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九十五
眼前陡然一亮, 刺目的光芒打在臉上, 竟然讓人有一種死而後生的感覺。太淵微神色微動, 輕輕抬起頭, 漆黑的長發垂落在身後, 暈出一層柔和的光澤。
顧時蘊伸手將他的長發攬到身後, 手指像是不經意間擦過太淵微的臉頰, 滑膩中帶著絲絲微涼。
太淵微側頭看了一眼過去, 容色冷然, 嘴上倒是沒有說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太淵微那身像是由漫天冰雪製成的純白色的衣袍上,有大片大片紅烈妖艷的花朵從衣擺處漫了出來,綴在他的身上,配著他孤高清冷, 恍若濯濯明月,潺潺雪水般清透凜冽的面容,看起來竟是詭異的……風華無雙。
顧時蘊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幽深,隨後卻好像沒有一絲異常地牽住太淵微的手,什麼也不說,只緩緩露出一個溫柔的,君子端方的笑容。
太淵微不知為何看見他這個笑容便覺得有些不爽, 伸手拂開他靠過來的腦袋,順勢也掃了一眼自己的身上, 登時有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雲虛子的惡趣味, 那方隕落之地確實是歸到太淵微手裡了, 可是它卻沒有像別的靈器靈寶一樣走尋常路變成什麼精巧的飾品如發簪、手戒,也沒有乾脆地隱入太淵微的識海當中,乖巧地把自己當作不存在,而是大喇喇地,甚至是有些驕傲張揚地……直接依附到太淵微的衣物上,把自己開成幾朵紅花,看起來肆意極了。
一瞬間,連太淵微這等平時淡漠無情,尋常不動肝火的人,都有些想要衝去揪著已經神魂沉眠的雲虛子,朝他甩幾個術法神通。
「師尊這般也好看。」顧時蘊看著太淵微一瞬間變得更冷的臉色,不由得有些好笑,卻還是綳著臉,順著毛,「看起來威風凜凜的。」
太淵微:「……」
他瞪了一眼顧時蘊,顯然是不開心了,連召出霜雲都想不起來了,邁開一雙長腿就越過顧時蘊往外走去,走之前還不忘把自己的手從顧時蘊的手裡抽.出來,拿著白帕子擦了擦。
可以說是氣得非常厲害了。
顧時蘊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走遠,那身白袍上的紅艷的彼岸花隨著他的動作不斷地交錯,像是在不斷地經歷著綻放、凋落、生長……這樣一個無限循環的過程。
而在這一過程中,花不見葉,葉不見花,紅與綠,似乎從未在這片雪白上相遇。
微風徐來,夾帶著幾點細雨,粉嫩的桃花瓣也跟著紛紛落落,像是站斷了他們二人之間的那條窄短的青石路。
太淵微不知是感覺到了什麼,眉間輕皺著回過頭來,俊美至極的臉上依然是冰封不化的神色,他冷冷地看著愣在原地的蠢笨狐狸,語氣淡淡地:「還不跟上。」
顧時蘊恍如大夢初醒,皺了皺眉,隨後又揚起笑容,大步地往著太淵微的方向行去。
太淵微冷著臉站在原地,等到顧時蘊跟了上來之後,才冷哼一聲,八風不動地說道:「本尊不過是怕你迷路罷了。」
顧時蘊:「……」
「是,師尊果真是最疼愛弟子了。」
太淵微抿了抿唇,好看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淺淡的瞳仁在陽光的映照下閃出琉璃一般剔透的光彩,顯出一種無辜的純真來。他眨了眨眼睛,確定這毛狐狸的表情看起十分的認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大義凜然的模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約,他該好好找找那些提升妖獸一流靈智的靈藥,在隕落之地當中是否有栽種罷。
他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除卻皺眉,顧時蘊好像沒有見過他的第二個表情了。但是他的表情又是鮮活的——起碼在顧時蘊的感知中是這樣。雖然說太淵微看起來冷冰冰的很不好靠近,但應該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其實太淵微比那些一直笑臉盈盈,滿臉善意的人,更加通透。
——總覺得把自己也一起罵進去了。
顧時蘊搖了搖頭。
「怎麼。」太淵微沒有回頭,只是走在前面,淡淡地問道。
「無事,弟子只是……想起了幾個故人。」顧時蘊像是閑談一般,語氣輕緩,神色溫柔地說道,「上一世弟子未曾轉世之時,遇見了幾個好玩的道友,說起來,師尊與他們也算是故人。」
太淵微腳步一頓,臉上神色淡淡,速度卻慢了下來,耳朵往他這邊小心翼翼地伸著,身體力行地給顧時蘊演示了什麼叫實打實的傲嬌美人。
顧時蘊又忍不住笑了,往前走了幾步,青綠的衣角和太淵微衣擺下不斷變動著的彼岸花交纏在一處,竟也好像是紅花之下抽長新芽,絢麗得不可思議。
「師尊莫非沒有發現么?」顧時蘊的手指大喇喇地扣著太淵微的手腕,輕聲細語地說道:「自從師尊你神魂離體之後,那種倒霉之事,似乎淡了許多。」
這事連顧時蘊這個不是當事人的人都清楚,太淵微作為當事人,對自己身體之上的變化更加是瞭然了。
何止是淡了許多……當這片隕落之地附到他的法衣之上后,彷彿是結成了一種奇異的禁制,不光是直接將他的法衣升了好幾個等級,更是將他的體質直接壓了下去,剩下的影響堪稱是微不足道。
……嗯,這也是太淵微沒有直接將這隕落之地收起來的緣由。
雖說太淵微更喜歡素色的衣袍,可是他並非是那種極其執拗之人,這隕落之地化成的彼岸花看起來雖是有些……,但既然是能將他的體質壓制下去,那他便不會太過在意這些表面的東西了。
只是……還是有些不爽。
尤其是方才那毛狐狸的眼神。
莫非他更喜歡穿紅衣的修士么?
太淵微不經然地想到一身紅衣的辛子真,表情冷酷。
偏偏顧時蘊似乎沒有感覺到太淵微身上的小情緒,還在含笑地,緩緩地說著:「之前一直不知如何與師尊言說……」
「弟子其實是個轉世重修之人。」
「不知為何投生到了一頭靈狐腹中,便直接化為一頭靈獸了。」
顧時蘊絮絮叨叨地說著,心裡異常地平靜。
他瞞了許久,如今想說便說了。
只是他到底還是有些不敢看向太淵微的臉,生怕從上面看到一絲……足以讓他入魔的情緒。
太淵微也面無表情地聽著,看見顧時蘊彷彿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了,他慢慢地垂下眼睫,抬手一拂,兩個石凳並著一張石桌陡然而起,他自在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眸色淡淡。
顧時蘊念叨的動作一停,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下,手裡熟練地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幾碟香氣撲鼻的靈食還有一壺熱騰騰的靈茶,推到太淵微面前,力圖要將自家師尊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太淵微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幾碟靈食。
「師尊快些試試,看看那體質是否真的壓制住了。」顧時蘊一直都知道太淵微時候會彆扭得可愛,十分善解人意地勸道,心裡壓著的石頭,卻隱秘地放鬆了一些。
大約,並不會有什麼不同罷。
太淵微幾近冷酷地看了他一眼,彷彿是在說本尊只是為了檢驗那體質是否被壓制住了一般,動作優雅矜貴地從碟中夾了一塊香甜的糕點,咬了一口。
再咬一口。
簡直像是貓一樣的性子了。
顧時蘊給他倒了一杯靈茶,隨後自己就開始自斟自飲了起來:「師尊莫要不相信,弟子前世其實也算是個人物來著。」
他側頭想了想,俊美的臉上不再是古木一般的溫潤清朗,而是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其實師尊也是知道的罷。」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一出口就差不多消散了,若不是太淵微乃是一名境界高深的修士,恐怕也難以將他的話語收入耳中。
「你的前世,與本尊何干。」太淵微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靈糕一點點的吃完,拿著帕子擦了擦手,凌厲俊美的臉上寒意繚繞,看起來卻是像終年無人涉足的雪峰一般,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聖潔:「你如今乃是本尊的弟子。」
他的語氣幾乎是淡漠無情到了極點,卻也是堅定不移到了極點。
顧時蘊心口一窒,漆黑的眼中陡然跳出兩朵幽綠的火焰,明亮灼人。
太淵微有些不痛快地看著這說話都不大清楚的毛狐狸,頭一次覺得這轉世重生莫非是要抽取靈智的不成,怎地這毛狐狸如今看起來……就是叫人不痛快。
「嗯……弟子自然是師尊的弟子。」顧時蘊輕輕地應答了一下,兩人之間的氛圍卻莫名地好了許多。
「其實弟子知道師尊也是……」顧時蘊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見太淵微沒有給出反應,臉上的笑也沒有散去,「弟子從很久之前,便知道了。」
太淵微聽到這裡,眉頭終於動了動,冷著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