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鄭雨眠將癥狀說的輕了。


  從吳府歸來, 虞應朗便因著喝了楊梅酒而精神渙散, 雙眸不能視物, 急壞了一向以兒子為重心的李氏。


  大夫剛剛一走, 李氏便坐在兒子身側:「怎麼好好的喝了楊梅酒, 你明知道自己不能碰楊梅的。」


  靠坐在床榻上, 虞應朗忍著頭暈, 輕聲安撫:「娘,只是誤喝了一杯罷了, 過些天便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這般了, 您做什麼還緊張成這樣。」


  嗔怪一眼, 李氏將一側的被子扯過為兒子蓋好:「你是娘的兒子,你有什麼, 在娘這裡都要嚇個半死,行了, 既然這一時半會你也看不清東西,今夜便早些睡吧。」


  點了點頭, 喚人送娘親離開, 虞應朗卻仍舊靠坐在床榻上。


  眼睛朦朧,看不清東西,眼前便只有火光跳動, 室內寂靜, 等了許久始終聽不到外面有響動, 一向沉穩的人也有些不耐了, 正想掀被下床,那邊便傳來低呼:「做什麼下來啊,我聽姑姑說,表哥現在看不清東西的。」


  嬌軟的聲音讓虞應朗嘴角泛起笑意,重新靠回床榻上:「表妹可送來了羹湯?」


  端著漆盤走近,李言蹊一邊動作一邊喃喃:「原來表哥碰了楊梅會生這樣嚴重的癥狀,若早知道我定不會讓表哥喝。我哪裡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的。」


  聽著那嬌嗔伴著瓷碗叮噹的聲音,虞應朗嘴角始終揚起,想到自己那日在寺廟中未能為她摘下的桃花總有些遺憾:「可我卻不想再讓表妹失望。」


  聽到這話,李言蹊端著湯碗的手頓住,雙頰暈紅,一手無意識的攪動湯匙散去那碗中熱氣一邊猶豫,表哥待她很好,她的任性嬌嗔他都能包容,這些日她更加堅定了嫁給表哥的決心,她自知若是提出心中所想表哥定也會同意,可她到底是女子,這事由女子提多少有些害羞。


  心裡猶豫,李言蹊一時有些怔神。


  虞應朗此時也忡神,娘親雖然也曾給他安排過通房侍奉,可他因為一直將心思放在課業上從未想過那些,今日在吳府,他雖及時垂頭,卻也看到了屬於女子的身體,一路懊惱,但回到府中每每身邊寂靜下來,他便不由自主想起表妹,想到他與表妹那個沒有開始的吻,想表妹……


  呼吸驀然急促,虞應朗面色微熱,然而卻又聞到表妹身上那獨有的香氣。


  心中意動良久,虞應朗伸手過去。


  手突然被攥住,湯碗灑在了床上,李言蹊驚呼一聲,還未等去擦,人已被人攬在懷中。


  纖細的腰肢,嬌聲的低呼,虞應朗下頜繃緊,喉結一動:「表妹……」


  李言蹊驟然明白他這番動作下的含義,鳳眸水潤,已經準備好表哥接下來的動作,可他卻只定定的看著她的唇。


  他始終不肯動作,李言蹊掃過他不斷攢動的喉結,心頭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他是不是看不清所以不好吻她呀?咬了咬唇抬頭輕啄了下虞應朗的唇,雙頰緋紅,迅速垂頭:「表哥能放開我了嗎?」


  她的主動讓虞應朗耳朵轟鳴,面容通紅,環著她的手更僵硬了。


  感受到他的僵硬,知道他的緊張,李言蹊抿嘴一笑,沒了剛剛的不自在和猶豫,輕嘆一聲靠在了他的胸口,軟軟開口:「表哥,我們早些定親吧。」


  虞應朗因著她的動作面容漲紅,心頭卻柔軟,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卻能想象到表妹是何等嬌俏,手輕輕撫著她的長發:「好。」


  與表哥商量了定親之事,李言蹊終於放下心來,她與表哥商量的幾個日子都是在虞應戰離京之後,因著她剛出孝期,這定親宴當小宴來做也並無不妥,只要計劃順利,她便能在虞應戰回京前嫁給表哥。


  解決了這一晚一直讓她惦記的事,李言蹊再回自己的院子時便沒了來時的不安,想到那個吻,端著漆盤小臉緋紅,然而在瞄見了自己院子前密林中站著的高大身影,忙收斂了笑意,迅速垂頭,想要裝作不知的走入院子,那邊又傳來低咳聲。


  足下微頓,李言蹊懊惱的咬唇,不情願的抬頭:「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現在還未與表哥退親,瓜田李下的總要與你避嫌。」


  從密林中走出,虞應戰面色陰沉,眼睛卻不悅的看著她手上的漆盤。


  看到他嚴肅的眼眸,李言蹊的手不自覺的縮了縮,隨即理直氣壯挺了挺胸脯:「我既要與表哥退親,總歸是我對不起他,他如今染疾在身,我只是想盡量補償些,這也不行嗎?」


  冷哼一聲,虞應戰垂下眼帘轉身:「過來。」


  那人落下一句話便率先抬步離開,李言蹊咬唇狠狠的跺了跺腳,四下瞧了瞧,並沒有人,到底捧著漆盤走入那密林中,她再忍一忍,應付他離京后,她嫁給了表哥,表哥知道她的清白,事情落定她就再不怕他。


  密林在暗夜裡幽森,借著月光走在小徑上總讓人心生忐忑,但幾個轉路后便柳暗花明了,一處掩在密林中的亭子悠然出現。


  那高大的男人已經端坐在亭子中了,李言蹊卻再見四下寂靜異常後有些不敢上前了。


  端坐在亭子中,虞應戰沉著臉看著那月色下的女子,她對待知微從來都是笑語嫣然,現下她已經決定與知微退親嫁給他,怎麼對他如此冷淡,冷哼一聲,眼眸帶了些怒意:「過來。」


  黑夜之下,他凶似羅剎,又是腦子不清楚喜怒不定的人,李言蹊本就惴惴不安,聽到他的低沉嚇得一個縮瑟,小心翼翼的蹭過去。


  看到她被嚇到的模樣,虞應戰有些懊惱了,暗自一嘆,她既然能答應嫁給他已經是好的開始,他豈能再讓她害怕他疏遠他,想及此,虞應戰輕咳一聲,看向她手中的羹湯:「那是你做的?」


  李言蹊以為他因著自己給表哥送羹湯而惱怒,忙一笑:「我只是隨便做做的,生病的人總要喝些補湯嘛,日後你若想喝我自然也會給你做,只給你一個人做。」


  鳳眸狹長嫵媚,滿是明亮,越是討好人的時候越笑的嬌柔美艷。


  虞應戰心頭跳動的厲害,垂下眼帘,沉靜的去拉她的手,將人拉坐在自己腿上時,才又去看她的眼睛,陰沉著臉道:「會給我做?」


  黑眸幽深如黑洞,李言蹊對上他的眼眸時心中不自覺的害怕,卻笑面如花仰頭:「你……唔」


  紅唇被擒獲,月色之下,身著紅裙的纖細女子被男人攬坐在腿上,腰間鐵臂桎梏,精巧的下巴被男人挑起,小臉揚著,向來皙白的小臉因著男人的親吻漲的通紅。


  纖細的一隻手撐在男人胸口,一手還端著漆盤,漆盤因主人的不專心而歪斜,在那盤中剩下的羹湯快要落在地上時,一隻大手輕輕扶好,歪斜的漆盤再次被擺正。


  大大的手能擎住漆盤,也能擎住懷中的人。


  癱軟無力的李言蹊完全依靠在男人懷中,不得動彈半分的任獨屬於男子的氣息包裹住自己。


  與吳家宴上的那一吻相比,這一吻實在太長。


  渾身炙熱,虞應戰衣袍之下肌肉繃緊,一邊擒獲懷中人的紅唇,一邊隱忍著自己,她很小,很脆弱,她是自己的了,日後還有很多機會。


  李言蹊鳳眸迷離水潤,唇齒間溢出細碎嗚咽,許久后,終於被放開,忙手撫胸口,急促喘息。


  直起身,虞應戰見她喘息如此,眉頭緊蹙,想斥她身體太差,但見那水潤迷離的鳳眸中全是自己時,又將話咽入口中,喉頭一動,這一次只輕啄了啄她的唇,沙啞道:「我不在京,你要乖些,要懂規矩。」


  李言蹊眼眸怔怔的看這個高大的男人,還未從那陌生侵略感中抽離,腦子混亂不堪最終化作了一個疑問,這是親吻?


  一瞬的疑惑,李言蹊立刻回神,忙垂下臉來,心裡惱怒,她好不容易用表哥的吻遮掩了他的,現在又被親回去了!


  看不見她的臉又聽不到她的回應,虞應戰眉頭皺起,她坐在他懷中總是低垂著臉讓他看不見,她實在太矮了,沉著臉,抬手將腿上的人抱起放在桌上,待能看清她的小臉時才再次開口:「你日後要懂些規矩,我不在京中,莫要成日在外亂走讓人笑話。」


  因他的動作驚住,被放在桌子上的李言蹊眼睛睜的圓滾,無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時,鳳眸眯了眯,他這是在說自己不好?


  李言蹊有些不大樂意了,坐在石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旁人覺得我不守規矩怎麼了?雖便他們說去,我告訴你我在淮南還有個瘋狂的追求者呢,有人不喜歡我,可還有人喜歡我呢,瘋狂的喜歡!」


  額頭上的青筋似跳了跳,冷哼一聲,虞應戰蹙眉:「瘋狂的追求者?」


  李言蹊驀地回神,心中害怕,但又不願承認他說自己不好,眼睛游移,向來喜歡以此吹噓的李言蹊十分不情願的對外人道出實情:「不過那人是個傻子。」


  聽著她孩子氣的話,虞應戰原本心中升起的惱怒消散了許多,大手撫著她的頭髮,為她整理著歪斜的衣襟,想到她平日的懶散樣,不悅的囑咐:「日後多花些時候學習規矩,莫要總失了儀態,懶懶散散不成個樣子!」


  她雖不是端莊的女子,但總能學會端莊。


  心中因著他的嫌棄惱怒,李言蹊暗哼,既然喜歡那樣的為何偏要纏著她,懶得與他多言,撥開他的手,李言蹊跳下石桌就要向院中走去。


  虞應戰眉頭深皺,沉聲呵道:「回來!」


  這一聲實在生冷,從未受過如此密集斥責的李言蹊眼眸驟然紅了,抿唇轉身看著端坐著的人,虞應戰暗自頭疼,他若一次妥協,那日後恐怕再不能管束她了,她年紀小,他大她良多,她既然沒有長輩管束,她是他未來的妻子合該他出言約束。


  將人重新拉回身邊,虞應戰沉著臉仿若夫子訓斥學子一般開口:「日後要懂規矩知道嗎?」


  鳳眸裡帶著眼淚,固執的不讓眼中的淚水流下。


  虞應戰額上青筋一跳,攬住她的腰,輕撫了撫她的後背:「回去睡吧。」


  輕哼一聲,心中還帶著氣的李言蹊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


  虞應戰看著那紅裙消失,沉著臉端坐在石凳上,頗為頭疼。


  揉了揉額際,再一想到小姑娘嬌柔嗔笑的模樣,那緊繃才鬆軟許多,罷了,等日後她嫁了他后再說吧,他常帶她到軍營中訓練訓練,打打拳吃吃苦便好了,總不會像現在這般鬆散了。


  *

  穿上同樣的紅裙,鄭雨眠站在鏡子前看了又看,鏡子中的女子面容蒼白黯淡,上了妝雖然秀麗,但在這京中她這等容貌的女子太多,她了解自己,所以早已不奢望能做他的妻了,可就算想要做他的妾,他都不肯要……


  嘴裡苦澀瀰漫,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己,許久后才輕聲詢問:「我與她像嗎?」


  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後服侍的乳母劉氏聞言手下頓住,想到與小姐一同出府時看見的那個艷麗女子,劉氏有些為難。


  見過了那容色堪比仙人的女子,劉氏才知人外有人,但卻又不好開口說實話。


  不用劉氏開口,鄭雨眠便自嘲一笑:「他的表妹是天上人,水中月,我是地上的污穢,若與她有相像之處,他又怎麼會處處避我如蛇蠍。」


  心疼自己的小姐,想到自己給小姐出的主意,劉氏忙打自己的臉:「是老奴讓小姐受委屈了。」


  鄭雨眠垂眸轉身,脫下自己身上的紅裙:「莫要說那些了,與我出府買個束腰吧。」


  那女人身段很好,即便她厭惡她厭惡的緊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妖嬈曼妙是尋常女子不能比的,她既然要像她些,旁的不重要,輪廓必須肖似。


  因為哥哥的禁止,鄭雨眠只能與乳母偷偷出府,買了束腰回來卻在門前撞見了從國子監回來的哥哥,一時怔住,局促站在原地。


  鄭少時看到妹妹心虛的模樣,以為她又偷偷去尋了虞應朗,清俊的面容沉了下來:「你一定要這樣自甘下賤嗎?知微已經快與李家小姐定親了,你一定要給別人添堵嗎?我早前告訴過你莫要與知微來往,你不記得偏要自作主張,落得現在這般狼狽,現在我告訴你不許再接近那虞府,你又要自作主張,你是想日後永遠活在別人的唾罵下?」


  被哥哥如此嚴厲的訓斥,鄭雨眠面容慘白,聽著聲聲質問,心中淤積了許久的委屈一股腦的湧上,雙眼通紅,淚水肆意,鄭雨眠輕笑:「哥哥說這話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為了那李家小姐?哥哥怕不是因為我把傘送還回去拿我撒氣吧?哥哥處處維護那兩人,可那兩人卻視哥哥如糞土呢,哥哥口口聲聲喚著知微的表字,可知微卻當著我的面稱你鄭兄呢,他還親口與我說過,要哥哥莫要癩□□想吃天鵝肉,讓你不要多想呢,你心心維護的兩個人可都沒將你放在眼裡!」


  說道最後鄭雨眠已經歇斯底里的吼出聲,她現在想要重新融入那貴女之間再不得門路,所有貴女都暗地嘲諷她,讓她顏面無存,她若不費盡心機,以她現在的年紀,又沒有父兄撐腰,如何還能嫁個好人家?難道她一輩子都要受那些人嘲諷?他們不肯為她著想,她自己出手有什麼錯,她想要一個不憂生計的未來有什麼錯!


  鄭雨眠不顧哥哥的顏面痛哭流涕的嘲諷著。


  鄭少時面色青白,半晌說不出話來,知微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定然是知曉了自己的心思,自己也確實喜歡那不過幾面的李家小姐,但以他現在一貧如洗的身份地位,若說癩□□想吃天鵝肉也並無不妥。


  暗自嘲諷一笑,鄭少時回神,無論妹妹是不是添油加醋,知微生怨他都可以理解,可他現在心裡沉痛,並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妹妹說的沒錯,這是他的妹妹,他只顧管教,卻從沒有了解過妹妹內心的惶恐,他身為兄長,沒有成為妹妹的依靠反而不顧她的顏面斥責羞辱,確實是他的不是。


  低嘆一聲,鄭少時上前輕輕將妹妹擁在懷中,撫著妹妹的頭柔聲開口:「眠兒將他放下吧,哥哥答應你,日後定會為你尋個更好的人家,好不好,你想要的體面哥哥都會為你爭來。」


  鄭雨眠大哭不止,伏在兄長的胸口發泄著幾個月以來的委屈,她相信哥哥說的,哥哥與知微學識不分仲伯,定會有個錦繡的未來,可她現在已經沒辦法抽離了,她已經真正喜歡上那個溫潤儒雅的男子了。


  「好,親眼看見他與李家小姐定親我便再不糾纏。徹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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