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天.春風入眠
秋田包丁和大和守安定肩並肩在手入室門前蹲到星河高懸,這才頂著三張滄桑臉回寢屋了。
秋田和大和守安定回到寢屋的時候, 正遇上粟田口糰子穿睡衣抱枕頭排隊走在長廊下。家裡幾個大的都進手入室了, 只剩葯研領著幾個紅著眼的糰子來找小姑娘。
「大……大人……」葯研只有兩隻手, 制住五虎退和信濃就漏了亂藤四郎,橘色長發的少女紅著眼圈,耳邊髮絲被淚水和汗水亂七八糟粘在臉上, 一看見小姑娘,水潤唇瓣就抖起來。
「亂!不許哭!」葯研壓低了聲音, 也是紅著眼狠狠威脅。
她已經夠累了, 他不想兄弟們給她添麻煩。
他很想趕到她身邊,看她受傷了沒有, 累了沒有, 接下沾血的刀,幫她倒杯水。可是這些都有人做, 比如加州清光, 秋田,再不濟還有新來的大和守安定。
輪不上他。
輪不上藥研藤四郎。
他出現恐怕只會添麻煩。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 但今天來的人是誰, 這座本丸的刀劍恐怕沒一個不清楚的。這無異於提醒他們, 他們是誰的刀,是誰召喚的刀,他們身上刻著誰的烙印, 恐懼和臣服都曾經雙手顫抖著, 呈上給誰。
只要那個男人不死。
只要他不死。
他們就永無出頭之日。
沒完沒了, 無窮無盡。
一期尼和鳴狐小叔叔都不在,鯰尾和骨喰也去手入室躺著了。星河高懸的時候家裡幾個小的湊成團坐在角落裡嗚咽起來,他一個人倚在門前,仰頭望遙不可及的星河燦爛,前田扯扯他的衣角,第五次問,「葯研哥,我們能不能去找大人。」
他不能,也不想再沉下臉說不許任性了。
於是只能和弟弟們約定,見到大將,誰都不許哭,就算是掉眼淚,也絕對不可以發出聲音。
后藤紅著眼撇撇嘴,不屑地說成年人才不會哭呢。五虎退揉揉眼睛,保證無論如何不會流淚,說著話眼裡還是有水珠滾滾落下來。
他伸手擦擦五虎退的淚水,摟著膽小的弟弟出神,想起女孩子初來本丸的那一天。
那時候,一期尼一個一個把他們藏起來,他和五虎退被藏在柜子里。
明知這樣都是徒勞,一期尼還是咬著牙,顫抖著一雙手把他們藏好,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如果一期尼不在了,一切就麻煩葯研了。
他點點頭,身上的傷已經讓他發不出聲音了,最終沒能說出那個好字。
他躲在逼仄黑暗的柜子里,身邊是五虎退發抖的身體,透過那個小小的縫隙,他看到一期尼站在房間中央,一手拎著灰撲撲的本體,環視這個他拚命守護的屋子,他彷彿此生最後一次,一個一個去看弟弟們藏著的地方,像以往每一天晚上一樣,顫抖著清點人數。
葯研轉過頭,用力在黑暗裡瞪大眼盯著柜子里落滿灰塵的木板。
「包丁。」
「在……」
「亂。」
「這裡……」
「平野。」
「有……」
「前田。」
「我在.……」
「退。」
「嗚……我.……我在……」
「信濃。」
「到……」
「太好了,都在呢。」
一期尼聲音輕的像嘆息一樣。滿足又幸福。
他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這是他和一期尼的心照不宣。
「如果我不在了,一切就麻煩葯研了啊。」
如果一期尼倒下了,他是踏著一期尼的屍體衝上去的那一個。
所以,葯研藤四郎,不用點。
然後門拉開又合上,柜子里的光線明明滅滅,細小的灰塵飛舞,是一期尼最後一次整理出陣服,握著刀拉開障子門,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走出去了。
下一個,是葯研藤四郎。
他低頭看自己左胸的白骨。
「這是胸腔,裡面有一顆心臟。」
「人類都擁有的器官。」
「安靜時每分鐘跳動七十五次。」
「揮刀時每分鐘跳動一百次。」
「死掉.……死掉後會去哪裡呢。」
「刀死掉了,屍體會怎麼樣呢。」
他掙扎著靠在柜子璧上,五虎退慌忙伸手扶他,動作間破爛的領口滑出一個墜子。反射的光一閃而過,照的他眯了眯眼。
他乾脆靠在柜子里閉目養神,傷口疼的厲害,不知道消亡前還能揮出幾刀。
「我叫言希咲,將是這座本丸的新任審神者。」
唬人的把戲。
「大人!」
五虎退卻突然激動起來,掙扎著就要往柜子外沖。
他被嚇了一跳,反手勾住退的脖子,死死捂住嘴拉回到自己的身邊。瘦小的兄弟壓在他胸前森森白骨上,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出聲。
無論退是因為什麼而動作,現在的他行動能力不足,虛弱的身體不知能撐幾時,退現在動作,無異於跑出他的保護圈,一旦有了突發情況,他的攻擊範圍根本觸及不到那麼遠的地方。
他豎起耳朵聽那個女孩子和她的刀劍的腳步聲。
加州清光不足為懼。
還有……秋田……
他瞪大了眼。
動搖不過一剎那。
秋田……也.……不足為懼。
難辦的是那個女孩子,腳步輕的他幾乎聽不清,實力不知深淺。
「唔……唔.……大.……」
他偏過頭看五虎退近在咫尺的臉。小孩本來就白皙的臉龐現在幾乎透明,在昏暗的光線里顯得尤其慘淡,被他死死捂住嘴發不出聲音,奶色髮絲被淚水粘在小臉上,無力地跪倒在柜子里。
他的兄弟,一聲不出,眼睛里大顆大顆的淚滾落,燙得他手發疼。
那個女孩子的腳步越來越近。
他屏住呼吸,用身體壓住退,一手捂住退的嘴,一手伸到腰間去摸本體。
停下了。
那個女孩子停在粟田口的障子門前。
障子門上刻下淺淺的剪影。
他一腿繃緊,一腿曲起蹲下,做好熟悉的戰鬥姿勢,藏身在狹小黑暗的柜子里,拚命握緊了破爛的本體,手因為過分用力而抖動著。
只要她敢拉開障子門,就連刀柄一起貫穿吧。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五虎退不再掙扎,安靜下來任由他制住,隔著障子門和那個淺淺的剪影對望。
「好久不見。」
「!!!」五虎退突然瘋了一樣抓住他的手臂,甚至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縮手的瞬間推開他跌跌撞撞從柜子里摔出去,一聲疼都沒喊,猛地沖向障子門。
「大人!」
五虎退微弱的聲音隱沒在昏暗的光線和飛舞的灰塵里。
滿屋黑暗歸於寂靜。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刀鞘狠狠丟向了他的兄弟。
五虎退伸著手,倒在障子門內一步之遙。
門外是什麼?
退在期盼什麼?
門裡安全的黑暗都留不住他嗎?
他倚靠在柜子內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終於失去了意識。
後來他坐在那個小姑娘身邊,在一浪高過一浪的蟬鳴里眯起眼睛看小姑娘熱的抱著螢丸不撒手。
夏天的陽光晃眼,樹葉在陽光里抖動著閃閃發亮,天藍的透亮。一切都是明亮的,熱鬧的,溫暖的。
與那天黑暗狹小的柜子差之萬里。
可他知道。
那天那個逼仄,潮濕,陰暗的一角,從來沒有離他遠去過,變成魔障,藏在他心裡,他自己都常常忘卻,卻又不能真正意義上消失。
他靜靜地在她身後看著,像總是做的那樣,一言不發。小姑娘熱的坐不住,他彎彎眼睛把腿貼上去。
留下你。
怎麼樣才能留下你呢。
你喜歡什麼呢。
忠誠,財富,安逸,名望。
還是……
亂見小姑娘沒有反抗他,於是撇撇嘴,不甘示弱地撩起小裙子也把腿伸出來。小姑娘咬著牙用力扯了扯亂的裙角,還無奈地在亂額頭上戳了一下,終於還是任由亂倒在她懷裡傻樂。
亂捂著額頭,傻乎乎地齜出一口小白牙仰臉看她,笑的開心的不得了。
亂的裙子都是她親手挑選親手買來的。什麼裙子搭配什麼髮帶,什麼手鐲搭配什麼鞋子,甚至什麼顏色的指甲油搭配什麼樣的唇彩,小姑娘都一樣一樣選好,拿著裙子口紅在亂身上比比劃划。
亂是沉溺於這樣的寵愛的,沉溺到不捨得失去。
不是不捨得,是稍微想想會失去都受不了要發瘋。
不然也不會笑嘻嘻地背著手開玩笑,「嗨呀,反正是大人買來的裙子嘛,大人脫掉也無所謂啦~」
那時候小姑娘是怎麼樣的呢?她專註地拿著裙子在亂身上比劃,皺著眉說這個顏色不行,搭不上新買的口紅。末了還得抬頭隨手抓住身邊的人問一句,「你覺得呢?」
當時他就坐在一邊喝茶,笑笑說不懂風雅。
亂一臉心累,張著兩隻手臂想蹭過去撒撒嬌,被小姑娘一個眼神定在原地,「不要亂動,口紅要塗花了。」
小姑娘留下一堆衣服走了,亂大字型癱倒在地上,心累地問他「我不好看嗎?」
「沒口紅好看。」
亂不知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還是天天嚷嚷著要嫁給審神者大人,並且只要在外面聽說了某家的某把刀和審神者談戀愛了這樣的消息,回來當晚必定會咬著被角詛咒本丸同一把刀喝水嗆到走路摔到,熱到偏癱熱成智障。
甚至有一次詛咒一期尼口歪眼斜的時候被一期尼抓了個正著。
他回過神,動了動腿,認真地盯著小姑娘的反應,她好像除了覺得涼爽沒有任何感覺。
甚至,在他一條腿熱了之後還.……嫌棄地挪了挪窩。
亂對他遞了個似笑非笑的眼神,眼裡還有點得意,「你看吧,她才不會那樣呢!」,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對此,螢丸解釋為,「哈哈哈哈哈哈阿咲會看得上你們?哈哈哈別開玩笑了。」
亂的回應只有一個語氣詞。
「呸!」
哪裡是看不上他們,應該說是,看不上他們所有刀,不管哪種意義上,都看不上。
即使她能在他們身邊熟睡,但是,他們與加州清光和秋田總是不一樣的。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那個人回來的時候,他彷彿回到那個狹小的柜子里,說他膽小如鼠也罷,草木皆兵也罷,那些記憶太深刻,恐懼像刻進骨子裡一樣成為下意識反應。
這一次,換他變成哥哥,把弟弟們一個一個藏起來,自己握緊本體,站在房間中央輕聲清點人數。
他一個一個數過兄弟的名。
他們一聲聲回應。
葯研藤四郎,終於明白了一期尼當初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環視這間房子。
幸福的,滿足的,百般不舍,孤注一擲。
不,不一樣的。
這一次,因為還有她在外面。所以他和兄弟們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這一次,因為還有她在外面,所以他的兄弟們不能安穩躲好,反而是耐不住一個接一個走出來,握刀站在他身後,和他一起等著障子門拉開,迎接光明或黑暗。
可是他們忘記了,有她在外面,怎麼會讓黑暗侵蝕他們呢。
她可是最疼愛弟弟們的了,怎麼忍心讓他們哭泣呢。
他是有私心的,口口聲聲說不想給她添麻煩,可也不想她忘記他們。
所以,弟弟們適時流點眼淚,是值得的,是吧。
只要流淚,就一定會被抱在懷裡好好安慰,只要難過,就一定會被摸著頭好好疼愛。
就是這樣的,沒錯,這樣就不會被忘記了。
可是他呢。
「葯研藤四郎,與兄弟們不同,是在戰場上長大的。」
他不要擁抱,不要牽手,甚至,連親昵也可以不要,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與弟弟們要的寵愛不同。對他來說,信任和依賴就是寵愛。
葯研藤四郎,成熟穩重的葯研藤四郎,總是主動承擔起責任的葯研藤四郎,明明是少年模樣卻努力扮演著兄長角色的葯研藤四郎,被兄弟們依賴的葯研藤四郎,為什麼就不能被大將依賴呢。
需要怎麼做才行呢,像燭台切先生一樣可以嗎,像加州清光一樣可以嗎。
他歪歪頭,想著加州清光和她說話的樣子,學著露出一個柔軟的微笑,拉拉她的衣角。
「大將,兄弟們害怕,想和您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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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田口糰子們來的時候小姑娘剛緊趕慢趕用靈力塞上傷口,感覺不到疼了才長舒了一口氣。
亂委屈巴巴背著手踱過來,一把摟住小姑娘,撇著嘴說要睡在大人身邊才安心。
「你走!」加州清光還沒發作,秋田先發作了,埋著頭用力推亂藤四郎的肩膀想把人推開。「上次你們就不讓我睡在大人身邊,這次你們還想欺負我嗎?!」
秋田仗著戰力不如人,起初什麼都搶不過人家,又急又氣,後來學聰明了,喜歡賣被欺負人設。
偏偏他家大人和一期尼都吃他這一套。
「嗯,你們鋪床吧。」
果然,小姑娘避過了亂的請求,轉移了話題。
亂藤四郎偏過頭揉了揉眼睛,難得沒有和秋田爭搶,乖乖窩在一邊不說話了。
好在後面跟著的糰子們都乖乖的,紅著眼還沒緩過神來,五虎退的樣子尤其慘,臉色還是慘白,想衝上來又不敢,想流淚還拚命眨眼睛憋回去,只好躲在最後抿緊嘴巴,胸膛起伏著喘息,手裡小老虎的尾巴被擰的幾乎要打一個結出來。
「.……」怎麼嚇成這樣?
小姑娘默默嘆了口氣,放軟了音調,對躲在信濃背後揉眼睛的五虎退招了招手,「退,來陪我聊天好嗎。」
「我……唔.……可.……可以嗎」五虎退慌忙在小老虎背上蹭蹭臉,可是這一隻小老虎身上的花紋下午剛被鶴丸國永用墨汁描了一遍,五虎退白嫩嫩的小臉上馬上蹭的花里胡哨,撇著嘴像只委屈的貓咪。白髮小朋友自己還不知道,紅著眼睛可憐巴巴地看了看少女,又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葯研。
和葯研哥約定的,不可以哭。可是他好怕大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哭出來。
「嗯,」葯研眨了眨眼,「不可以……」到底是流淚讓她心疼好呢,還是不要流淚不要給她添麻煩好呢。
「我知道的。」五虎退趕緊用力點了點頭,「就算是……也不會被發現的。」說完謎語一樣的話,就抱著小老虎蹭到少女身邊去了。
「秋田,你幫退醬鋪床吧。」加州清光剛耍完小脾氣,現在還窩在一邊被大和守安定嘲笑,小姑娘只好對一邊佔據了她身邊位置不動彈的秋田發出指令。
「唔……好。」小蛋糕眨眨眼,把自己的本體摸出來放在小姑娘身邊佔住位置,這才回過身去拖被子出來。
糰子們去鋪床了,小姑娘抱著五虎退低聲說話,一手摟著五虎退的腰,一手拿著化妝棉沾了水去擦五虎退臉上的墨跡。
最後一個躺下的是葯研,他看著兄弟們沉默著鋪床,洗漱,一個一個睡下了,這才放心對她道了一聲晚安熄滅燈火。
小姑娘躺在被褥里,秋田和加州清光賴在她身邊,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笑眯眯也躺下來的大和守安定。
夜色濃重,在驚慌與眼淚中掙扎許久的暗黑本丸終於寂靜下來,疲憊地伏倒在夜色里昏昏欲睡。審神者寢屋裡也安靜下來,短刀的呼吸聲淺淺環繞在夜色里。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已經漸漸涼了。
窗戶留一扇半開,窗外夜風抖動竹葉的嘩嘩聲和著月光一起淌進來,輕鬆又歡快。
小姑娘怕秋田著涼,伸手摸摸小蛋糕的薄被,查看有沒有好好蓋著。秋田卻沒有睡著,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翻了個身,眨著大眼睛看她。
「大人.……」
「嗯。」
「大人.……」
「我在。」
「大人.……」
「怎麼了。」
「沒事。」秋田糯糯地應著,裹著被子蹭了蹭,像條胖胖的小蟲子,蹭到她身邊。
「睡吧。」小姑娘伸出一隻手,握住秋田搭在她被子上的小手,在掌心輕輕捏了捏。
「好。」小蛋糕聽話地閉上眼睛,一副認真睡覺的樣子。
言希咲聽著窗外習習夜風,垂下眼睫翻閱自己的記憶。想了很久確定自己絕對沒有未婚夫這麼一號人。
言希樂也很久沒有聯繫過她了,家裡出事了?
有大哥在,應該不至於。
至於那把匕首,歌仙說當初失去的雙眼就是他親手用這一把匕首剜出來的。
還有那個男人身上的靈力,陰陽師打扮,匕首上消失不見的血。
以及那詭異的一刀。明明對她造成不了什麼傷害,為什麼還要刺上那一刀。
蟋蟀開始叫起來。
夏天真的要過去了啊。
一切事情,天亮再說吧。這樣想著,小姑娘眼皮沉重起來,慢慢眨眨眼準備睡去。
耳邊好像有誰在低聲抽泣。嗚嗚咽咽拚命壓抑著。
小姑娘睜開眼,靜靜聽房間里的動靜。嗚咽的聲音來自房間西北,像受傷的小動物委屈地在黑夜裡舔舐傷口。
「不要哭。」是葯研的聲音,低低嘆了口氣,安撫悲傷的兄弟。
「唔……嗝.……不哭……我不哭.……」哭泣的聲音變得悶悶的,應該是用被子蒙住了腦袋,咬著拳頭縮成一團。
「退……你不要哭……我.……我.……我.……嗚嗚……」前田的聲音響起在房間東側。
「我……我好怕.……一期尼他.……我們會不會……」包丁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現在被兄弟們的哭聲感染,也后怕起來。
「包丁.……睡覺吧。」葯研的聲音嘶啞著。
「不可以哭,大人很累了,不要吵醒她.……」平野鼻音重重的,瓮聲瓮氣的提醒兄弟。
「我……無論如何……一定.……會跟在大人身邊的,無論如何。」亂好像是咬著牙在說話,拖著哭腔咬不清楚字。
「嗚嗚.……嗚.……」信濃緊緊捂著嘴,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起初是一個悄悄在哭,漸漸的,整個屋子裡都是壓抑的啜泣聲。
言希咲悠悠嘆了口氣。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假裝堅強也還是小朋友。
「我說.……」小姑娘眨眨眼,睡意完全消失,小聲開口。
寢屋裡立刻一片死寂。
糰子們把自己藏進被褥里,一個個紅著眼睛咬住嘴唇噤若寒蟬。
「我沒有睡。」
「.……」
「你們害怕嗎。」
「.……」
「害怕就哭吧。」
「.……」
「嗝!」不知道誰哭的嗆住氣,打了個嗝。
「.……」
「.……」
安靜了很久。
「可以.……嗎?」沒想到第一個開口的是葯研。「他們.……可以哭嗎。」
「不只是他們,你也可以。」
「哭的話……」
葯研的話說了一半,沒有下文了。第一個委委屈屈哭出來的是亂藤四郎。然後是一圈一圈啜泣聲盪開漣漪,連迷迷糊糊要睡著的秋田也跟著醒來了,噘著嘴紅著眼圈窩進小姑娘懷裡。
果然,一群小孩聚在一起就是會傳染,只要一個哭其餘的也剎不住了……
言希咲沒法子,只好坐起來,摟住秋田輕輕拍背。
加州清光從一開始就沒有睡著,這時候也坐起身,主動把肩膀放在小姑娘身後讓人靠著。
「你們一期尼不會有事的。」
「我保證。」
「害怕的話,就哭吧。」
「今天哭完,太陽升起之後就不可以再流眼淚了。」
「要努力活著。」
小姑娘以為糰子擔心一期一振,只好保證一期一振死不了。哪裡想到一個理她的都沒有,都專心抱著被子流眼淚。
葯研嘆了口氣,果然大將根本搞不清楚弟弟們傷心的點.……不只擔心一期尼,還擔心那個人不肯善罷甘休,還擔心她,擔心她的傷勢,后怕她今天會不會倒下,擔心今天的事讓她突然醒悟他們不是她的刀,擔心她怕麻煩就此走掉.……可以擔心的東西太多了,可以哭泣的理由也太多了,偏偏大將根本不在線……
有個這樣的大將.……交流起來比談戀愛還費勁……
糰子們小小聲哭了一陣子,大概是哭累了,聲音漸漸消失,一個一個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
「睡吧。」哭夠了就睡吧,睡醒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睡……睡不著QAQ」包丁淚一抹,委屈巴巴。
「那……」睡不著就用力睡啊!!還有睡不著的覺嗎?!
「大將.……講個故事吧。」信濃髮泄完了,翻了個身看她,掛著淚的小臉笑了一下。
「.……」真難搞!一期一振平時怎麼養的!
「信濃!」葯研瞪著眼低吼了一聲。
「唔……什麼嘛,葯研老是管我們.……」信濃撅了撅嘴,但是葯研小哥哥積威實在太深,再說他平時不靠譜慣了,對可靠的小哥哥確實沒什麼可說的。
「.……大將,不用理他們,他們會睡著的。」
「.……大人,跟我們說說話也好。」博多小小聲提出建議。
「對,大人隨便說點什麼就好。」馬上有人附議,只是想讓她發出聲音,好確認她在身邊。
「那樣就不會害怕啦!」包丁高興起來,伸伸脖子朗聲附和。
「唱……唱點什麼也可以的.……」
「不說話的話,隨便哼點什麼歌也可以的……」
「大人QAQ……」最後粟田口家族派出的是唯一的「女孩子」。亂藤四郎從被子里伸出一張小臉,眨巴著星星眼,可憐巴巴看她。
「.……」這個表情.……做的好熟練.……葯研小哥哥都忍不住汗顏.……
她會唱的歌曲不多,小時候大哥和小姑姑也只會唱這麼一首歌哄她睡覺。
接近午夜了,蟋蟀鳴叫的聲音停止了。
糰子們以為她不會開口,縮縮脖子窩進被子里乖乖閉上眼睛。
「不好聽哦。」
葯研曲起一條腿倚在角落裡。窗外的月光打在她腳邊,她的臉也隱沒在黑暗裡。
「搖籃曲啊。」
小姑娘頓了頓,嘆氣一樣輕聲哼起古老的音調。
「皚皚山外雪,
皎皎雲間月。
湯湯洪荒氣,
杳杳星河瀚。
金烏小蒼天,
蒼鯤擊闊海。
君謂我何德,
敢比天地肩。」
小姑娘輕輕拍著秋田的後背打拍子,眯起眼睛語調模模糊糊,比庭院夜風還溫柔。
「曾御九天風,
曾摘百尺月。
曾記天下事,
曾笑神鬼言。
魍魎情何起,
妖魔何所怨。
百般不可思,
誰拜請三願。
星漢滿樽時,
再與君道來。」
調子哼了一遍又一遍,聲音越來越低沉。
寢屋裡恢復寂靜,短刀們呼吸平緩綿長,都握著被角睡過去了。
加州清光側著頭看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懷裡抱著秋田,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長發落在他胸前,綿軟的臉蛋被擠出一個小小的坑,鴉青睫毛顫顫巍巍搭在眼下,嘴裡還在一動一動拚命想哼唱。
「真是的。」加州清光笑了笑,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悄悄伸出手指。沒忍住,輕輕戳了戳靠在自己肩上的臉蛋。又小心翼翼把小姑娘挪到自己懷裡,伸出另一隻手臂使勁拎了拎秋田窩在小姑娘懷裡的身體。
「唔……」秋田揉著眼睛醒過來,坐在原地緩了緩神,馬上輕手輕腳爬出她的懷抱。
打刀少年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放平在榻榻米上,攏了攏她身後的髮絲,秋田抱著薄被跪坐一邊,等人躺好了蓋在她身上。
「大人.……」秋田小蛋糕滿意地躺進被褥里,像第一次賴進她房間那樣,裹著被子朝她蹭了蹭。「晚安。(*^__^*) 」
「晚安。」加州清光也在她身邊躺下,翻身道了一聲晚安。
「晚……安。」葯研藤四郎坐在角落裡,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也道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