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戚靈的調令來的突如其然。


  不光如此,吏部聽說去乾鈞堂里開了個會, 連夜起草了一份文件, 又修訂編撰了三趟, 最後公告於朝廷。


  從前想要升職,一是看吏部的考評,二是看皇上的心情。


  這吏部考評, 當然就少不了各種人情往來,也是貪污腐敗的勝地。


  再者,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熬資歷的說法。


  往前像徐階陸炳這樣的年輕一代, 也很少有機會能在這個年紀就身居高位。


  主要還是因為皇上現在專權在握,誰都不敢碰他。


  吏部現在公開的詔令, 是直接明確每個職務的考察方式和業績評斷標準, 以及上位所需要的任職年歲。


  另外,但凡是有所重大建樹, 又或者在尋仙考或者新科舉中名列前茅的, 都可以破格往前提,不看資歷。


  等文件一發下去, 三司五寺七部全都炸了。


  皇上這完全不按老規矩來啊!

  熬資歷這種事情, 看起來是對長輩的尊敬, 其實說白了,還是個利益的沉澱和結團。


  如果是年輕一代的,家裡有個當官或者賊有錢的爹, 那上位雖然慢, 也比平常人快很多。


  但那些能熬到五六十歲的老臣, 基本上跟宮中的人人都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人際關係跟樹根一樣虯結在一起了。


  正因如此,當吏部公布這個消息的時候,人們不再一起把矛頭對準皇上,試圖撼動他半分,而是開始各自為自己考慮了。


  這個公告一出來,意味著當今更注重的選賢與能,而不是看誰更能討好高官顯貴。


  如果真的如吏部這樣來,那自己哪怕只有四十齣頭,努力幹活兢兢業業,也能很快就出頭了。


  那些精明的老賊自然第一個嗅出來風聲不對,這明顯是要不動聲色的瓦解他們舊有的勢力,但是這個時候想要跳出來反抗,已經什麼都晚了。


  要反抗,就要在那時候楊慎帶著百官嚎哭,被毆打杖斃五人之後繼續反抗。


  如今的皇上已經行過冠禮,比十五歲的當初鐵血更甚,手腕愈發狠決。


  更重要的是,他抬升了武官的地位,手中攥緊了全國和京畿的兵權,哪怕這幫文官們想要搞事情,都完全沒得搞。


  ——要知道,從前撂挑子不幹,可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


  本身當皇帝的要日理萬機,什麼都忙不過來。


  朝廷中真正有分量能幹實事的就那麼多,只要撩了挑子,中心樞紐都得亂了套。


  可現在不一樣。


  徐階、楊慎、陸炳、虞鶴,一系列中青年官員被重用提拔,從嘉靖七年秋起就在暗流涌動的換血。


  哪怕現在的老臣都看清了局勢,不再動不動以告老還鄉作為威脅,恐怕皇上也在想如何再趕走些不中用的累贅,好把新鮮血液放進來。


  戚靈原本在工部的一個小部門裡做七品大使,現在被提到了經部,成為六品主事。


  整個經部和工部都開始擴大規模,連衙門都開始拆原有的花園小築,修建更多的辦公之處。


  於此同時京中在內市旁邊又挑了個地方,準備同時修建什麼東西。


  聽說……好像叫銀行?

  虞璁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旁邊,看著已經被拆遷掉的空地,還在試圖對比腦洞和實際的面積情況。


  中央皇家銀行和中央皇家會議殿,應該比肩而立。


  但是石制建築不管是運輸還是修建,都要慢很多,恐怕等皇家銀行開出來了,這會議殿都沒修一半。


  當初修建軍火庫之所以是神速,那是因為自己發動了閑著也是閑著的大量軍隊,在有償勞動的情況下幫忙運輸石料,鑿刻抬舉。


  眼下陸炳他們已經出發去了蒙古,三大營也加強了備戰訓練,幾乎沒有什麼閑工夫來幫忙造大會堂了。


  其實虞璁作為一個取名廢,很想把這裡修建成記憶里的大會堂,可惜現在連人權平等都做不到,奴隸制也沒有被完全廢掉,根本談不上那些。


  他背著手轉了兩圈,全程沉浸在對現代的懷念里,旁邊的官員誠惶誠恐道:「陛下?可是覺得地方不合適?」


  這當官的,真是伴君如伴虎。


  平時皇上走著走著就開始不吭聲,他們一幫小官天天都把心臟提到嗓子眼那,生怕他又因為什麼開始發脾氣。


  虞璁從沉思中抽出神來,意識到自己半天沒說話了,開口問道:「這皇家銀行,你們打算建多久?」


  「回稟陛下,目前主要在建的兩座大學都招募了不少民間的工匠,朝廷里那批建造完軍火庫的剛好可以調遣過來,」小官忙不迭道:「如果皇上有意要快些,下官就再去招些人手,爭取三個月內建出來。」


  「不必那麼快。」虞璁揮手道:「一年內建出來就行。」


  這裡,將負責和鑄幣廠溝通核對,調控全國貨幣流通情況,最好再發展下債券什麼的東西。


  他抬起頭來,看著還是空空如也的空地,突然怔了一下。


  十年以後的北平城,又會是什麼樣子?

  兩座大學拔地而起,圖書館醫院都人來人往,還有中央銀行和軍火庫。


  那……恐怕就是盛京了吧。


  他伸手理了下袖子,心想一定要把小崽子們教育好,別把自己辛苦操勞的江山又給玩沒了。


  快有一個月沒有去過後宮,怎麼說也要再去敲打敲打。


  「黃公公,備轎。」


  後宮那邊壓根沒聽到消息,也沒哪個公公有功夫去探聽那些。


  如今無論上下,都在進行熱火朝天的教育事業。


  之前皇上提出了那聞所未聞的考核制度之後,后妃們花了好些天決定如何結對,開始明著互幫互助,一起帶孩子長大。


  從前幫別人養孩子,那不過是為了能蹭點高位的恩榮。


  可如今皇上說了,這孩子如果養的出息,那她們這些輔助的妃嬪也自然會得到不菲的賞賜和位置。


  要知道,每個人都是有不足和紕漏的。


  有的人雖然出身不錯,可不識數理,搞不懂如今皇上提倡的那些東西。


  還有的人會彈琴唱歌,但不識大字,能背個孝經都完全是靠死記硬背了。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養出如皇上所言的,四項俱優的皇嗣來,那單靠自己肚子里的那些貨可完全不夠。


  虞璁走近育嬰殿的時候,意外的聽見了一片朗朗的讀書聲。


  孩子們如今已經都會說話了,甚至有一兩個都開始認字。


  遠遠的就聽見有個女人,在婉轉悠揚的念著詩經,四五個小孩奶聲奶氣的在跟著念誦,聲音還挺齊。


  他心裡有些高興,示意一溜婢子太監候在旁邊,自己湊到軒窗那去看。


  沈如婉拿了本詩經,在小黑板上寫了兩行短詩,正在不疾不徐的教他們怎麼讀。


  詩經本身很多都琅琅上口,又短小精悍。


  小孩子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念什麼,但有人肯教他們,陪他們玩,哪裡有不聽話的道理。


  沈如婉如今也只有十七歲,笑的青澀又溫和,還在糾正他們的發音,聲音裡帶著江南那邊特有的軟糯。


  虞璁怔了下,心想自己要是個直的,恐怕還真的就一見如故,為之傾慕了。


  還是陸大人更好看。


  不,陸大人最好看。


  他輕咳了一聲,從正門走了進去。


  旁邊有兩個妃嬪正打著瞌睡,顯然把孩子交給她一起教育了。


  此刻一瞥見那龍袍上的金絲綉紋,她們瞌睡瞬間醒了,忙不迭的起身給他行禮。


  沈如婉收了笑容,不緊不慢的在她們的身後也行了個禮。


  虞璁觀察著她的神色,挑眉道:「在讀什麼?」


  「《碩鼠》。」沈如婉低著頭道:「已經都快背熟了。」


  小孩子們之前早就得到過父皇的准許,私下見面時不用拒於禮節,這時候一見虞璁來了,都歡天喜地的圍了上來。


  虞璁任由小粉糰子們或趴或抱,抬手揉著他們柔軟的頭髮,不做聲的數了一下。


  五個。


  之前聽黃公公說,論才學見識,這後宮里公認沈僖嬪才學過人,為人又溫和大方,對小孩兒們也頗有耐心。


  她們雖然是妃嬪,本身第一次當媽的頗多,自己都還未成年呢,真能好好教育孩子的並不多。


  這也是為什麼,虞璁讓她們去編撰育兒經,實際上也是鼓勵這些少女多研究些相關的學說,好科學養娃。


  「還有個孩子呢?」他抬眸看向她們,好奇道:「病了?」


  「這……」麗嬪為難的開口道:「圳兒不肯來育嬰殿,便由著他自己玩兒去了。」


  「嗯?」虞璁愣了下,下意識的安撫道:「身體無恙便好。」


  他坐下來,示意孩子們站成一排,大致心裡有了些數。


  由於自己是穿越過來的,還蝴蝶了皇子公主們的出生時間。


  而這六個孩子,在從前的歷史里,都夭折的不剩幾個。


  長子朱載基,個子最高也快四歲了,如今已經能流利的應答說話,眼睛又圓又亮。


  他雖然被麗嬪管得很好,但平時很喜歡蹦躂,沒事就問啥時候能再摸摸佩奇的尾巴。


  二子朱載壡,大概就是史書里十七歲夭折的莊敬太子,一兩歲時就安靜乖巧,也不愛哭鬧。


  如今看他睫毛長長,眼神平和,讓人心裡忍不住多幾分戀愛。


  三子朱載垕,歷史上的萬曆他爸,史官們風評相當不錯。


  如今朱載垕還是個三歲小孩兒,懵懵懂懂的坐在那裡,手裡還抱了個布老虎。


  不過聽黃公公說,小傢伙很能吃,基本上喂什麼吃什麼,向來不挑。


  四子朱載圳,就是今天沒來聽沈老師補習班的那個小傢伙吧。


  虞璁跟小孩兒們處了兩年,已經記熟了名字,他笑著示意黃公公把賞賜的瓔珞圈拿來,給他們戴上。


  給兩位公主準備的,則是可愛的布貓。


  這還是虞鶴照著自己的塗鴉親手縫的,裡面塞了艾草和決明子,有淡淡的香氣。


  「謝爹爹!」兩個小姑娘奶聲奶氣的接了那布貓,又對視了一眼,笑作一團。


  朱壽媖和朱福媛,都是八月十五同一天生的。


  兩個小蘿莉都眉清目秀,眼睛水汪汪的,臉蛋白凈頭髮柔順。


  虞璁雖然沒養過孩子,但跟這六個小孩混在一起,心裡也柔軟了許多。


  雖然政堂里成天都是勾心鬥角,一堆亂事。


  可這育嬰堂就像是世外的桃花源,保留著難得的美好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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