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半月
11月8日。
托蘭城內戰爆發後的第十八天。
亞加三號空間站，印有青鳥商會標記的碼頭。
停靠在碼頭升降台的貨運飛船側翼的貨倉門大開，數百名機器工人正在卸載貨物，一輛輛小型卡車直接將卸載的貨物拉到旁邊的停靠台，一艘巨型登陸艦艇停在那裏。
登陸艦裝載區數千人穿著宇航服，組成一個龐大的驗收隊伍，仔細的檢驗每一個貨箱裏的產品，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兩個碼頭交匯的臨時休息區內，地精商人魯布正在與一位人類軍官小聲說著話。
看得出來，魯布此刻很高興，而旁邊的人類軍官更加的高興。
貨物轉運到一半，一艘在空間站內部使用的小心飛行器降落在兩人不遠處的高台，他們立刻結束了交談，並結伴向高台走去。
飛行器內下來之人有很明顯的原住民特征，他穿著藍色的正裝，短發，兩鬢有明顯的白絲，胸口帶著秘書處的勳章，同時襯衣的領口有家族徽章，黝黑的皮膚充滿皺紋，灰黃色的雙眼渾濁得看不到任何的亮光。
是一位老人，看起來很和藹，卻有充滿著狡黠的笑容。
“魯布先生，我們又見麵了，記得上一次見麵時，我還隻是15區議會大樓的移民局秘書。”老人熱情的打著招呼，“那應該是二十三年前…對，就是二十三年前，那時的托蘭城剛剛經曆變革戰爭，人們都在忙著賺錢。”
“勞倫斯閣下。”魯布的笑容充滿真誠，“沒想到您還能記得我，我當時剛被帝國流放。”
霍奇-勞倫斯，秘書處常務理事，托蘭城的經濟就是由他管理的官僚係統所控製，其家族掌握著托蘭城所有城區的農場經營權。
這次內戰讓他家族的生意遭受到滅絕性的打擊，為保證自身的利益勞倫斯家族出巨資支持防務署的鎮壓戰爭。
所以他和魯布必須做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以彰顯他們合作的輝煌前景。
兩人友好的握手，霍奇看向旁邊的軍官，“怎麽樣？”
“都是精品！”軍官回答簡潔。
“我喜歡精品。”霍奇看著魯布，臉上的笑意更加的明顯，“我仿佛看到了勝利在向我們招手。”
魯布不喜歡仰望別人，他退後兩步說道：“勝利的天平掌握在理事會，而理事會的態度在於帝國和聯邦，所以…這場戰爭的關鍵在於外交，而非內部鎮壓。”
“外交…我們的外交宗旨在於讓托蘭城存活到下個千年。”霍奇的語氣裏帶著諷刺，“而理事會各位成員的政治訴求隻希望存活到下個月而已。”
魯布不由自主的看向人類軍官，說道：“我和梟上校剛才還談到理事會…他告訴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麽事？”霍奇恰到好處的追問，帶頭走到臨時搭建的休息區。
“是關於理事會的趣事…人們常說他們連中學生都不如，甚至連星圖都不會看。”上校軍官搶著回答。
“這很正常，理事會成員大多隻關心屁股下的座位以及他們家族的生意，再有就是捉摸怎麽讓帝國或者聯邦的外交官高興。”霍奇走進休息區後，他的隨從立刻從飛行器內端了三杯麥酒走過來。
“沒有秘書處，他們連廁所的門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他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酒杯，盡情的吐槽著理事會的無知，“不過，盡管是這樣，托蘭城的理事會卻是必不可少…我們需要理事會在帝國和聯邦之間斡旋，托蘭城的人民需要一個宣泄口。”
“你是在勸說我不要參與理事會席位的競爭嗎？”魯布聲音裏帶著玩笑的意味。
“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的想法，作為帝國貴族，你無非就是想借助托蘭城理事會進入克魯裏亞帝國的政治圈…不得不說，你很有想法，我個人看好你。”霍奇舉起酒杯，“我願意為有想法的理事會成員服務。”
…
33區。
位於托蘭城城市群最南邊，這裏可以直通城外。
一條環繞城區的人工河，把城區和數百個破敗的聚集地分割成兩個世界。
內戰爆發後的第三天，33區便被叛軍所攻占，但不同於其他城區的叛軍，這支叛軍沒有對城市進行搶奪，而是率先進行了輿論攻勢。
他們的口號是：擊碎白牆，連通所有城區，實現人人平等和自由。
不，應該說他們不僅喊口號，還把喊的口號變成了現實。
首先，他們建立了臨時接管政府，廢除城市現有的階級製度，不再有合法和非法公民，所有人統一被稱作自由民；接著，臨時政府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恢複城區的生產，所有停工的機械工廠都收到數量可觀的武器零部件的訂單，同時擴張聚集地開設的農場，以增加就業機會和糧食產量。
然後，臨時政府以最快的速度出台了一部臨時憲法，組建憲法執行局；最後臨時政府選用年輕的士兵進行統一的訓練，並淘汰年紀超標的老兵。
城區最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廣場。
廣場原本是治安總隊的集訓地，被叛軍控製後變成了居民聚集點，治安總隊的大樓變成臨時政府的辦公大樓，而旁邊的議會樓內部已經持續了半個月的民意代表選舉。
此刻的廣場中央，一位臨時政府的官員正在賣命的演講。
他的演講內容是關於對理事會的戰爭動員，大體的意思就是要想保住現階段獲得的權益，就得推翻所有城區的壓迫，直到第1區的獨裁統治被打倒。
可惜響應的人卻少之又少，因為在這個廣場聚集的人基本上是之前的合法公民。
但官員並沒有因此懈怠，他不厭其煩的為人們講述理事會對托蘭城人民的壓迫，講述他們欺瞞的一切事實。
臨時政府辦公樓頂層窗戶口。
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這裏，他穿著短袖襯衣，留著寸斷的黑發，臉洗的幹幹淨淨，他此刻盯著廣場的演講，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我們的事業真的可以成功嗎？”另一邊窗戶口擁有豹頭的達西人語氣裏透露著擔憂。
“不管成功與否，我們都得做，要有人走出這一步，後麵的人才會前赴後繼的跟隨。”中年男人走回屋內，在3D地圖前方站定。
“剛傳來的消息，防務署新增了一批武器…我覺得我們可以…”
“妥協的鬥爭不會有結果，過去數個千年的曆史證明了這一點。”中年男人打斷同伴的話。“看看這座城市的人民，他們生活得連畜生都不如，這不是一個健康的文明所走的道路。”
達西人聞言立刻閉嘴，並欠身離開房間。
…
托蘭行星南半球。
紅色大地下方的寂靜宮殿前的廣場兩邊，架設起了兩排強光燈架，白炙的光線驅散了原本的黑暗，照亮了廣場中央由金屬框架搭建的圓形裝置。
布克靠在裝置左側一塊被陰風腐蝕得光滑的岩石旁，手裏拿著堅硬的肉幹啃著，目光盯著廣場中央像是戰爭堡壘的鋼鐵巨獸。
半個月前，見到方成後兩人沒有太多的閑談，他在第一時間便提出對裝置的基本要求…
第一，要擁有一定的防禦能力（聖騎士在防護方麵擁有天然優勢）。
第二，聖能釋放的時候必須附帶‘淨化’功能。
第三，聖能釋放必須固定在一個區域，且需要一個舒適的床。
方成對於這三個要求沒怎麽考慮便答應下來，且很快就設計好製作圖紙。
很複雜的一份圖紙，而且非常的詳細。
布克當初看完這張圖紙，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倒不是圖紙不好，而是太好，特別耗費材料，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裏找到這些材料。
可還沒等他拒絕，方成就從折疊空間裏往外搬運材料。
他當時就傻了，然後默默的放下自己的折疊空間，接著就詢問自己有什麽可以幫忙的，畢竟設計圖紙挺複雜的，搭建起來肯定很費勁。
可方成聽到詢問，看著他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古怪，似乎…是在看傻子。
在布克詫異的目光之下，對方拿出了數百隻工程機械蟲，那一刻，布克眼裏的落魄聖騎士先生瞬間變得高大上。
想想啊！
有動力裝甲且附件武器裝備齊全，隨身攜帶超過數百隻機械蟲，還有權限完備的智能終端，這些就算是帝國也隻有神聖教堂的高級軍官才有的待遇。
而神聖教堂高級軍官是可以直接麵向帝國內閣的大人物，且一個人就相當於一整支軍隊的存在！
三天，短短三天的時間！
裝置的基本框架就已經搞定，後麵大部分時間都是那位聖騎士先生在勾畫銘文。
布克大致看了看，銘文線路的設計比裝置本身更複雜，許多地方就連他這個專門研究過家族銘文知識的人都看不懂。
此刻，裝置已經在做最後的收尾。
展現出來的，是一個頗具機械美感的龐然大物，高足有七米，占地近兩百平米，鋪設的合金地麵覆蓋半個廣場，且每一寸合金鋼板上麵都擁有聖能銘文，雖然這裏的銘文隻是流水線上的‘防護’裝置，但鋪滿半個廣場也是蠻豪華的。
堅硬的肉幹下肚，布克感覺到喉嚨裏鹹得令人發慌。
他收回視線，取下腰間被冰霜覆蓋的酒袋子，“咕嚕咕嚕”的灌了兩口冰鎮麥酒，舒服的長出一口氣，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央彩和小南。
她們正在玩撲克牌，不時有溫馨的笑聲傳出。
“你真聰明。”央彩誇讚的聲音傳來，聽起來特別的舒服。
“我其實是最笨的。”小南紅著臉解釋。
“最笨？”
“我經常被哥哥姐姐們嘲笑。”小南下意識的說道：“但我不能生氣，老師們說過…我不能生氣。”
“為什麽不能生氣？”
“我不知道，其實我並沒有生氣，反而會覺得很好玩，因為我每次被嘲笑，都會有老師給我最喜歡的糖果。”小南碧藍的雙眼裏的笑容燦爛而天真。
央彩也在笑…
她杏黃的雙眸裏倒影出的是一張虛偽的假笑！
這張假笑的臉下麵，是被扭曲了思想的靈魂，靈魂躲在空寂角落裏，後背是漆黑的虛空，前方是無數厲鬼般的麵孔，一張張厲鬼般的麵孔下都帶著各不相同的假笑。
一個有趣的靈魂！
央彩心中暗自評價，並遞出手裏的牌，問道：“要試著洗一次牌嗎？”
小南接過牌，學著央彩剛才的樣子洗牌，反複兩次貨，她抬起頭看向央彩那張絕美的臉龐，“你其實沒有必要試探我，你想要問什麽可以直接詢問，我會告訴你一切，因為我並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央彩一愣，她雙眸裏那一張張虛偽的假笑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著青色花邊連衣裙的可愛女孩。
她眨了眨眼，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走近的布克。
“我可以問嗎？”她征求布克的意見，對於求知欲望甚高的她來說，一堆問題堵在腦子裏實在難受。
“根據克魯裏亞帝國的法律，隻要年滿十五周歲就算成年，所以…她可以自己決定這個問題。”布克沒有代替小南做決定。
央彩又看向小南，對方的態度顯而易見。
“我最近看過不少騎士小說。”小南說道：“我的形象可能在你們的眼裏，像被邪惡領主關押在地牢裏的少女吧？”
她沒等央彩問便自己訴說道：“但我並不覺得我的命運很淒慘，我沒有可悲的童年，至少我現存的記憶裏，我擁有一個美滿而幸福的家庭，我從懂事起就被送往邊緣法庭的教堂，老師們對我很關心…”
“每天上午九點，我會按時前往抄錄大廳抄錄書籍，就算偶爾遲到也不會受到太嚴厲的責罰。”
“下午我會在老師的幫助下，向‘殿下’祈禱一段時間，然後就可以自由活動…我有很多玩伴，我們互相作弄，並以此為樂。”
“晚上，教會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至少相比於托蘭城的晚餐要豐盛。”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四個月前，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午，伯恩斯老師找到我，說要帶我離開教會，但並沒告訴我原因。”小南看向布克身後的聖能裝置，“老師應該是回不來了吧？而這個應該是為我準備的吧？”
“我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她詢問的時候看向布克，這個問題她似乎是鼓足勇氣才問的。
“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穿著動力裝甲的方成出現在旁邊，“你要的裝置已經完成，但在啟動前，我想知道這次任務的目的。”
“這是威脅？”
“不，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不會強求。”方成彈開了裝甲的頭盔，盯著布克說道：“我僅僅是好奇。”
“好吧，看在你過去半個月忙碌的份上。”布克已經信任了方成，原因就是廣場正中央的大家夥，在他的眼裏，方成是一個比較可愛的‘老實人’。
“但我知道的有限…”他看著小南，“邊緣法庭內部好像出現了一點問題，有人投靠了死亡救助會，計劃複活邪神！”
“複活邪神？那第一步就得獲取邪神的記憶以重塑祂的意誌體！”央彩眼前青色的流光浮現，無數的記憶碎片隨之展開，“所以，托蘭行星果真封印著邪神之子的靈魂？”
“所以，小南是讀取這個記憶靈魂的載體？”她看向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宮殿，“所以，這裏是邪神之子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