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這位姑娘,做人要懂得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先來的,你憑什麼排到我前面去?」
因為要離京,薛定海要準備些必備的藥材在身邊,從宮裡支取雖然可以,但還要過單領葯,過於繁瑣,不過是些簡單的藥材,與宮中告完了長假他便到這藥局挑些藥材,哪想得自己不過是看了手中的書幾頁,再抬頭他的前面就排滿了人,明明還差兩三個就到自己了,現在卻還要等十幾個人。
一時意氣難平,薛定海拍了拍面前人的肩。
那身著緋紗,削肩如柳的女子掩唇回過頭,輕瞥了他一眼,染了唇脂的紅唇微啟,嬌哼一聲道:「憑我們進入藥局時邁的都是左腳,你進來邁的是右腳。」
她這副蠻不講理的模樣讓薛定海怒火恆生,還不待開口,那邊卻聽到前面排著的十幾人跟著回頭,雜聲起鬨笑呲:「就是,就憑我們邁的左腳,怎麼了?!」
他這是遇到蠻不講理的人了,怒火中燒,薛定海正要理論一番,那邊已經注意他很久的夥計也面色不愉的走來:「這位客人,您進來不買葯,站在咱們地中間看書,來者是客,咱們不好多說什麼,可您也不能不讓別人買葯啊,您若是想買葯,早前這些客人排您後面的時候您想什麼呢?」
夥計不冷不熱的話讓薛定海面色微紅,自覺理虧拱了拱手:「誤會了,是來買葯的,看書入了神,耽擱了生意,抱歉。」
他這抱歉一出口,夥計反而面臊,忙堆笑:「也怪我們未再多提醒幾遍,不如客官您與我去後院瞧葯?」
薛定海本就是低調不喜張揚之人,否則也不會獨自前來買葯,大庭廣眾之下被開後門他自不願,便推拒了去,仍舊站在這處排隊。
眾人見這人是個知禮之人也都轉過頭去,再不多瞧。
反倒是剛剛被拍肩的女子笑的嫵媚,半掩唇道:「既然是誤會,公子若不嫌棄排在我前面如何?」
女子聲音輕柔,全然不似剛剛那般伶牙俐齒,薛定海不由瞧去,見那狹長美目,紅唇含笑時,面色驀地漲紅,忙又垂下頭:「不……不了……」
女子低低一笑,心裡暗道這是個獃子,再不瞧他轉過身去。
女子轉過身去,薛定海卻仍舊面紅耳赤的不敢抬頭,但買完葯卻鬼使神差的跟在其後,眼見那女子進了虞國公府,不由眉頭一皺,扯過守門的小廝問道:「剛剛進去的是何人?」
小廝識得這位太醫院的薛大人,忙開口:「回大人的話,這位是府上表小姐身邊的侍奉丫鬟,名喚孔雀,怎麼了大人?」
聽到問詢,薛定海這才回神,隨即搖頭離開,自己竟然會做這等尾隨女子的行徑,委實奇怪可笑,明天便要離京了,他該回去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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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嬤嬤心中忐忑,這會兒本該是去教授那李家小姐學規矩的,可她才剛梳了頭髮便被一臉凶神惡煞的侍衛提了出來,任她如何打探,那侍衛都不開口,她正在思忖自己平日得罪了誰,終於看到了正主。
心裡一驚,秋嬤嬤忙在堂內跪下:「老奴拜見將軍。」
今日是要上朝的,虞應戰以往都會很早的離開,現在日頭已經高升,他仍在國公府中。
端坐在正堂上,虞應戰垂下眼帘:「你是個懂規矩的。」
那聲音實在肅冷,秋嬤嬤聞聲便一個縮瑟,心下摸不清這位爺的心思,乾巴巴的點了點頭:「老奴教習規矩五十餘載了。」
冷哼一聲,虞應戰起身:「那就好。」
秋嬤嬤跪趴在地上,還來不及詢問這『那就好』是什麼意思,下一刻便有侍衛上前將她制住,一人提起竹板便「啪啪啪」的向她手掌打來。
打人的侍衛是受過訓的將士出身,又是男子,看了將軍的眼色手下便再沒了輕重,只打的那嬤嬤手心淤血紅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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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給自己藏了一晚上的手上藥的孔雀,李言蹊撇了撇嘴:「哪需要上藥,我還想用這傷去博表哥的同情呢。」
孔雀長睫低垂,將手中的藥膏塗抹均勻,看到那藥膏全被吸收了去才抬頭,杏眸輕瞪:「傻了不成,博同情還需要真刀真槍,你若不想要這嬤嬤,那位現在還不是都會由著你。」
孔雀的話讓李言蹊一怔,自打與表哥說開話,表哥待她極好,確實,只要她隨便一個撒嬌使軟,哪還用得著耍這苦肉計,可有了事她更願意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而不是先想到依靠表哥,說到底她對他還是沒有那麼信任。
那嬤嬤打的有技巧的緊,昨晚已經消了不少紅腫,現下擦上藥那紅腫便徹底消退了去,李言蹊托著下巴嘆息時便聽到外面秋嬤嬤的聲音。
呵,新的一天開始了。
挺著鼓鼓的小胸脯,李言蹊打著十二分的精明出了門,與那嬤嬤走向自己常去的小亭時,才發現自己這十二分的精明都不夠用了。
走到兩側是矮樹叢的小徑。
「小姐慢著,早上露水重,這樹葉上都是露氣,老奴先打打您再走。」
走到小亭子里。
「小姐等等!早上這石凳涼,先墊上個墊子。」
李言蹊:「……」
看著端著一個手臂忙來忙去的嬤嬤,李言蹊只覺疑惑,坐在凳子上,仔細打量這位昨天她只看過鼻孔的嬤嬤,人還是那個人,但現在她卻時時垂頭,笑如堆花,似要誘惑她走上犯罪邊緣。
輕咳一聲,李言蹊坐定,她今天本來就打算走上『犯罪』邊緣。
練習昨日的奉茶,腳下一歪,茶被潑了出去。
秋嬤嬤含笑搖頭,雙手緩緩拍了拍,一臉欣慰:「小姐這姿勢真標準啊,老奴還沒見過哪個侯門夫人,將軍夫人有小姐這樣好的身姿。」
啊?
提筆寫下昨日置席宴的章程,咬著筆頭,故意寫錯了幾個,又畫了一朵玉蘭。
秋嬤嬤拿起紙抖了抖,待墨干后,掩帕一笑:「呦!小姐這想法極好,老奴怎麼沒想到在席宴上置辦些花放在桌上呢,這玉蘭可真好看,想必小姐極喜歡這玉蘭吧。」
她去了天上的老父親是不是顯靈了?
一瞬的疑惑,李言蹊心中卻自得,下巴向脖子內縮了縮,紅唇得意微抿,她爹說的沒錯,她就是招人喜歡的。
這邊亭子里一個驕傲自得,一個知道了內里蓄意奉承,主僕盡歡,那邊,樹叢之後,虞應戰仍舊如往常一樣,劍眉緊蹙,一臉不滿的看著那儀態輕浮,姿勢極不標準的女子。
朽木難雕、不成氣候、不可救藥。
暗斥轉身,心頭卻鬆了口氣,那自昨夜便淤積的怒火終於找到癥結一般消散雲外。
這秋嬤嬤不愧是教過侯門夫人的嬤嬤,確實是有些真本事的,放下對她的敵視,李言蹊聽了些倒也學了些真正貴族夫人應有的禮制。
秋嬤嬤知道這位原來是給將軍未來的小夫人,早沒了以下犯上的心思,包在袖子里的手掌還隱隱作痛,她想小心侍奉,自也要傾囊相授。
本以為表妹會不耐的虞應朗,來時看到的便是李言蹊仔細修習的模樣,面容柔軟,靜靜立在一處。
李言蹊察覺到了,輕咳一聲,尋了個由頭將秋嬤嬤打發離開,看不見身影后才花蝴蝶一般撲向自家表哥。
虞應朗笑的溫柔,小心的扶住她的手:「可悶了?」
眼睛一亮,明媚的看向他。
虞應朗輕笑出聲:「我便是來解救表妹於水火之間的。」
片刻,一白袍一紅裙的表兄妹兩人便出現在了京中最繁華的街巷。
男子挺拔俊逸,女子雖然圍帽遮面卻難掩嬌俏,一前一後走在集市上,每每少女拿著手中的玩意兒含笑回頭,身後的男子總會眉目溫柔的回應,而後彬彬有禮的掏出銀兩,再與女子相攜而去。
這番景緻太過美好,總引得集市兩側的攤主側目。
停在替人在扇子上描畫作圖的攤前,李言蹊著實驚艷那畫師的技藝,並非是他畫的像,而是他調的顏色仿若是本物的自然之色。
看著攤前幾把扇子扇面上畫的各色鮮花,李言蹊心中微動,斂著袖子去拿那案台上的畫筆,偏頭一笑:「表哥今日穿的這樣素凈,太過嚴肅了,不如我為表哥畫上一朵花,給表哥添添色?」
李言蹊是不擅長畫藝的,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畫一畫那紫粉色的玉蘭。
她笑如桃花,紅唇微揚,虞應朗深知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親近不好,但也難以自制的由著她,木訥的點了點頭。
李言蹊含笑回身,用筆沾了沾那一側放著的紫粉色,回身便在虞應朗胸前衣襟交疊處點綴了一個小巧的玉蘭花。
虞應朗看著她出神,眼眸溫柔,等到她畫好,仰頭等他誇讚時他才淡笑回神:「表妹畫的真好。」
付了銀兩,兩人正要繼續向前,卻有人先含笑上了前。
「知微,聽說你受傷了,現下可好些了。」來人一身國子監統一制式的衣袍,書生意氣十足,眼眸不過輕輕一掃那帶著圍帽的女子,便只看著虞應朗了。
是國子監內一同修習的同門,虞應朗笑著上前與他寒暄,一側的李言蹊則垂頭走遠些,去把玩那攤子前的摺扇、團扇。
來人笑著推了推虞應朗的肩膀:「平日見知微總是頭頭是道的論說典故經綸,還未曾瞧過知微竟也會有這般柔情之時。」
虞應朗聞言面容微赧。
知他面薄,那書生再不打趣,只是說些今日所授的課業,兩人交談半晌,那書生才準備離開,似又想起什麼,回身壓低聲音道:「知微一向不近女子,素不了解女子,我成親的早便提點兩句,女子不能嬌慣著,會恃寵而驕的。」
一向溫潤的虞應朗安撫的笑了笑:「表妹不會。」
那書生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先提前恭喜知微了,日後便等著知微的喜酒了。」
赧然點頭,看著好友離去,虞應朗便重新看向自家表妹,他的表妹這樣好,不是普通女子能夠同言而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