音就越輕微,他伸手攬住太淵微的肩膀背脊,指尖感覺到手下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


  他有心停下來等太淵微平靜一下心緒,卻沒有想到太淵微直接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胛骨,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書中寫著,太淵微性情冷漠無情,唯獨待辛子真一人真心至極,但因辛子真與易言之有些許曖昧之意,他便對辛子真做了一些……最後被易言之等人圍困於秘境當中,由辛子真親手斬落。」


  「由開始至結束,太淵微不過是一名貪戀辛子真美色的修士,唯一的用處大約就是在辛子真重傷未愈之時為他取來一件重寶,助他修補了根基。」


  「只可惜,那辛子真只看到了易言之等人的『真心』罷了。」


  顧時蘊慢慢地說著,還不忘記給辛子真上幾記眼藥。


  絕不忘記對情敵的致命打擊!


  他有些惴惴地從太淵微懷裡退了出來,看了看他的臉色。太淵微卻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神色大變,只是表情更冰冷了一些,看起來很是清醒冷靜。


  他看著有些慫噠噠的顧時蘊,皺了皺眉,只是冷聲說道:「依你之言,本尊不過是一本書中的人物罷了?」


  「……」顧時蘊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沉默了一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太淵微聞言,並不曾說些什麼,只是微微頷首:「本尊知曉了。」


  「師尊你……」顧時蘊想過太淵微可能不會太過激動,但是卻完全沒有想到,太淵微能淡定成這樣子。


  這也太淡定了吧……太淵微若是不能接受,顧時蘊愁,太淵微太過淡定,顧時蘊也有些微妙。


  男人心,海底針。


  顧時蘊卻不知道,太淵微自小生長在這修真界中,接受的就是修真界中「不科學」的知識,他們是一本書中的人物聽起來似乎有些荒謬,可是在這修真界中,修士修鍊到一定境界之時,亦可在自己的丹田之中開闢一個小世界,其中同樣是可以栽種靈植,容納靈獸。既然修士可以開闢小世界,那為何一本書不能自成一個世界呢?


  只是,到底還是有些奇異。


  若他當真只是一本書中的人物,那他的命運是否早已被決定好了呢?


  修士口中常說的堪破大道虛妄,又是否真的存在?

  太淵微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心境的動搖帶來的影響是可怕的。他身上的氣息開始急速地波動了起來,隱隱有著入魔的趨勢。


  顧時蘊見狀便覺得有些不妥,急忙伸手握住太淵微的手腕,真元像是不要錢似的一股股輸入太淵微體內,溫和而強硬地壓下了太淵微體內□□的氣息。


  太淵微閉了閉眼,體內的真元緩緩平息了下來,身上再次籠罩了一層如雪后松山般清冽凜然的氣息。


  「師尊,都是弟子不好。」顧時蘊突然有些後悔了。為什麼一定要告訴太淵微呢?即使不告訴太淵微,對他們之間關係的影響也不大,為什麼要冒著太淵微入魔的危險告訴他呢?


  太淵微似乎猜到了顧時蘊的想法,微微垂眸,冷聲說道:「若你當真瞞著我,日後我未必不會有所感知。」


  他方才不過是有些著相了。即便他只是一本書中的人物,可他這個人,他的修為,他拜入的宗門,他見過的人與物,還有他救下的……那隻毛狐狸,卻都是真正存在的。


  而且,即便他只是一本書中的人物,他的命運也未必已經確定了。上一世他死在辛子真手中,這一世他卻早已離開了天元宗,與辛子真辛鴻軒除卻滅族之仇,便再無其他糾葛。


  他的命運,其實早已改變了。


  太淵微的心境很快便平靜了下來,甚至因為念頭通達,心境更為透徹了。


  他抬眸看了看顧時蘊,罕見地露出了一抹淺淡的笑意,看著宛若冬雪初融,尚且帶著一絲寒氣的清冽溪水自青石之上淌過一般,眼中瀲灧明凈。


  「本尊無事。」


  顧時蘊忍不住鬆了口氣,看著太淵微臉上的淺笑,忍不住也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的師尊無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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