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值得一提的是,這大明朝的皇嗣雖然很親切的管皇上喊爹爹, 但是后妃在皇帝面前, 按照規矩, 應以臣妾,或者女兒相稱。
所以當初皇后私下裡跟虞璁自稱女兒的時候,皇帝臉都白了。
——不習慣, 真有點不習慣。
還沒等大人小孩兒們聊夠,皇后和妃嬪那邊終於聽說皇上駕到, 忙不迭收拾打扮一番再趕過來。
虞璁正抱著朱壽瑛聽她掰著手指碎碎念, 一抬起頭來,瞥見了精心打扮之後的陳皇后。
他並沒有注意她發間的銀釵步搖, 也沒有管衣服的時興樣式, 而是一眼就瞥見了她腰側的那個羊脂玉佩。
總覺得有點眼熟。
這種眼熟和記憶無關,完全是本能的一種熟悉。
知道皇后調轉角度, 那塊玉佩被完整的展示了正面, 虞璁才猛地反應過來。
那塊玉佩上雙魚比目,正是兩年前陸炳曾說過的那塊佩!
當初幼年時, 他贈自己雙魚, 自己贈他饕餮, 可如今饕餮佩還在阿彷身上時刻帶著,雙魚佩怎麼跑到皇后那裡去了!
虞璁怔在那裡,索性開口道:「陳皇后, 朕怎麼覺得, 這塊佩有些眼熟啊?」
陳皇后噗嗤一笑, 討好道:「萬歲忘了么,這是帝后大婚那夜,您贈給我的啊。」
……這糊塗蛋!
皇上這時候連撓原主的心都有,自家心肝兒送的東西跑去送別的女人,算什麼意思啊。
「那時候臣妾心裡羞怯,只誇獎道這玉佩不錯,誰想到陛下竟送給我了。」陳皇后難得有個被炫耀寵愛的機會,笑意更甚:「陛下貴人多忘事,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嗯……
虞璁總有種奇異的預感。
這個玉佩最好拿回來,不然要出事。
別說陸炳看起來是忠犬模樣,乖巧隱忍。
但是當初自己驚訝他比自己小三歲的時候,都被好好折騰了一整晚。
「皇后,朕新得了塊上好的翡翠,給你再調個喜鵲登梅如何?」他露出坦然而又溫和的笑容,伸手道:「且把那塊玉佩給朕看看。」
皇后愣了下,雖然有些不捨得,卻還是解了下來。
「這佩朕從小帶著,好多年一見,也親切的很。」虞璁接了那雙魚佩就不肯還回去,隨口道:「日後遠征河套,朕自然會帶上這塊佩,也自然會念想皇后。」
陳皇后聽了這話,心裡舒服了許多,只行了個禮,佯裝大方的任他拿去了。
虞璁把那塊佩握在手裡,心裡總算安穩了許多。
每個月過來的時候,他都會挑時間給后妃們開會。
第一灌輸的,是『當皇帝不是首要目標』。
這為帝有多束縛多慘,她們其實都清清楚楚,如果能做個逍遙王爺,未必不是什麼壞事。
養孩子要順著他的天性養,教育道德和學識,不必揠苗助長,強迫他學不喜歡的東西。
如果有喜歡書畫之類的,也大可以跟自己講,讓孩子幸福一輩子就好。
這一點跟當初提出的考核制,完全不衝突。
虞璁心裡把后妃們的那些算計看的清清楚楚,開會的時候也說的明明白白。
別說當皇帝,孩子有心繼承大統,那就讓他們光明大膽的爭,坦坦蕩蕩的贏。
如果無心朝政,喜歡研究學問,又或者舞文弄墨,那就鼓勵他們有所作為——他日能拿出作品和成績來,輔助培育的母妃們也自然大大有賞。
皇帝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后妃們自然心裡都踏實了,晚上都睡的香沉些。
無論如何,皇帝都是在盼著孩子好,而孩子們爭或不爭,自己做母妃的也能盼個好結局,那實在是再好不過。
這些女子本身並不是電視劇里那樣,全都是從名門大戶里選□□的。
明代選拔后妃甚至會從民間里挑選,主要還是看模樣端正、性子溫婉。
所以這些少女當中,有與世無爭的,有知足常樂的,也有步步算計的。
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林子大了什麼女人都有。
「對了,圳兒去哪兒了?」
「回稟陛下,」和嬪忙不迭道:「圳兒一直貪睡,臣妾聽從訓誡,沒有強迫他起來讀書。」
「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虞璁直接讓黃公公賞她一個珊瑚手釧,語重心長道:「因材施教,也要讓孩子們身體康健——且勿揠苗助長!」
一眾妃嬪們紛紛應下了,小孩兒們在她們身邊追來跑去,壓根沒有被拘束的感覺。
虞璁送了口氣,又開始解釋道:「朕預計明年一月春節之後,就率軍西征河套。」
皇后剛才心裡就在想著這事,此刻多了幾分著急。
陛下要是去了河套,宮裡怎麼辦,朝廷怎麼辦?
土木堡之變發生了什麼,哪怕宮中無人敢討論,可民間也早就傳遍了。
問題更大的是,如果,萬一陛下真的遭遇不測了,又該由哪個誰來繼承大統?
虞璁彷彿看穿了她在思索什麼,把壽兒放下讓她去跟著哥哥們一起玩,平靜道:「無論未來如何,朕都不會立儲。」
這話一出,麗嬪當即臉色就白了幾分。
她是長子朱載基的生母,現在雖然不立太子,但是起碼在長子這方面,她是最有優勢的。
位份最高的皇后也好,最會讀書寫字的沈如婉也好,都是不下蛋的母雞,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可是如果皇上不立儲君,那未來又該怎麼辦?
「你們之中,恐怕誰都不想做鉤弋夫人吧。」虞璁抬起眼眸,語氣平靜道:「繼承大統之事,朕自然會準備,但輪不到你們來過問。」
皇后心知他話裡有話,只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
草原的風,跟刀子一樣。
橫著就猛地刮過來,臉上又涼又疼,連躲都沒地方躲。
陸炳回頭看了眼那十個瑟瑟發抖的文官,心想皇上真是鍥而不捨。
再硬的倔骨頭,到底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這次臨行之前,皇上又讓鶴奴擬了個名單,把那幫還在反對抬高武官待遇的文官請來『觀摩』一二。
雖然陸炳是個知才愛才的人,可哪怕把上好的羊肉和酒遞給這些人,他們也會露出一臉的鄙夷和難受。
——是真的習慣了錦衣玉食,哪裡受得了這些苦。
這一次再征蒙古,又挑了個非常敏感的地方。
這裡是殘餘右翼和左翼的交叉處,有一處相當大的部落在這放牧牛羊。
他們雖然歸順了如今的大汗,但並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目前這個部落,還沒有征服任何右翼的人,也沒有辦法來表明自己的忠心。
為了力量而表示的忠誠,有時候在付出之後才顯得可靠。
臨行之前,虞璁特地把陸炳叫去,兩個人靜靜地坐了一會。
虞璁其實放心他的武功和謀略,但是有些話還是忍不住多說一遍。
他親自給他倒了茶,他也默不作聲的接了,慢慢喝完。
茶葉在盞中打著轉,窗外還有喜鵲的叫聲。
「阿彷,你一定要記住。」虞璁垂下眸子,慢慢道:「戰爭之中,最需要提防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他們看似是最柔弱的,可也是最危險的。
因為你用你的善念去保護他們,放他們一條生路。
這些人也絕對不會感激你,而是竭盡所能讓你粉身碎骨。
陸炳慢慢的把茶喝完,開口道:「皇上是想斬草除根嗎?」
「一切都要謀而後動。」虞璁不假思索道:「我這個時候強制要求你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一次的進攻,依舊帶著越來越眼熟的唐順之。
由於練兵的需要,今天的進攻時間選在了清晨。
卡在了所有人都沒有睡醒的這一刻。
蒙古的早晨風大天寒,到了中午又熱的要命。
趁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那些壯漢們還在呼呼大睡。
可這一次,不用舉火把,每一個兵士的殺傷力都會增加許多。
唐順之感受著風向,看了眼已經準備就緒的俞大猷,跟陸炳遞了個眼色。
軍隊之中,突然高舉了一面綠旗——進!
三大營中抽調過來的精兵,雖然之前沒有接受過相關的訓練,但也早就被打點和磨合好了。
六千人如同鬼魅一樣,直接無聲的快速接近了這寂靜的群落。
這裡有萬人駐紮,還有無數的牛羊駿馬。
當哨兵從瞌睡里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怔在那裡了。
他條件反射地想要呼救和逃跑,可雙腿直打擺子,根本不聽使喚。
他的眼前,有無數人從高坡上俯衝下來,如蝗蟲和飛蚊般迅速散開,速度快的幾乎如同騎了馬一般!
號角!一定要呼救!
哨兵慌慌張張的想要大聲喊些什麼,可遠處有十個人抬著什麼架子,直接就把什麼東西給點燃了——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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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爆炸的聲音直接驚到了馬廄里的一頭頭軍馬,還有那些獵狗都開始瘋狂的吼叫,可所有的聲音都被壓制在這一聲聲的炮仗里!
騎兵步兵分作兩股從側面包抄,而正面的一切都被震耳欲聾的轟炸聲擾亂,許多人紛紛提著刀衝出來,卻根本無法溝通。
他們大聲吼叫又或者咆哮,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或尖嘯或沉重的悶響里,陡然幾聲炸過去,還有許多東西噴到營帳之中,直接把那些易燃物給點著,下一秒火焰如魔鬼般升騰蔓延,開始吞沒一切!
這個主意,是虞璁想到的。
煙花架子這種東西,雖然說殺傷力不如火炮,而且沒法把城樓什麼的轟下來。
但是在平地作戰之中,實在是太有用處了。
第一,它可以擾亂視聽,不斷變化的聲響或高昂或如汽笛般極長,這種時候對方如果想要指揮作戰,在如此大的視角里根本沒有可能。
萬人的部落猶如十個足球場般拼在一起,一眼望過去幾乎看不到盡頭,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聯合所有人來抵抗入侵,簡直是痴心妄想。
第二,這煙花的□□,如果是平著放,射程也相當的遠。
在明代,這煙花禮炮就能綻放出梅蘭竹菊的圖樣。
這些東西雖然在白天失去了燦爛的色彩,但爆裂散開的東西也足以驚亂人群和馬匹。
正因如此,訓練有素的六千精兵殺過去的時候,這部落上下的人幾乎沒有任何招架的能力。
他們有許多人紛紛想要騎上馬反抗殺戮,可是馬匹早就受驚作亂,根本不聽使喚。
更可怕的是,連同地上野草一起瀰漫的火勢。
明軍大多都換上了蒙古人的衣袍,在這一刻輕鬆的繞開著火的地方,讓火焰與人群一起包圍這些蒙古人。
在同一時刻,部落的首領直接翻身上馬,開始試圖逃命!
唐順之眼睛一眯,開口道:「別讓他逃了。」
旁邊的小兵立刻打出一把黑旗,示意前頭控制關卡的人補兩刀。
俞大猷看見了信號,直接飛身上馬,追著那首領就直接揚起龍刀,兩米長的大刀如同砍瓜切菜般直接掃過那馬腿,那絡腮鬍的首領猛地連人帶馬翻滾在地,完全動彈不得!
下一秒,四個精兵用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直接就把那腦袋給砍了下來!
俞大猷把那首領的頭顱定在龍刀之上,長嘯了一聲。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意識到再次勝局已定!
其他的小頭領哪裡還敢如何舉動,紛紛跪下來告饒。
俞大猷直接抬手,讓兵卒們卸了他們的盔甲兵器,直接捆了二十個當俘虜。
陸炳站在側面,面沉似水。
他看到那絡腮鬍子的腦袋的時候,才意識到有個問題很麻煩。
明代軍隊論功行賞,可都是靠割頭的。
無論是當年太/祖的軍隊,還是過去幾十年,一個士兵帶回來多少腦袋,就能得到多少軍功獎勵。
可是這些頭都頗為沉重,如果士兵們只顧著如此行為,絕對會延誤戰機。
他清楚,執罡軍的五千人已經基本都心裡有數,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可是如今的三大營,已經擴充到了十萬精銳。
個個都年輕而體壯,個個都是雄心勃勃的主。
——這個事情在回京之後,絕對要和陛下好好商量!
陸炳他們還沒有回來。
虞璁心裡雖然有些擔憂,但也沒辦法拿個無線電之類的東西問問情況。
他在乾清殿里踱了幾步,決定去把該視察的地方都看一遍。
鶴奴原本在錦衣衛忙活,聽小太監來喚人,忙不迭又趕了回去。
去的時候還順手又帶了一份桃花燒麥。
皇帝坐在架輦上,喝著果汁吃著燒麥,總算安心了一些。
他嚼了兩口想到了什麼,扭頭問道:「這軍隊里的伙食,現在如何啊?」
虞鶴之前因為各種事情,去過三大營幾次,只不確定道:「有好有壞,差一點就喝稀粥,好一點有白饃饃。」
虞璁愣了下,示意架輦再行快些。
這個軍隊伙食,還是要好好重視的啊。
不管是將來的大學食堂,還是軍隊的伙食,那都是看是不起眼,但極為重要。
吃不飽就沒力氣訓練,更打不好仗。
三大營的人一看是皇上來了,忙不迭叫大人們過來迎接。
雖然說早就聽得到消息,說皇上要來檢閱軍隊了解情況,他們也特意加強了訓練,不敢有任何怠慢。
沒想到皇上一進軍營,直接就往伙房那邊走:「——告訴朕,軍士們平日里都吃什麼?」
這個問題,還真問倒了那些將領們。
他們可都是開小灶了好多年,愛吃啥就吃啥,哪裡管士兵死活啊。
「不知道?」虞璁似笑非笑道:「那伙夫們的收支往來,也都不記賬的?」
當天下午,軍隊就開除了高級和中級官員三名,連帶著擬了個規定。
第一,每頓伙食至少要有足夠的饅頭。
第二,每頓伙食必須要有一個肉菜。
……
這消息一放出去,軍隊九萬多人都沸騰了。
皇上真是他娘的青天大老爺啊!
要知道,這從前的伙食採購,都有大半的錢拿去孝敬這些狗東西了。
雖然有舉報機制,有反腐的措施,可是誰敢把自己的頭兒都得罪了啊。
何況軍隊這麼搞好多年了,吃不飽喝點米水都已經是常態了。
虞璁在這時候沒有任何的心軟。
錢都是他天天加班掙下來的,拿去便宜那幫中飽私囊的龜孫子,不值得。
無論是軍士的餉錢還是日常吃穿,絕對不是這幫人能摻手的!
這個時候,連坐制度就極為合理了。
一個下屬犯了錯,那上頭的人都得記一筆,影響升遷是絕對的事情。
上頭的將領雖然根本不稀罕這幾十兩銀子,可他們稀罕自己的官途。
誰還敢容忍默許下頭的小官亂來?
之後的幾年裡,軍隊里的伙食都奇迹般的提升了幾個檔次,從餓死人到撐死人,居然就這麼快的改變了。
然而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合理的。
如今軍隊開支比過去幾年高了不少,朝廷這邊真的算仁至義盡了。
規矩一立,不守的就等著被發落吧。
「虞鶴,叫趙璜出來,去大學看看。」
玉輦再次徐徐啟動,調轉了方向往回趕。
虞璁解決軍隊伙食問題,只花了一個半時辰,不拖沓不戀戰,扭頭就回去看學校的事情。
他看到士兵們的生存情況,忽然意識到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士子和學生們的待遇。
要知道,科舉的時候,那些讀書人要蜷縮在極小的房間里,一呆就是三天。
從前,那是生產力不夠,也沒那麼多條件給每個人足夠的空間——畢竟考試的人太多了。
但是,至少這大學的宿舍,要建的好點才可以。
很多事情如果在一開始就被設定好,之後也會照辦下去。
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把人當畜生養,那後面想要再扭轉這個局面,可就極難了。
尊重知識,也一定要尊重讀書人。
虞璁到了皇家工科大學的時候,趙璜騎著快馬也匆匆趕到了。
他明顯不習慣超速行駛,下來的時候都一臉的心有餘悸。
「——萬歲。」趙尚書捂著心口喘了會兒,小心道:「您來看看學校啦?」
「這學生們住的地方,是在哪兒?」
果不其然,當時設計的時候根本沒仔細準備,就隨便指了個鴿子屋般的地方,估計就是打算讓那幫學生們在這兒蜷縮著住四年。
這還真不能怪那幫官員苛待高材生,主要是因為老一輩人都這麼熬過來的。
「你聽我說。」虞璁指了指還沒挖池塘的一塊空地,不緊不慢道:「這裡,用木頭再建兩層樓,要橫縱寬廣,兩人一間,供四百人住。」
皇上這麼一說,好像也不是不行。
木頭房子好拆好建,回頭要是學生多了,也能拆了重新弄。
「兩層樓?」趙尚書想了想:「那陛下是想要回字型的塔樓,還是哪種?」
「都可以,重點是兩人一間,每層都有多處可以洗漱沐浴。」虞璁叮囑道:「還要提防走水,桐漆該刷的時候不準省。」
「放心吧。」趙璜揚起笑容道:「您說話我哪次沒辦好過。」
行。
軍隊和學校都進入秩序了。
軍糧和壓縮食品的招標也已經結束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解決立儲之事了。
楊一清、李承勛、王守仁三個人被叫到宮中,只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了正裝打扮的皇帝。
他平日里不喜歡龍袍的舒服,這也是眾所周知的。
可今天,陛下不僅沐浴焚香,就連冠冕也帶的極為正式,如同接見藩國朝覲一般。
「諸君。」虞璁看向正襟危坐的三人,鄭重道:「朕今天,是來同你們講,這儲君之事的。」
「半年之後,朕即將西行河套,率軍親征。」
「而這京城之監國,就要拜託給在座的三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