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九十六

  這毛狐狸是如何知曉的?他分明不曾和這毛狐狸說過。


  哦對, 方才這毛狐狸說他亦是轉世重生的。


  想必是和他一樣都曾知曉上一世發生的事情的。而他……自重生回來之後, 便一直帶著這毛狐狸了。


  一開始還好, 可是後面……他自天元宗離開了。這是與上一世最為不同的。


  這毛狐狸定是從那時便是知曉了。


  太淵微心中略算了算那時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多少年月, 神色便是猛地一凜, 嗖嗖的冷氣從他身上飆升起來, 直接將顧時蘊從石凳上拎了起來, 提在半空之中。


  「師尊!」顧時蘊鬆開了全身防禦著的真元, 任由太淵微將他提在半空中, 垂著眉委屈巴巴地看向太淵微,頗有一種蕭蕭瑟瑟孤苦伶仃的感覺:「弟子知道錯了……」


  太淵微默然不語,面色冷酷地看著他,衣擺被微風輕輕拂過,大叢大叢的彼岸花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一般浮動著, 看起來越發的熱烈明艷,昳麗得不可思議。


  他抬起頭看向顧時蘊,袍袖一揮,那籠罩在顧時蘊身上的真元便是一緊,直接將顧時蘊勒在其中。


  顧時蘊直接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此刻被這般濃郁而冰寒刺骨的真元直接勒進肉里,針扎似的疼痛猛然襲來, 叫他禁不住咬緊了牙關,俊美的臉上一片蒼白, 冷汗涔涔。


  太淵微皺著眉, 見狀忍不住冷哼一聲。


  這毛狐狸, 竟是使出苦肉計了。莫非以為他會就這般心弱么?

  鐵石心腸的淵微上人抿了抿唇,手掌微微一松,纏繞在顧時蘊身上的寒氣便是陡然鬆開,顧時蘊嗆咳了一聲,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顧時蘊直接跌坐在地上,一頭柔順的長發被弄得有些凌亂,亂糟糟地黏在他的臉上,看起來又狼狽又可憐。


  ……活像只被主人趕出家門的小狗似的。


  可他分明是只白毛狐狸啊!太淵微看著那白毛狐狸苦哈哈的樣子,不知為何有些糟心,皺了皺眉,索性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哼。


  顧時蘊在太淵微離開了一會兒之後,也從地上站了起來,隨手拍了拍根本沒有沾上一點兒污漬,品質上乘的法衣,垂著臉,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的師尊只是有些生氣。


  這便好了。起碼剛才他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太淵微是心軟了的。他這麼直接地將這些事抖出來,其實也是在賭太淵微的反應罷了……


  不過從剛才的情況看來,似乎已經比他之前設想得好太多了。


  顧時蘊隨手起訣,想將自己整理一下,後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又將手放下了,就著現在這般有些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的模樣走出去,徑自回到了之前他和太淵微住著的院子里。


  還沒有邁進院子里,顧時蘊就已經感覺到了太淵微有些清冽的氣息,他低頭笑了笑,隨後又換上了一副生無可戀,可憐至極的神色,有些頹唐地走進院子當中,直愣愣地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彷彿是在面壁思過似的。


  顧時蘊站了好幾天。好幾天對於他們這般化神期的修士而言,其實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只是他直接把護體的真元撤了,身上的法衣禁制也被他按了下來,他如今除卻較為強悍的肉體,倒真像一個凡人一樣,經受烈日灼身,夜涼如冰,不多時,便是有些憔悴了。


  顧時蘊抿了抿唇,將散落在身前的碎發撩到身後去,接著又是堅定地站著,眉眼低垂,看起來像是被遺棄的小狗,在哼哼唧唧地祈求主人的原諒一般。


  太淵微坐在房子,面色冷淡,神識卻是伸出了一絲,悄悄地勾纏在顧時蘊的身上。


  他並非是擔心這毛狐狸,不過是看他是否誠心知錯罷了!


  他拿起一塊靈食,剛想放入口中,便想起這乃是那毛狐狸做的,想了想冷哼一聲,又放下了,轉手拿起茶盞,清香的靈茶從白玉一般瓷壺中流瀉而出,泛著淡青的色澤。


  這是顧時蘊從一個秘境當中千辛萬苦帶出來的靈茶葉,泡出來的滋味恰好是太淵微最為喜愛的。


  「啪。」茶盞又被重重的擱下了,可是擱下它的人看起來卻是十分淡漠冷然,似乎並不是他做出的事情一般。


  太淵微在房裡走了一圈。


  床榻,那毛狐狸收拾的。


  丹藥,那毛狐狸煉的。


  太淵微:「……」


  當真是……


  「師尊……」


  「師尊……」


  那毛狐狸每日定時一般的叫喚又開始了,太淵微又有些糟心了。


  「師尊……」聲音弱了下去了。


  「師尊……」聲音更小了。


  太淵微皺了皺眉,將那纏繞在顧時蘊身上的神識輕輕地收了回來,隨後便是推開門,面色冷酷地看著站在門外的顧時蘊。


  那毛狐狸穿著的法衣都有些臟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場風雨沾上的;頭髮凌亂,臉上倒是不曾看見什麼污漬,只是神色看起來很頹喪,沒有什麼精神氣。


  他看見太淵微從房中出來,眼神便是一亮,彷彿是一株枯木陡然抽出了新枝一般,身上的生氣便是活泛了起來。他看向太淵微,面上含著笑,低低地喚了一聲:「師尊。」


  太淵微心中感覺有些彆扭,皺著眉走過去,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袍袖一揮,一陣微涼的清風攏住顧時蘊的身體,不過幾息時間,就將他身上的臟污清理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那頭長發還有些凌亂。


  顧時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手將一頭長發放下,直接撩到身後,伸著手有些想要上來拉住太淵微的袖子,卻又好像擔心太淵微仍在氣頭上,不敢冒然上來。


  太淵微看著他這副模樣,差點氣笑了。他冷著臉,許久才開口:「這法衣你若不要了,便取下罷。」


  顧時蘊一愣。


  隨後他便是忍不住露出笑容,直接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攥住了太淵微的手腕:「師尊這是原諒弟子了么?」


  他抓得有些緊了,太淵微輕輕皺眉,動了動手腕,顧時蘊卻是垂下了眼睫,語氣輕軟又期待地問他:「師尊可是原諒弟子了么?」


  「師尊莫要不理會弟子……」


  「弟子知道錯了。」


  他擒著太淵微的手腕,慢慢地靠向太淵微,將腦袋窩在太淵微的肩上,聲音委屈極了:「師尊已經八天不曾理會弟子了,弟子很是難過。」


  「日後師尊想知道什麼,弟子都告訴師尊可好?只要師尊莫要生氣了……」


  他聲聲低語,彷彿是脆弱極了,彷彿太淵微這幾天不理會他的行為有多麼十惡不赦一般,直叫太淵微這樣的鐵石心腸之人都是有些茫然了。


  這毛狐狸不是轉世重生的么?怎地現在看起來仍像個撒嬌賣乖的毛糰子似的……


  他這樣一愣神,就被顧時蘊找到了機會,黏得更緊了,扒拉在太淵微的身上,生怕太淵微再扔下他一樣。


  「師尊……師尊……」他念叨了幾句,稍稍估算了一下太淵微的忍耐限度,隨後便站直了身子,依舊拉著太淵微的手腕:「弟子之前不曾告訴師尊,只是怕師尊不相信弟子。」


  他垂下眼睫,身上無端多了幾分蕭瑟之感:「弟子不過是師尊撿回來的一隻……狐狸,師尊上一世又是極其疼愛那辛子真的,若是弟子說了……」


  「……哼。」這毛狐狸分明是在胡說,若是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亦是重生之人也就罷了,可是他後來離開了天元宗,分明就是與上一世不同了,這毛狐狸既是轉世重修之人,又怎會不清楚他也有著同樣的際遇?


  分明是想要繼續騙他。


  顧時蘊一看太淵微的神色,就知道他不知道又想到哪裡去了,趕緊用了點力氣,將自己扒拉在太淵微的手上,然後輕聲說道:「師尊莫要生氣,弟子還未曾說完呢。」


  他握了握太淵微的手,隨後拉著他往房間內走去,抬眼隨處掃了一下,指尖輕彈,本就一塵不染的房間,現在更是清凈如洗。


  太淵微在椅子上坐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從顧時蘊的角度看去,他的師尊整個人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頭看向他……


  簡直可愛。


  顧時蘊壓下了心底升起的莫名的情緒,正了正臉色,隨手取過一張凳子坐到太淵微面前,慢慢說道:「弟子原先便是想著,若是師尊仍是和上一世一般,將那辛子真……視若珍寶,」他抬了抬眼,漆黑的瞳仁里清湛湛的,卻像燃著一簇烈火,明亮得有些懾人。「那弟子便多加照料一下師尊,只當回報了師尊的救命之恩。」


  他說得很慢,卻很清晰,臉上也逐漸地變得平靜了下來,聲音溫潤和緩:「只是師尊對弟子實在太好了,好到弟子忍不住……」


  忍不住變成了基佬。


  他頓了一下,卻是避開了這個話題,直接說道:「後來弟子發現師尊對辛子真的態度與上一世似乎截然不同,對天元宗似乎也是並無好感,才慢慢有所猜測。」


  「直到師尊帶著弟子離開天元宗。」他垂眸看向太淵微,「弟子便知道,師尊或許是和弟子一般,同樣是個轉世重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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