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六天.兩個新娘
鶴丸國永蹲在菖藤宅的門外的樹上難過地畫圈, 方才小姑娘帶著那幾個傢伙進去了, 他怕被發現沒有敢跟進去。這下子被卡在門外了。
他深深嘆了口氣,趴在樹上向下看起來。
來往的賓客都有夥伴在身邊, 他貿然頂掉哪一個都會很容易被發現的啦.……
「啊——阿嚏!」
鶴藏身在開滿白花的枝葉間,花瓣落在他鼻尖,他不小心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咦?」有人和我一起打噴嚏嗎?鶴丸國永似乎聽到自己的噴嚏有迴音。他從枝葉間伸出毛茸茸的腦袋看向樹下。是個穿燕尾服的男人, 正在講電話,剛才就是他打了個噴嚏。
「嗯, 我已經到了, 麻煩您了。」
「好的, 好的。」
「已經準備好曲目了,請您放心。」
「對,是合適的。」
那個男人剛放下電話就被倒掛在樹上的鶴嚇了一跳。
「早上好啊, 音樂家先生。」鶴丸國永笑眯眯地看著那個男人怕怕的樣子。
「早,早上好, 請問您.……有何貴幹呢?」
「emmm……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想請您幫個忙呢。」
「抱歉先生, 我趕時間。」
「請問您演奏什麼樂器呢?」
「是鋼琴, 請您讓開,我還有事。」年輕的鋼琴師無奈地拎著包向一邊閃了閃,他還等著結束這一單趕緊回去給女兒開家長會呢。
大家出來討生活都不容易的。
「您是第一次來這種有錢人家彈奏嗎?」
「.……不管您的事吧!」
「嗯嗯,明白了。」
年輕的鋼琴師不再搭話, 他抿著唇低頭想繞過眼前的一團白花花。但是白花花並不肯放過他, 而是伸手在他頭頂稍微比了比他的身高。
「這位先生!」是不是有病!
「我說音樂家, 我問你一個問題, 問完就讓你走。」
「.……」鋼琴師狠狠吸了一口氣,「問。」
「鋼琴難不難?」
「不難!」
「等等還有一個問題!」
「.……」瘦弱的年輕人惡狠狠瞪視著白花花的傢伙。
「就是.……如果一個人……他年紀有點大,我是說,不是那麼年輕,但是他想彈鋼琴,你說.……有可能嗎?」
「有,音樂不分年齡。」年輕人見對方托著下巴思考起來,於是繞過他準備走。「唔!」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鶴丸國永嘻嘻一笑,三下五除二扒下對方的燕尾服,利落地往身上套,他蹲在地上隨手翻了翻對方的包,那裡面有一本兒童鋼琴入門指南,扉頁上的字跡表示這是送給女兒的禮物。
「不錯嘛……」鶴丸國永一隻手嘩啦嘩啦翻書,一手在空中點來點去,「也不是很難嘛。」
他拍拍手滿意地站起來,人模人樣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提起包昂首闊步。
「嗷……」眼睛度數太深,頭暈眼花地撞樹上了。鶴揉揉腦袋,齜牙咧嘴丟下眼鏡,想了想又蹲下身把眼鏡按在那男人臉上,「我鶴丸國永是在救你哦,你醒來就回去陪女兒吧~」「不用謝~」做好事要留名,他這樣想著,仰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開心地拎起包走開了。
「春奈,你在做什麼?」小姑娘緊緊鎖住眉,伸手從草叢裡揪出一片白髮,貓妖少女齜牙咧嘴從樹叢后跌出來。
「鬆鬆鬆手哎哎!!」綠野春奈揉著自己被拽痛的尖耳朵,委屈地撇撇嘴,「還不是因為琅玕,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本來躺在床上修養,今天被我撞上偷偷往外跑……」
「所以你就跟蹤他?」
「唔……我.……我知道他擔心你,可是他太笨了,我……我要看著他。」綠野春奈見對面的女孩臉色陰沉下來,趕緊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不會添麻煩的!我只是跟著他而已!」
「你……」言希咲瞪著對面的短髮少女,餘光掃過身處的地方,這裡是菖藤家的后宅,她一早已經在眾人面前露過臉,來往僕婦皆以為訂婚宴女主角老老實實呆在屋子裡等待盛宴開場。
她眼角瞥到不遠處的主樓後門,一個矮矮的黑髮身影閃進去了。
「你顧好自己。」言希咲來不及和春奈多說,拎刀急匆匆跑上去。後面的貓妖少女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不遠處有說話聲傳來,於是只好抿唇在原地跺了跺腳,彎腰又扎進了草叢中。
等言希咲追到樓后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已經不
見了。
「奇怪.……剛還……」看到魔女。
現在離訂婚宴會開場還有兩個鐘頭,她要在這兩個鐘頭里去往地下的密室放出大哥,問清了一切,然後趁著訂婚宴上所有人齊聚時將他們統統殺光。
女孩眯了眯眼。
她熟門熟路地拎刀朝著書房跑去,沉重的木質門打開甫一打開她就感受到屋子裡不尋常的靈力波動。
「誰?出來!」
黑髮黑袍的娃娃臉魔女從桌子下以一個又慫又難看的姿勢爬出來,見姐妹站在門前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有點尷尬地撓撓臉,支支吾吾想說點什麼,被跳入自己懷裡的黑貓打斷。於是乾脆自暴自棄地不再說話,低頭用力擼貓,一副要把貓擼禿嚕毛的架勢。
反正我人就在這了,要怎麼樣隨便吧。
言希咲微妙地從姐妹身上讀出這樣的訊號。後面可能還要帶一個很喪很喪的圓臉顏文字。
「你在幹什麼。」魔女並未拿出魔杖,言希咲不好判斷這個從小難捉摸的姐妹到底是敵是友,面子上沒有抽刀,一隻手早已經背在身後捏符。
「阿咲.……」魔女腆著圓臉嘿嘿笑起來,笑的小姑娘氣不打一處來,差點真的把手裡的符丟出去。「我……你想不想知道這家人發生過什麼!我跟你說呀~」魔女獻寶一樣嘻嘻笑著眨了眨眼睛,伸手想拉拉她的手。
「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又和你父親來往?」言希咲暴躁地打開魔女伸出的圓手。
言未歡小時候並不是這樣懶洋洋樂呵呵古靈精怪的性格,而是陰鬱沉默,成年後就與本家鬧翻,在一個雨夜傷了二伯父后叛逃,在無盡的時空中做起了流浪的魔女,就她上次扮作魔女的樣子來菖藤家的狀況來看,魔女不僅與其父有聯繫,甚至在此次的事件中扮演著協作者的角色。
「我……」言未歡揉揉被拍紅的手背,一屁股坐在了書桌后,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反正不會傷害你的。」她低頭擼貓,聲音有點悶悶的,「我不會騙你。」
「這是什麼話?!」
「就……就是這個話。」
魔女悄悄瞥了一眼氣呼呼的姐妹,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念念叨叨說起話來。「你是想殺掉那個男人吧。我都知道的,我比你知道的多。」
「所有人都比你知道的多,你其實沒有必要參與的,你天生,天生就是被保護的命。」
言希咲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低頭的魔女,她的娃娃頭垂下來遮住了面孔,讓人看不清神色,言希咲總覺得這話里似乎有羨慕,又似乎有小小的嫉恨。
「你多好啊,就那麼.……那麼好。」魔女抓抓黑貓的下巴,有點頹喪,她嘆了口氣。「菖藤家在那一場轉化中並沒有完全轉化成人類。怎麼可能甘心做個平凡的人類呢,所謂轉化,也不過是名頭而已。」
「然後,那位女士,菖藤依砂也的妻子,是個有野心的,她敢於採取最邪詭的法子,拿自己的兒子獻祭,換取此後的長生和榮華。」
「什……么?」言希咲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她的的眼神落在不遠處青年的油畫像上,那個綢緞襯衫的男人有一張清秀而書卷氣頗重的面孔,比現在的樣子稚氣些,正十分認真地微笑著。
「這世界的宏大莫測之處,你該比我更加清楚,不是嗎?」魔女終於抬起頭來,她躲在鏡片后的雙眸靜而深。「這事情,那位菖藤少爺不可不說是受害者,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選中,又付出了十分重要的東西成為了祭品。無論是做人也罷,做祭品也罷,總之都沒得選。」
「沒得選。」魔女又喃喃重複了一遍,似乎有幾分感同身受,重新低下頭撫摸著黑貓水滑的皮毛。
「所以呢?」小姑娘挑挑眉。大家都這麼大的人了,誰還沒有點午夜夢回戚戚流淚的過去,這並不能夠成為作惡的理由,不是嗎?
「獻祭可不是這麼簡單的,那位被母親親手挖出了心臟,鎮在這宅子的正中,連接著更高處的力量與獻祭者,護佑這宅子里的人繁榮平安。」
「所以那位少爺現在不過是一具靈力撐起的皮囊罷了,那之後性子也越發乖戾起來,如今還沒有成為魔物也不過是仗著不變不死罷了。」
「至於那顆心,需要著源源不斷的靈力供養。他們保留著從血液中汲取靈力的能力,那麼弒殺取血就是一件好事了,不是嗎?」取血養心。
「這樣的法子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些年供奉的靈力需求量越來越大,他們已經捉襟見肘了,怕是就將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小姑娘臉色一變,想起那地底懸空的木盒,和兄長源源不斷流失的靈力。
「你知道的,你的靈力與世間眾生不同。你們司隱者一脈,靈力繼承自上古,是以一敵百的好材料。」
「除非毀掉那顆心,否則他不會死的。」
門外突然響起說話聲,腳步聲越來近。
「有人在裡面?」
「是的,我剛才聽到裡面有響動。」
門被從外面推開,管家站在門前。「言小姐?」
「嗯,怎麼了?」魔女坐在書桌后百無聊賴地逗貓,懶洋洋地掀掀眼皮,黑貓配合地追逐著主人的手指。
「沒有人招待您,是在下的罪過。」這麼說著,眼神在房間里悄悄掃視起來。
「唔,沒什麼。」魔女動了動小腿,踢到了桌下的人。「我找你家少爺有事要談。」她朝著桌下人伸出了手。「找不見人,只好在這裡等了。」
言希咲猶豫了一下,看著伸到眼前圓圓軟軟的手,想起言希樂小時候嘲笑阿歡手像哆啦A夢。她伸出了手。
「流程還要再緊一點,不要讓我們的新娘子有機會溜掉。」魔女捏住了姐妹的手心。
「少爺在樓下準備,勞煩您隨我來。」魔女目中無人的樣子並沒有引起這位管家的不快。
「嗯。」魔女匆匆在姐妹手心寫下幾個字,便起身拍了拍袍角。那位管家側身站在門前等候,很好脾氣的樣子。魔女走到門前了,突然停住腳步轉回身來。
「言小姐?」音調里顯露恰到好處的疑惑。
「塞吉奧。」魔女對桌上慢吞吞的黑貓拍拍手。黑貓從桌上靈巧地跳下來,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而後驕傲地抖抖皮毛,躍進主人懷裡。
「我不是說過這裡很危險嗎?」魔女低頭拍拍黑貓的小腦袋,「我可絕對不會害你的。」
言希咲獨自蹲在桌下逼仄的空間里,抿唇看著手心。
——對不起。
門外響起說話聲,似乎是路過的僕人在低聲交談。
「我方才見那新娘子在樓下,真是畫般的人物。」
言希咲動作一滯。新娘子?誰?她不是在這裡嗎?
小姑娘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回到走廊的時候簡直驚呆。
不遠處女孩兒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白裙,踩著極高的高跟鞋,走的又快又穩,短裙掐腰抹胸,瑩白的小腿在層層疊疊的薄紗間閃動,一步十八扭,黑色波浪長發在背後極富彈性地跳躍著。正擺著臭臉對跟在她身邊的女僕冷冷嘲諷。
這是什麼樣的妖艷賤.貨冷漠蓮花啊
簡直想撫掌讚歎。
言希樂越來越像個女人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對不對。
言希咲甩甩自己被震驚沖昏的頭腦。
那女孩兒轉身進了她方才休息的房間,隨手甩了一下門,女僕小姐被關在門外,連連敲門無人應,於是急匆匆下樓去了。
「有病吧……」小姑娘抽著嘴角從後面把趴在梳妝鏡前的「女孩」一腳踹翻,想起她嘲諷言希樂「這婚你替我結?」,沒想到還真是一語成讖。言希樂果然還是那麼不聰明,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