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八十八天.翠鳥入雲霄
「臉痛.……」加州清光摸了摸自己蹭得紅紅的臉蛋,又按了按自己心臟的地方。「變得和以前一樣了……涼涼的。」委屈巴巴。
眼角垮下來了。
嘴角垮下來了。
淚汪汪。
「嗚……」
「給我憋住!」小姑娘指著加州清光紅通通的鼻尖。
「嗝!」被嚇了一跳, 猛地往回一憋, 不小心打了個嗝。
「.……」
「嗝0-0!」
「.……」不光膽子小, 身體素質
也成問題,還沒怎麼著呢就嚇得打嗝了?
「嗝0-0!」猛地捂住嘴巴,獃獃地問小姑娘, 「我我我……嗝!我這是……嗝、怎麼了?」
「好了好了好了.……」小姑娘粗魯地給傻乎乎的少年整理了一下衣襟,無奈地推著人往外走, 「你趕緊去吧, 別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
「我不會嗝、忘記嗝、的……你放嗝.……」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放心我放心.……」我的媽呀, 怎麼這麼磨嘰……「你去給自己找杯水一口氣喝下去就好了……」
「那你.……你不要嗝、亂……」被推著往門外走, 一邊打嗝一邊不放心地回著頭叮囑小姑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走的……你快去吧。」有完沒完了, 話怎麼這麼多啊!
「我嗝、很快嗝、就回來, 你不要嗝、」
「我知道了我不亂走!!!!你趕緊去吧行嗎!!!!」
「不不不……」急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整把刀都晃起來, 「我是說嗝、你不嗝、要怕。」
「我不怕, 你快走吧行嗎大哥……」
「嗯, 那我走了哦。」
「走走走走走走!!」
加州清光認真地點點頭,握著刀推門出去了。
小姑娘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這個傢伙還不如可憐巴巴不敢說話的時候呢……
「那個.……」門外突然探進來一個腦袋。
「你怎麼又回來了??」woc……
「我就是嗝、想說.……」加州清光走進門來, 背對著小姑娘專心地鼓搗了一陣子門內的插鎖, 「你嗝、要把門鎖起來.……嗝、但是, 我要是一直不回來的話嗝、你就嗝、跑。」
「.……」什麼啊,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啊……又不是要你去送死……
「那我嗝、走了嗝、走了哦。」加州清光轉過身,結巴巴說著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搞笑,盯著小姑娘看了一會兒,目光認真又認真,「你要嗝……小心。」背對著小姑娘揮揮手,嘴裡還在叮囑著。
言希咲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衣衫破舊,脊背單薄,努力挺直了腰做出非常可靠的樣子,握著刀打著嗝往外走。
「喂!」言希咲嘆了口氣,壓低嗓音叫了一聲,「你回來!」
「啊?0-0」剛才還非常可靠的氣場瞬間垮塌,又是把懵逼老老實實寫在臉上回過頭來。
「我跟你說.……」小姑娘不耐煩地招了招手,沒有再看他,埋頭從口袋裡向外掏。
「哎~」屁顛屁顛跑過來,老老實實進了門,站在她面前等著。
「為了防止你跑掉!」她手心躺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東西,綢子面料,黑底綉白色纏枝蓮花紋,「這個是我的符,裡面有我的靈力,你要是敢跑.……」
「我嗝、我不會跑的我不會嗝、的!」他連忙擺手。
「你要是敢跑,它就會炸了,pong的一聲!!!」
「啊0-0……好.……好厲害.……」
「當場就把你炸死!!!」
「啊啊啊!!」嚇得他雙手抱住自己,原本挑高的眼睛也瞪得圓溜溜的,傻乎乎地看著小姑娘得意的表情。
「拿著啊!」
「我……我可以不嗝、不要.……拿嗎QAQ」
「嗯——?」
「我拿我拿我拿.……」他百分之一百二十分地信了她的鬼話,心裡害怕得很,還是哆哆嗦嗦從她掌心裡拿出那個看著張牙舞爪的小玩意,不情不願地攥進手心。
「放口袋裡。」
「哦……」低落地放進口袋。
「貼身放!」
「好……」垂頭喪氣地又掏出來,重新放進襯衣口袋,「這樣炸了的話會更痛的吧.……」小聲逼逼.jpg
「叨叨什麼呢?!」
「沒……嗝、沒有嗚……」
「走吧走吧。」小姑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人走。
「那……我嗝、走了哦,你不要嗝、不小心啟動它、哦、我可能會一陣子才會嗝、回來。」
「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只要你乖乖聽話,不會炸掉你的,快走快走快走!」
「我……嗝、一直都好聽話的……」他小聲逼逼著走了,走的時候不忘回身指指門鎖,然後低頭帶上了門。
「.……」哪來那麼多話,是不是平時沒人搭理他,攢的話多了一下子爆發了.……小姑娘一臉黑線做了個鎖門的動作,他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垂頭喪氣地走掉。
小姑娘站在窗邊看著他慢慢走遠,心裡盤算著先出去看看情況,不能真指著這個傻傢伙。
「先去主樓看看,最好能拿了審神者的鑰匙……」這樣想著,她握起刀。
時間還早,這座本丸還沒有醒來,加州清光的小屋子坐落在本丸最外側的一角,於是就更加冷清。她慢慢向著主樓的方向走。
昨夜濃重的霧氣還未散罷,經過一夜更加侵骨,與寒氣一起湧入口鼻。她踏著所剩無幾的夜,勉勉強強看得清周遭,反而比昨夜令人安心了一點。
剛踏上主樓的台階,還沒走進任何一個房間,就被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刀釘在了原地。
「別出聲。」
江雪左文字。
「哼,」小姑娘現在身體狀況好了不少,強強能與他一戰,於是底氣也硬了不少,「終於會說別的話了?」
「.……」江雪左文字沒有理會她的嘲諷,仍舊一手橫刀在她脖頸上,一手推著她走上台階。
小姑娘仰著脖子,被推著往前走,也沒想著怎麼反抗,反正現在這座本丸是江雪左文字和一期一振說了算,既然江雪左文字不再想殺她,那麼被大佬挾持也算是一種安全。
「我說你離我遠點,冷死了。」江雪左文字身體冰涼,貼在她身後讓她很不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江雪左文字手一抖,身上的寒氣更重了。
「老實點,走!」
「.……」巧了,這句話她也對別人說過,就在剛剛.……「我無意闖入,只是想離開這裡而已,你抓了我我的刀會找上門的。」開始胡說八道。
江雪左文字警告完她老實點就不再出聲,推搡著她往樓上走。
進了二樓右轉,江雪左文字推著她進了第一個房間。照舊是仿古樣式,雕花屏風,琉璃珠簾,比加州清光寒酸的小屋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味道有點奇怪。
「吼——」
「喂喂喂!你要拿我喂什麼東西嗎?」她有點慌。
「哈哧——哈哧——哈哧——」
「什麼聲音,什麼在喘?」她眨眨眼,被推著向左轉彎,腦子轉得飛快。
突然有什麼東西撲上來了。
言希咲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撞進江雪左文字胸膛里,立馬被刺骨的寒冷又激得一跳,後頸汗毛直豎。
撲上來的是個女孩子,髮絲蓬亂,臉被遮去大半,身上政府統一發放的巫女服昭示著她審神者的身份。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瞪大了眼睛,慌慌張張撲過來想握住她的手。
「咔啦!」
鎖鏈聲響起,那個女孩子的動作被截斷,只能大張著嘴巴,對著她做出奔跑的姿勢。言希咲皺皺眉,女孩子的腳踝上鎖著精緻的鎖鏈,一頭扣在床頭立柱上,甚至還鍍了金。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那個女孩子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破了的嗓子發出刺耳的聲音,鎖鏈咔啦卡拉響個不停,吵得她腦子直痛。
「走。」江雪左文字推著她向里走,對將撲上來的女孩子視而不見。
言希咲被刀劍抵著脖頸,回頭做了個愛莫能助的手勢,對那個女孩子聳了聳肩。
「你去告訴鶴丸國永,告訴三日月,告訴小狐丸,告訴髭切!他們一定會救我的,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救我的!!求求你!求求你啊!!!」
伴隨著鎖鏈在地面拖動的聲音,那個女孩子的哭喊聲無力地被留在了身後,越來越遠。
野獸的咆哮聲還在繼續。
江雪左文字一言不發,推著她直往裡走,琉璃珠簾被撩開發出嘩啦的聲響,進的是個稍小的房間。
有床鋪,有桌椅,有.……困獸。
「宗三.……」江雪左文字的聲音幾不可聞,在她的耳邊傳來,似乎是有了她沒見識過的軟弱。
言希咲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
「這是……」宗三左文字……嗎?
被捆住手腳倒在地上,身軀不甘心地撞向床腳,衣衫被身體里冒出的骨刺撕裂,漆黑乾癟的皮肉附著在骨化的大半張臉上,美麗的異色雙眸一隻鑲嵌在骨化的眼眶裡,赤紅又空洞,一隻尚且是漂亮的碧色,清澈單純得彷彿不屬於他,不屬於這座本丸。
這具身體……只剩半張臉屬於宗三左文字了。
美麗的宗三左文字,看似纖弱的宗三左文字,不開心地說自己是籠中鳥的宗三左文字,耍小脾氣的宗三左文字,圍著圍裙問她要不要吃水果的宗三左文字,皺著眉說姬君多穿點的宗三左文字.……
小姑娘一時愣在原地。
「吼——」地上的野獸被陌生的靈力吸引,掙扎著要撲上來,碧色的那隻眼彷彿放空,像初春落在翠鳥羽毛上一的第一滴雨,帶著不諳世事的清澈。
「救他。」江雪左文字狠狠推了她一把,言希咲愣著神,被推得跪倒在地上。
江雪左文字的刀從她脖頸上移開,居高臨下站在她身後,換成刀尖抵在她背中。
「救……他?」她愣愣地轉過頭,看了看江雪左文字,又回頭看了看嘶吼著的怪物。
「用你的靈力,救他,然後我放你走。」江雪左文字氣息不穩,隔著薄薄的衣服,言希咲能感受得到刀尖抖抖索索在她背後劃出不規則的路線。
小姑娘沒有說話,默默伸出一隻手,想按住宗三左文字的心口。
「吼!!!!」宗三左文字忽然張開嘴,彷彿臉上被撕開了一個口子,一直裂開到耳際,尖利的獠牙帶出令人作嘔的粘液,用儘力氣在地上掙扎著,像是要朝她撲來。
言希咲收回手,膝行向後縮了縮,回頭仰臉看著江雪左文字,平靜地開口,「我可以先讓他平靜下來,不然他會殺了他自己。」指指宗三左文字在床腳牆上撞得血淋淋的後腦,「但是你要讓他不要動。不然我不能動手。」
「江雪左文字!你還想救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做夢!我就是死都不會把靈力給他的!讓他去死吧!噁心!你們都去死吧!你們下地獄吧!」外面傳來那個女孩子歇斯底里的咒罵聲,惡毒的咒罵帶著瘋狂的大笑,每一聲都用盡了力氣。
「我不會跑的。」言希咲攤了攤手,心裡直感嘆造化弄人,就在剛剛她還逼得加州清光一萬個保證不會跑路。
「我哪裡對不起你們!!宗三左文字活該變成怪物!等我出去了第一個碎掉你!碎掉你和一期一振!!」那個女孩子還在罵。
江雪左文字沒有說話,垂眸看了她一陣子,鬆手就丟掉了自己的刀,刀落地發出哐當一聲響,他走到了宗三左文字身邊,跪在地上抱住了兄弟的身軀。
「你們去死吧!我對你們那麼好,你們還敢這樣對我!都是一群養不熟的狗!」那個女孩子似乎明白了江雪左文字想做什麼,「你以為你能救他嗎!?你們一起去死吧!我碎掉你們還會有新的江雪左文字的!你們算什麼!玩具就應該安安分分!」
言希咲不耐煩地歪歪頭,似乎耳膜都被震得發痛。
江雪左文字抱住凶獸,垂眸看著宗三左文字那隻碧綠的眼。
「開始吧。」
「拜託你了。」
「先別說拜託。」言希咲垂著頭沒有看他,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掌,按在了宗三左文字凸凹的胸膛上。
「唔!」發狂的宗三左文字被扣在兄長懷裡,眼色赤紅著,一口咬在兄長的肩上,江雪左文字悶悶哼了一聲,埋頭摟緊了懷裡的身體。「不要怕.……不要怕.……」肩上血流如注,他雪色長發蓋住了兄弟醜陋的身體,低聲安慰,聲音不見波瀾。
言希咲盡量放緩靈力輸出的速度,生怕一個不小心激起這困獸的貪慾。
江雪左文字跪在地上,也感受到了溢出的靈力。絲絲縷縷,平和溫柔,探進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彷彿整個身軀被拋進溫暖的水中,浮浮沉沉,水波撫摸每一寸肌膚,帶著不可思議的快感。
「宗三.……」他抱緊了懷裡的兄弟,「不要怕.……沒事了.……」有人可以救救你了。
宗三左文字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
言希咲抬頭看看宗三左文字。
他彷彿瞬間脫力,鬆開了死死咬在兄長肩上的獠牙,被縛住的手腳也不再掙扎,安分地窩進了兄長的懷裡,赤紅的一支眼睛不再充斥著暴虐的殺氣,碧色眼眸里開始有了神志,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
言希咲收回了手。
屋外的女孩子也安靜下來了。
屋子裡一時寂靜一片,只有宗三左文字的喘息聲回蕩著,撞擊著房間里蔓延的沉默。
「繼續。」江雪左文字抬起頭看她,長發上沾了自己的血跡。「救他,讓他恢復正常。」
言希咲仍舊沒什麼表情,低頭重新綁了綁自己手上的繃帶,平靜地開口。「我可以救他。」
「那就救他,你有什麼條件。」
「然後呢?」
江雪左文字沒有說話。
「我救他,然後怎麼辦?」她卻知道他聽懂了,「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怎麼收場?政府遲早會找過來,你們還是會被碎掉。」言希咲綁好了自己的繃帶,回頭看了一眼窗外,天邊開始有亮光了。
「又或者,你殺了審神者,帶著他離開這裡?然後呢?」
「失去靈力供應,再一次暗墮,變成你們斬殺過的怪物?」
「那我何必救他?」
「那你何必救他?」
江雪左文字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長發披散,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袈.裟。
「我……」江雪左文字慢慢開口,聲音乾澀地像是不堪重負的枯枝,「必須要救他……」
「可他願意被你救嗎?」
江雪左文字似乎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愣了愣,低頭對上兄弟的雙眼。
「宗三,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他慢慢問,伸出手摸了摸兄弟從尾處開始泛紅的發。
「殺了.……我。」宗三左文字眼光終於移動,在兄長肩頭淋漓的血上停了停,落在了江雪左文字臉上。
「我們.……離開這裡,像小夜從前說的那樣……」
「殺了我。」
「然後,我們找個地方住下來。」
「殺了我。」
「最好是在山裡。」
「殺了我。」
「冬天.……會下雪的地方。」江雪左文字嗓音里開始有嗚咽。
「殺了我。」
「.……」
「殺了我……吧。」
「.……」
「兄……長。」
宗三左文字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沒有笑,碧色的那隻眼睛微微彎了彎,言希咲看著他,恍然間看到了他曾經笑語晏晏,美麗傲氣的樣子。
江雪左文字跪在地上,低垂著頭,言希咲一時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宗三左文字似乎是沒什麼力氣,轉頭看向她,「大人,多謝您了。」
「嗯。」
「您是個很好的……審神者吧,是個很好的主人……」
言希咲抿抿唇,看著江雪左文字微微動了動身子。
「兄長做不到……麻煩您.……殺.……」
聲音戛然而止。
「看來.……不用麻煩我了。」
江雪左文字雙手握刀,插在兄弟的胸膛上,眼淚打濕懷裡的粉色袈裟。
宗三左文字還望向她,碧色眼睛里留著最後的笑意與釋然。
有一滴淚水,從翠鳥羽毛上滑落。
沒入粉色袈裟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